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刻钟的观察,从虞灵犀与宫婢零碎的交谈中,他已大致弄明白,时空在某个节点经过改变,创造出了不一样的人生。
譬如这个世界的他双腿健康,大仇得报,顺利登基称帝。
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宁殷有灵犀在怀,见过她嫁衣如火,与她洞房厮磨,拥有着她全心全意的爱与信任。
腰间挂着的壶形瑞兔香囊针脚齐整,绣工精巧,时时刻刻提醒宁殷曾失去了什么。
宁殷是嫉妒的,嫉妒得发狂。
因为这个世界的宁殷,拥有他曾经无法企及的一切美好。
不过有何关系?现在这一切,都是他的了。
哪怕是偷,是抢,也绝不放手。
秋阳透过叶缝漏在地上,跌碎一地光斑。
宁殷拉了把椅子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虞灵犀梳洗打扮,宛若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系衣的动作也是这般赏心悦目,行动如画,宁殷坏心顿起,指间的裁纸刀一挑,系带断裂,她刚穿好的外衣便滑落臂弯,如云烟堆叠。
一旁的宫婢们俱是红了耳根,不知是否该继续服侍皇后穿衣,还是该掩门退下。
虞灵犀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瞋着美目道:“多危险,快把小刀收起来!”
那一掌绵绵的,并不痛,宁殷却有种被兔子咬了一口的感觉,鲜活有趣。
“胆儿大了不少。”
他优雅地笑着,漆眸一刻也不舍得从她身上离开。
越是着迷,便越发嫉恨这个世界的“宁殷”,“他”抢走了属于他的幸运。
如果可以,宁殷会毫不迟疑地掐死“他”。
虞灵犀没留意他眼里翻涌的阴暗,只将系带断了的外袍脱下来交给宫婢,自己重新挑了件杏红色的大袖衣披上。
艳丽的衣裳如落霞披身,沐浴秋阳,连发丝都在熠熠生辉。
宁殷有瞬时的恍惚,仿若要抓住指缝的光芒般,抬手唤道:“灵犀,过来。”
虞灵犀整理袖袍的动作一顿。
她转过身,安静地看了宁殷许久,忽而一笑:“昨天八月初八,即便是我们的初见纪念日,也不该喝那么多酒。一早醒来就古古怪怪的,还醉着呢?”
八月初八?
宁殷记得这个日子,那是虞灵犀被赵家送入王府的那天。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太短,还未来得及确认信息,只得顺着话茬道:“若眼前之景能永存,便是一醉千秋不醒,又何妨?”
他笑得优雅温润,黑眸却像是两汪望不到底的深潭,藏着太多情愫。
见他没否认,虞灵犀红唇轻启。
欲言又止,她终是叹了声:“我们出去走走吧,宁殷?”
宁殷下意识摸手杖,而后想起来,这具身体很健康,已然不需要此等赘物。
他心满意足地起身,步履轻稳,迎向虞灵犀。
他的灵犀。
……
左腿的隐痛仍在继续,像是甩不掉的诅咒。
从虞灵犀细腻平静的叙述中,卫七得知了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一切。
如他所料,少时流亡在外,并没有一位仙人般美丽的少女降临,替他赶跑宁长瑞派来虐杀他的凶徒。
欲界仙都被毁,亦没有少女雪夜出现,将雪地里半死不活的他捡回去照看。
没有将军府的朝夕相处,没有七夕夜阁楼的天灯,没有人跨越坎坷荆棘而来,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
这个世界的宁殷,前十八年活得如野狗狼狈,后四年又过得如恶鬼般可憎。
卫七一点也不同情这个世界的自己,他简直糟糕透顶,咎由自取。
“说说你吧。”
卫七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只有看向虞灵犀时,才有泛起浅淡的平和,“此处的我与岁岁,是如何相识的?”
再次听到“岁岁”二字,虞灵犀越发惊悚。
按照摄政王平日的性子,越是温柔平和的神情下,越有可能汹涌着可怖的杀意……
可又不太像要杀人的模样,倒更像是在探寻什么。
莫非因为他昨夜遇刺的缘故,失忆了?
虞灵犀按捺住小心思,谨慎道:“去年八月初八,姨父将我送来王府,蒙王爷不弃,故而能留此长侍。”
八月初八……
“今天,是你我初见的日子。”
“没有错,是今日。”
昨晚在静王府前,虞灵犀轻柔笃定的话语犹在耳畔,拂开记忆的尘埃。
卫七的声音沉了沉:“岁岁初见我那晚,可是穿着一袭绯红的裙裳,点了桃花妆?”
咦,没失忆?
虞灵犀颔首道:“是。”
说到这,虞灵犀顿了顿:“昨晚,便是我与王爷相识一年的日子。”
一个念头浮现脑海,卫七瞳仁微微一缩。
是巧合吗?
岁岁为何会知晓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记得这个世界相遇的时机?
除非,她经历过这一切。
欲界仙都救下他的那个岁岁,已经浴火重生;而眼前这个谨小慎微的美人,才是岁岁曾经的模样。
曾经的他是个断腿的残废,是个卑劣的小人。
“我待你不好?”卫七问。
虞灵犀调香的动作一顿,很快调开视线,露出习惯性的笑来:“王爷供我吃住,衣裳首饰都是最上等的规格,自是待我极好。”
“撒谎。”
卫七望着她明显绷紧的身形,恍然般,轻声道,“你怕我。”
抽丝剥茧,那些刻意被忽视的细节都有了解释。
“我做了一个梦。”
原来,那不是梦。
“我梦见我因此而死,留你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
原来,他没有保护好岁岁。
卫七明白了为何岁岁在欲界仙都见着他时,眼里会闪着那样的惊惧;为何自己装乖卖惨地混入将军府时,她会那般抵触疏远……
因为她经历过一世苦痛的人生,她怕他。
可即便如此,当岁岁最初遇见落魄的他时,也只想离他远远的,不曾借机伤害报复……
他曾把岁岁推入炼狱,岁岁却将他拉回人间。
真是个傻子。
卫七抬起苍白的手指,珍视地抚了抚虞灵犀茫然的眼尾,又低低一笑:“真傻。”
傻到他恨不能,亲手杀死那个面目可憎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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