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法器遭遇异动,碟身的震颤传进内腔,同时被三人觉察。
白纱下,巫满霜长睫一抖,第一个反应过来。
凭言落月和凌霜魂的眼力,居然没人看清,巫满霜究竟是怎么从距离最远的角落,一下子瞬移到飞碟门口。
而他的左手,则轻轻捏住了皮质手套的指尖。
“有人想袭击你?”巫满霜回头,望着言落月,很认真地问道。
“不,应该不是吧。”言落月心里也觉得奇怪。
“我在炼制飞行法器时做过设计,如果周围出现了行驶中的飞舟,我会第一时间收到传讯的啊。”
飞碟的碟身仍在下沉,很快就迫降在地。
三人依次从飞碟里跳出来,巫满霜为首,凌霜魂在末,言落月站在两人之间,被夹成了奥利奥饼干中间的利。
夕照残阳之下,一切都被映照成动人的金红。
长风吹过空荡荡的原野,四面毫无人息,一点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攻击了他们的飞行法器。
但他们确实遭受了攻击,这毋容置疑。
就在碟身上,还残留着一道新鲜的刻痕,把言落月精心抛光的白云图案生生切断成了两半。
言落月皱眉,心中略带恼意:“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互相对视几眼,彼此都感觉摸不着头脑。
凌霜魂想了想,化作丹顶鹤的翩翩模样。
他双翅舒展,两翼一振,便乘着气流冲天而起。
就在白鹤飞上天空之际,言落月想起飞碟上整齐的切痕,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等一下,我觉得……”
话音未落,一道银色的流光就自地面闪现,精准地击向了凌霜魂的翎羽。
凌霜魂翅膀一斜,及时闪开。
然而银色流光一击不中,又一连弹射出四五道新的光芒。
一时之间,凌霜魂左躲右避,仙气飘飘的白鹤动作流畅得像是在扭秧歌。
直到他及时变回人形降落,这才躲过了那阵银光的追击。
双脚刚刚落地,凌霜魂甚至顾不上和两人说话,第一时间整理起自己已经有些凌乱的衣冠。
经历了这一遭,三人终于确定了攻击飞船的罪魁祸首。
凌霜魂双脚落地,第一时间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束冠,把鬓发抿得整齐。
他说:“我在天上看清楚了,攻击我的不是修士,而是一个阵法。”
一语惊醒梦中人,言落月当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禁飞法阵,对不对?”
他们刚刚经过的赤羽城,城中便设下了禁飞法阵,禁止飞行法器、以及御剑而行的剑修从天上经过。
有些禁飞法阵的禁令更严厉些,连飞鸟也不许通行。
就比如刚刚,凌霜魂化作白鹤,却依旧遭受了法阵的袭击。
“真奇怪。”言落月翻出地图对照着看,“地图上,此处没有禁飞法阵的标记啊。”
凌霜魂凝神回忆了一会儿,很快就从本族的史料记录里找出了缘故。
“当年伏魔之战时,这片地域曾经被划做战备区,因此设立过许记多阵法,禁空法阵也是其中之一。”
但按照记载,这些防备措施早该解除了才是。如今阵法却突然启动,对他们发起攻击,不知是何缘由?
凌霜魂说:“按照我们鹤族史家的立身之本,遇见这样的事,应该探查一番,记录下来才是。”
小凌话音刚落,言落月心中便浮现出某央字tv频道里,那富有磁性的广播腔:
【沉寂千年之久的阵法忽然醒来,曾经的激烈规则再度临世。
飞碟被刻意击落、白鹤遭受攻击、青蛇几乎应激出鞘……
混乱、纷扰、爱恨情仇、窥视的眼睛……
这一切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敬请收看“小凌说野史第一集——走进飞碟坠落之谜”】
欢乐地脑补完接下来的发展,言落月轻咳一声:“还是算了吧,我不想上《走近科学》栏目啊。”
既然知道不是别人故意捣乱,言落月也就心平气和下来。
她笑着说道:“我们龟族也有一条立身之本,叫做活着就是胜利。”
出门前,雨姐还特意叮嘱言落月: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所以遇到那些非常惹人好奇的地方,尽量绕着走就对了。
——备注:该守则引自龟族大长老作品,《活得久》,第一百二十三页。
凌霜魂:“……”
双方做出了不一样的决定,此时,巫满霜的意见便显得格外重要。
然后,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巫满霜站在了言落月这一边。
两票对一票,言落月获得了压倒性胜利。
就在言落月打算收起飞行法器,三人一起步行绕过禁空区时,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方才来自禁飞阵法的一击,正好击碎了控制飞碟收缩自如的部件。
换而言之,现在言落月无法缩小飞碟,将其收起。
“……”
修补飞碟的材料比较常见,随处都能补充,言落月就没有特意携带。
这就导致现在,他们要么步行去最近的城池买回材料,要么进阵法里查明情况,最好把那个禁飞的法阵关掉。
“看来是天意如此,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吧。”言落月摸摸鼻尖,“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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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顺着阵法的痕迹,一路往里深入。
这期间,再没有人经历过攻击。
天色渐晚,恢宏的斜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夜幕渐渐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言落月手里拿着一根折来探路的树枝,在前方的草地里敲敲打打,侧耳听了听夜晚冬日里呜咽的风声。
言落月随口道:“现在这个环境,正好适合讲个鬼故事。”
话音刚落,就听凌霜魂疾声呼道:“快看,那是什么?”
言落月不由喷笑:“不是吧,小凌,你还真的讲啊——嘶!”
她猛地一抬头,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只见远处的枯树丛间,正好有一道影子闪过。
那影子白衣白发,当真如同幽冥野鬼一般,仅仅在三人视网膜上停留一瞬,便消失得杳无踪迹。
“……”
三记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虽然大家都是修仙人士,但这种灵异之事还是第一次碰见。
“……是、是鬼吗?”
“不知道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言落月刚刚挑起了这个话头,那就得负责到底。
言落月眨了眨眼睛,主动出声安慰道:“没事,应该只是同样被禁飞令限制的修士。”
想了想,言落月根据自己从前看过的影视作品,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我觉得我们不用担心,就算是鬼故事,也需要环境来衬托。”
“打个比方,既然咱们现在身处荒郊野外,那至少也要有个孤村、坟地这样的环境做布景,故事才能往下进行。”
这话听起来极其专业,极其有理。
于是,三人都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们继续前行,心情平静。
然后,还不到一刻钟,三人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座孤村的轮廓。
而且,在村落附近,当真散落着几座耸起的野坟。
言落月:“……”
巫满霜:“……”
凌霜魂:“……”
有那么一会儿,空气仿佛都凝结成沉重的固体。
只有乌鸦呱呱的叫声,从他们头顶颤悠悠地飞过。
差不多半分钟后,凌霜魂恭敬地请教言落月:“小言,敢问你对我们现在的情况,可有什么头绪吗?”
言落月呵呵干笑了一声:“巧合,应该只是个巧合而已。”
她继续摆事实、讲道理:“如果真是个鬼故事,为了烘托气氛,此时就应该有道具做布景。比如纸人、棺材、白灯笼……”
话音刚落,这座杂草丛生,一看就已经荒废的孤村中,猛然掌起了夜晚的灯火。
光亮在夜色中接力,从村头一直传到村尾。
凭借修仙者出众的目力,三人完全能够看清,村落里齐刷刷点起的,全是清一色的白灯笼。
言落月:“……”
巫满霜:“……”
凌霜魂:“……”
“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了。”凌霜魂幽幽问道,“小言,你和言必信大师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感觉眼下这个神奇的场景,非常之令人眼熟啊!
——这个故事他曾经听过的!
不但听过,他还在野史中亲自记录过呢。
言落月:“……”
实不相瞒,我们是同父同母同蛋而生的同一人关系。
…………
夜紧风急,远处的那座孤村寂无声息,看起来自有一种阴森的诡意。
三人交换过意见,决定不管这村子是不是龙潭虎穴,都要进去闯荡一番。
毕竟,来都来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经过言落月和凌霜魂两个阵法菜鸟的双重认证,那个禁飞法阵的中心,应该就设立在村落里。
“放心,有我在。”巫满霜非常可靠地说。
“谢谢你,小巫。”凌霜魂很是感动,随即又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世上真的有鬼,那么鬼会中毒吗?”
巫满霜认真思考了足足三弹指。
三弹指后,言落月替巫满霜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关记系,小凌,就算鬼不会中毒吧,但至少我们可以中毒啊!”
被言落月这股“不是鲨人,就是自鲨”的气魄所震撼,直到他们一鼓作气冲进村子里,两个男生都没说出一句话。
刚刚冲进村口,几道身影便主动迎了上来。
仔细一看,这些影子动作僵硬板结、浑身衣着颜色鲜艳,野风一吹就不由自主地来回摇摆,仿佛等人高的不倒翁娃娃,看起来十分诡异。
村民们的身上蒙着一层淡淡雾气,让人看不清他们的来历。
直到走近身前三尺,言落月三人才看清“村民们”的长相:原来,他们竟都是用纸糊出的皮囊!
这是一个纸人村!
在发觉这一点的瞬间,仿佛一股阴风从三人的后背刮过。
凌霜魂表情一呆,喃喃碎念道:“小言,你刚刚说布景要有纸人,然后现在就有了纸人……”
言落月:“……”
言落月无言以对。
凌霜魂显然把她之前的发言记得很清楚:“你刚刚还说,布景要有棺材……”
现在白灯笼有了,纸人也有了,那棺材还会远吗?
“别再重复了。”言落月痛苦地捂住眼睛,“信我最后一次,不会这么准的,哪里能说来棺材就来棺材呢?”
“……”
凌霜魂不说话了,他用带着一丝谴责和怀疑的目光,一个劲儿地盯着言落月看。
纸人们一言不发,它们被画出的嘴巴也没法说话。
每个纸人脸上都带着死板生硬的笑容,鲜红的嘴唇微微咧着。它们漆黑的眼睛混沌无神,却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
“……”
巫满霜眉头微皱,不太确定道:“是魔物吗?”
他翻遍了自己的传承记忆,也没找到类似的表现特征。
凌霜魂仔细观察,斟酌道:“不,应该是属于人界本土的特产精怪。”
这两人一个是魔物百科全书,一个是历史百科全书,而且还都非常好学。
在这个被纸人包围的当口,他俩居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学术心得起来。
言落月:“……”
按照凌霜魂的说法,魔界魔物的搞事风格,和人界精怪的搞事风格不太一样。
依言落月的理解,前者就像是欧美b级血腥恐怖片。
来自魔界的魔物,总是致力于制造出各种血浆四溢的限制级场面。
而后者则宛如东亚鬼怪惊悚片,是一种“规则式、因果式”的恐怖。
在鬼怪的规则红线内,没准就因为走路先迈左脚的缘故,一眨眼功夫,你整个人的头都飞了。
由于理解得太过深入,言落月甚至联想到了贞子花子伽椰子等名场面。
她手臂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抱着胳膊来回地搓了两下。
这些纸人围上来后,既不攻击,也不说话,就只是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言落月三人圈在中间,脸上始终挂着虚假而鲜艳的笑容。
言落月试着打了个招呼:“嗨?”
纸人寂寂无声,在风中左右摇摆。
巫满霜则试着跟它们打成一片——他低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记然后直接往一个纸人身上滴了一滴血。
鲜血在纸人的肩头浸染出一朵血花,与纸人大红大紫、喜气洋洋的纸扎外袍完美地融为一体。
被滴血的纸人依旧呆滞地笑着,涂成大红的两团脸蛋,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交相辉映。
凌霜魂的猜测是对的,这些“鬼”们,当真不怕毒。
“但它们毕竟是纸啊。”
凌霜魂小心猜测,大胆求证:“纸的弱点是外力和火,所以说,这些纸人应该也……”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尝试戳了一下。
霎时只听“撕拉”一声,正对着凌霜魂的那个纸人,直接被他在脸上扯下了长长的一条。
凌霜魂:“……”
言落月:“……”
凌霜魂条件反射般举起手来,动作一瞬间变得比纸人还僵硬。
他喃喃道:“对不起了,纸人兄,我真不知道你这么不禁戳……”
一时间风声猎猎。
纸人茫然地抬了抬手,它脸上挂着那张被撕破的碎纸条,在寒风里晃晃悠悠。
凌霜魂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实不相瞒,在看见纸人抬手的瞬间,他还以为对方打算直接给他一个大逼斗。
那一条风中旗帜般瑟瑟抖动的碎纸,对于强迫症来说实在是太艰难的考验。
言落月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最后还是没按捺住。
她长叹一声,直接把纸人的整张脸都扯了下来。
“!!!”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言落月诚恳地连连道歉,“但这就像是手上翘起的死皮一样,看到了就忍不住想撕掉啊!”
“……”
估计是为了预防他们三个又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原本寂静无声的纸人,终于开了口。
它机械呆板地说道:“三位,请跟我来。”
它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仿佛迫不及待般,引着他们三个往村落深处走去。
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这只为首的无脸纸人一动,其余纸人也像是苏醒一般地活动起来。
纸人们走路的方式很是奇怪,双脚像是被磁铁粘连在地上那样,并不抬腿,而是溜着地皮,嚓嚓地摩擦着地面,挪动着轻飘飘的小碎步。
碎步声整齐急促,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催促着访客,让他们快快跟上前面纸人的脚步。
三人彼此间靠近了些,用眼神互相交流。至于不能摘下白纱的巫满霜,则用手势来代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