单扇：“没……”

不等他把话说完，唐武舟焦急来回踱步，说：“完了，完了啊。希望他不要往冷泉的方向跑，往那边跑就死定了啊！”

单扇疑惑地看着他，说：“现在才十点出头呀，你不是说图灵十二点才会到冷泉么。就算现在去冷泉，他们时间也能错开的。”

“你说的没错，关键是现在计划有变呀！”唐武舟脸色微微发白说：“徐汇干的那档子破事，把图灵气得不轻。”

四百多年来，图灵时常有精神濒临崩溃的征兆。每一次都是来冷泉，似乎冰寒到极点的泉水能够让他冷静下来。

按照原本的计划来说，图灵的确是夜晚十二点左右去冷泉，但是经由徐汇那一个找替身的骚操作，图灵愈发难以按下燥火，中途改变了计划，将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

只能祈祷简云台不要去冷泉了。

唐武舟实在不放心，扔下一句‘你不要乱跑’，就迅速出了房间。

“……”房间里足足静了好几秒钟。

单扇哑然起身，走到门旁边，胆战心惊地探身向外看去。

能看见数名人工智能整装待发，唐武舟临时调出一个机器人军团，在整个星陨范围内搜寻着简云台，几乎要掘地三尺。

直到现在，单扇才恍惚之间有了实感。原先他还觉得唐武舟所说的‘靠近冷泉，连他都必死无疑’只是在恐吓他们。

现在见场面闹得这样大，单扇也有些害怕了……简云台他，应该不会去冷泉吧？

担忧之余，他还有些疑惑。

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图灵精神濒临崩溃，在他们这些躲躲藏藏数百年的人看来，以前的图灵是高高屹立在神坛之上的神。

寻常人根本无法触及图灵的一片衣角。

到了后来，图灵为了一个普通人类，毅然走下了神坛，露出冷酷又凌厉的锋芒。

在那以后，图灵就变成了杀神。

他似乎永远强大，永远都站在最高位置。轻描淡写便可改变人类的命运。

这才是人形兵器图灵。

精神濒临崩溃？

不得不需要冷泉才能维持冷静？

想到这里，单扇心中更加疑惑——图灵为什么会精神濒临崩溃？

……

……

“早就说过不需要专门请招安组的人过来帮忙。微生律能够压制住精神阈值。”年迈的研究员站在光屏前，轻声叹息说：“他的时间流速和我们不一样。自打简云台‘死’的那一刻起，他的精神阈值就一直维持在一个极其危险的高点。这四百多年他可是实打实的熬过去了，每一分每一秒，微生律脑中的那根弦随时都可能断掉，随即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强行撑下来的。”

降安组。

偌大会议室内足足站了将近百人，大家伙面面相觑，小声猜测。

“会不会是因为想为简云台报仇？”

“有可能。不然照他这个精神阈值，早就开始自毁了……可是简云台没有死诶。”

“他又不知道简云台没有死。”

“……”

小助理的姑妈也在研究员的行列中——毕竟微生律也算是全权与她进行交接。

她心中有些怀疑，微生律的精神阈值真的是因为冷泉降下来的吗？

她感觉不是。

然而周边是一群研究员大佬，她也不敢随意发话，只能在里面扮做一个吉祥物。

光屏上放的是简云台的直播镜头。

此时镜头中一片光华流转，朦胧的月光从湖面倾倒而下，细小的沙砾被水波荡起，又穿梭在温柔的月光之中。

简云台这次几乎翻遍了湖底，手心都被湖底尖锐的巨石划出了几道伤痕。冷泉占地面积不算太大，他很快就游完。

这一次他确定以及肯定。

根本不是他之前不细心，湖底完全是一片平整的沙海。

而且还是硬沙，并非流沙。

核聚变芯片藏无可藏。

除非核聚变芯片被埋在了沙底——如果是这样的话，简云台当真没有丝毫办法。

他有些不甘地又环顾一圈，最终无奈反过身，准备重新浮出水面。

哗啦——

哗啦——

水波荡漾。

简云台身形猛地僵住，讶异看向距离他六七米开外的方位。那块儿水波明显异常，像是有人同他一样，缓慢地潜了进来。

“啊啊啊啊啊是图灵！”直播间弹幕一瞬间增加了许多，图灵的人气十分旺。

“图灵的身形我绝对不会认错！现在才十点多啊，距离他来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呀。”

“操……我只想知道你们俩怎么回事，下水都不脱衣服，穿得一个比一个严实。简大胆就算了，他一直都很守男德生怕带坏小妹妹。图灵你怎么也学简大胆啊！穿浴袍，还是这么严实的浴袍，你俩是不是不行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妹关注点错了吧。这个时候应该想着，简大胆该咋办。”

“他已经憋气两分多钟了hhhhhh”

“世界畸变之后，人类进化，我都能憋气两分钟。看简大胆这幅轻轻松松的样子，估计还能再憋上许久。”

“笑死，他这是想把图灵生生耗走吗？”

不得不说直播间观众太了解简云台了，他现在的确是打着这个算盘。

这处冷泉实在是太冰了，即便是身为机器人的图灵，那也不能一直泡在这里吧。按照简云台的估计，他最多泡十分钟。

十分钟以后，图灵就会因为此处太过严寒，忍耐不住地回到岸上。

没错，一定会这样。

简云台心中自我安慰着。

可惜算盘打空，图灵似乎不打算走。

硬是在水底憋了将近十分钟，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更要命的是湖底水面冰寒，之前他还可以靠游泳和潜水来活动筋骨，怎么说也能维持住身体少部分热量。

现在图灵就在不远处。

简云台动都不敢动，没一会就浑身透凉，这冰水像是能沿着他的皮肤，生生往肉里钻，又轻而易举地钻进了骨髓之中。

四肢酸麻难忍。

咕噜噜——

简云台在湖底呛了口冰水，眼睁睁看着两个圆溜溜的气泡从他嘴里溜出来，像是两个耀武扬威的燕子，在他面前盘旋而上。

靠。他在心里骂了声。

——图灵，算你狠。

简云台小心翼翼游到岸边，即距离图灵最远的对角线处。

悄无声息潜伏在水底。

见他这样，直播间观众们后知后觉跟着紧张起来：

“嘶——现在图灵的灵魂已经被灭杀了，他之前杀那些替身的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胆战。他不会也这样对简大胆吧？”

“不不不！绝对不会的！呜呜呜呜呜呜呜在我心里图灵还是那个小可爱啊，被简大胆这个小骗子骗的时候，不仅不发火，还委屈巴巴的红着眼睛问‘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这样的图灵，他怎么可能伤害简大胆！”

“姐妹你说的都是四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谁也不知道这四百年里图灵发生了什么，没准他已经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变了，也不会变心吧。以前的图灵多喜欢简大胆啊，那个狗粮都给我甜齁了。就算被星陨灭杀灵魂，图灵能喜欢简大胆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简云台和观众们想法完全不一样。

比起图灵对他的态度，他只关心出了湖面后，怎样才能以最快的路径逃走。

逃之前还一定要带走耳机。

他不打算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这个赌注上——赌图灵能不能认出他。

简云台觉得不可能。

想起白日在温泉馆前看见的那一幕，简云台至今都觉得有些后怕。幸亏他当时没有跟着跑出去，不然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是尸体了。

这样想着，简云台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临上岸前回头看了眼图灵的方向。

这么远的距离，应该来得及……

简云台的思维突然停滞住，瞳孔微缩。

等等，图灵呢？

明明图灵刚才还在那边啊！

周围水波异常的晃动，简云台几乎毫不迟疑，立即翻身涌出湖面。双手撑在高台上，刚要单脚跨步翻上去——

脚腕被一双冰凉的手攥住，随即猛地一拉，哗啦！哗啦！水声不断，一时之间视线里全是腾飞而起的晶莹水花。

还未来得及翻上岸，简云台就又被人生生拽回了湖中。拽他的人不用多说，自然是图灵，图灵下手十分狠，像是完全不顾及他是个人，指尖的力道几乎能攥碎他的脚腕。

“……！！！”

简云台连头都不敢回，双手并用试图再一次尝试上岸。

“又是一个劣质仿制品。”他听见身后的凉薄声调，被隐藏在翻飞的水花之中，比这接近零度的湖水还要更加冰寒。

这声音极其模糊，然而简云台还是能够感知到图灵语调中浓浓的愠怒之意。

“谁派你来的？！”图灵寒声问。

“…………”

简云台还是不敢回头，只是听着图灵的声音，他都能想起温泉馆的那一幕幕。

又惊又惧之下，脚踝还生疼。恍惚之间他都有一种错觉，总觉得那日冷酷的子弹只是迟来，它终究会贯穿自己的太阳穴。

哗啦！湖面在这一瞬间变为海潮一般，月光化作汤匙，不断搅动风云。

——又是一个劣质的仿制品。

图灵满眼凉薄与怒意，视线仿佛能够化作冰凉的利刃一般。

简云台本就是他的逆鳞，总有人妄图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

一次，又一次。

花样百出，毫无新意。

见少年长久不出声，图灵对旁人根本没有多少耐心。他不耐地猛地向后一拉，少年便踉跄地向后一翻，整个人重重砸入湖面，身形也着碧波湖面被迫调转过来。

“图灵——”精致的面庞映照在月光之中，也不知道是被湖水冻得，还是被吓得，这张小脸几近惨白。那双黑漆漆的眸中也满是惊惧之色，抬高音量喊：“图灵！你别这样对我，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两双眸子在水花翻涌之中，骤然对视上。图灵的动作猛地僵住，迟疑划过他的眸底，手掌心也不自觉卸了蛮力。

简云台这次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如果图灵只是普通的副本BOSS，那么他根本不会有其他想法，即便是死，那么在他死前，也一定会不遗余力拉着对方一起死。

但图灵不一样。

比起害怕，此时他心中更多的是委屈——今天一整天做了那么多心里建设，一直向自己不断地强调，图灵绝无可能认出他。

他当然也希望图灵认出他啊。

这样不断强调，只是就是为了提前放低心理预期，如此就不会太失望。

可当图灵当真认不出来他的时候，简云台又有种难言的委屈感，生气又委屈。

他死死抿唇，咬牙看着图灵。

“…………”

被这样一双熟悉的眸子注视着，图灵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不仅这双眼极其熟悉。

心中的感觉更骗不了人。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热流滚过机械心脏。

胸腔被震得发麻、滚烫。

仿若隔世再遇一般的宿命感。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简云台的感觉，当时只以为是核聚变芯片带来的错觉。可现在的图灵明确知道——并不是，这就是他此时此刻，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哗啦’一声轻响，水流声打断了图灵的思绪。简云台‘嘶’了一声轻轻动了动脚，偏眸时眉心闪过一丝难言的痛意。

看向图灵，他眼中依旧惊魂未定。

动作快过大脑，图灵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先一步松开了手。

“对、对不起。”他突然结巴了起来。

当初他主动亲吻简云台的时候，简云台也是这种眼神，眸中又惊又俱。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简云台原本还想着‘完了完了’，图灵没有认出他，他刚刚连自己的骨灰埋哪都想好了。又觉得坠水之时脱口而出‘我害怕’，实在是毁形象，现在只感觉丢脸又后悔。

脑子里还在想‘完了完了’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图灵的道歉，他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清了清嗓子迟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静默对视数秒钟。

哗啦……哗啦……这一次的水流声变得温柔了许多。这四百多年来，图灵从未露出过这般神色。像是染血冰刃之下氤氲的水雾，看起来温柔又虔诚。

他欺身而上，水花荡着他如墨般的黑发。微微抬起手臂，与方才动用蛮力毫不留情形成了鲜明对比，图灵的动作很轻柔，指尖轻轻触碰着简云台的眉。

从眉心，一直划到了鼻梁。

又向下划去，最后按住下唇。

“你是简云台。”图灵掌心微动，转而轻柔地捧起少年的脸庞。

笑时眸中闪过一丝水光，语气虔诚又极其郑重开口。

“只有你，我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