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伤春悲秋的时候, 只是寻常见惯了他满心满眼只有她,好像忘了他也有细腻的小心思。
肃柔嗯了声,“立秋过后, 日子就变得快起来, 白日更短, 黑夜更长。”
他颇具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我想换衣裳,娘子替我准备吧。”
肃柔道好,和他一同进了内寝,让蕉月预备常服送来,在屏风后替他换下了身上的公服。
罩衣一脱,他就回身抱住了她,低头在她颈间亲了亲, 然后不说话, 弯着腰, 把脸枕在了她肩上。
肃柔先前就觉得他古怪, 进了内寝,原来的他又回来了, 只是仍有些反常, 遂抚了抚他的脊背说:“你遇上的事很重要,不能同我说吗?”
他摇了摇头,“什么都能和你说,在你面前, 我没有秘密……只是往后我要学着克制些, 作长远打算了。”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又道,“今日接了陇右线报, 说爹爹染病了,两个月断断续续发烧,精神一直不好,大夫诊不出病因来,只能开些清热解表的药先应付着。”
肃柔的心也悬起来,两个人刚成婚,其实很怕听见这样的消息。
陇右若是没有变故,那天下太平,他们还能继续现在的生活,可陇右一旦动荡起来,则离他回去主持大局不远了。到时候朝廷抓不住他的把柄,势必会派遣所谓的亲军护送他,然后借着长途跋涉女眷行路不便,顺理成章将她扣留在上京。
她紧紧搂住他的胳膊,“你有什么打算,不妨告诉我,也好让我有所准备。”
他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道:“我心里乱得厉害,我们新婚,原本应当如胶似漆的,我想日日粘着娘子,连早朝都不想上了。”
她失笑,这个毛病她倒是看出来了,五更要起身,不知催促多少回,他才懒洋洋坐起来,坐了不消一弹指又重新瘫倒,虚弱地说:“我浑身乏力,今日可以称病不上朝吗。”然后她就得连拖带拽,才能将他从被窝里拉出来。
“接下来呢?”她问,“可是要有情理之外的转折了?”
聪明的姑娘不用他费心解释,他嗯了声,“以后在外,我们不能过于亲密,甚至要有意起些争执。”当然他很怕她会对他起疑,忙道,“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我的心里臣服于娘子,娘子是我的妻主,闺房之中娘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肃柔不由脸红起来,啐道:“什么妻主,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他却很专注,手势轻柔地捧起她的脸,在那红唇上用力吻了下。
“先前在门前,我可是表现得很有男子气概?见了你没有摇尾巴,你心里不舒服了吧?”
这么一说,正说中她的心事,可是不能承认,推了他一下道:“浑说,我没有。”
“可我看见你的眼睛黯淡下来,你不喜欢了。”他重又把她搂进怀里,温声说,“你不知道我下车就见到你,心里有多高兴,我想抱你,可是不能够,我们的府邸离温国公府太近,有太多双眼睛盯着,现在不去未雨绸缪,将来我就不能顺利带你离开上京。”说着又来讨她的肯定,带着点祈求的口吻问,“娘子,你现在不愿意和我分开了吧?若是我要回陇右,你会跟我一起去,对不对?”
肃柔也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婚前,她确实不敢肯定,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抛下至亲和上京的繁华,跟他千里跋涉去那遥远又陌生的地方。可是后来与他相处,感情一点一滴积累,直到现在成亲,同床共枕,跟他远走天涯,好像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了。
她在他紧张的注视下,慢慢拧起了一点愁眉,“我倒是想跟着你走来着,只怕官人回到陇右性情大变,左一个侧妃右一个侧妃,欺负我没有娘家人撑腰,不拿我放在眼里。”
她把他的招式原封不动回敬给他,他果然慌起来,“上京这样的富庶繁华之地,自有美貌与学识并存的女人,如果我心念不坚定,就不会二十四岁来娶你。随意生他一窝孩子,全留在上京当质子,官家能不放心让我回陇右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我从来不将就,过去是这样,将来重任在肩,更加不可能,娘子只管放心。”
想想也是啊,有人迷失在花丛里,有人抱着柳枝就觉得心满意足了,这个一根筋的人,好像是后者。
肃柔重又浮起了一点笑意,“我跟你去陇右,就为你今日这番话。如果天长日久你变了心,到时候放我离开就好了,和离之后各自安好,谁也不要心生怨怼。”
他正色看着她,从来没有那样一本正经过,启了启唇道:“你休想。”
说得很无情,也很斩钉截铁,但眼下这当口,她就需要这样的不体人意。
只是还在新婚里,就要开始为将来匆忙做打算,多少总有些遗憾。肃柔苦笑了下,“你说在外不能过于亲密,还要起争执,我有些怕呢,怕不小心消耗了感情,时候长了果真离心离德,那可怎么办?”
他说不会,“白天戏做得再足,晚上咱们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你有什么不快就告诉我,我一定舍身补偿你。”
肃柔一听就忸怩起来,嘟囔着:“嘴上吃亏,实际占足便宜,你哪回不是这样!”
反正这件事不可为外人道,不单近身伺候的,就连家里至亲,恐怕也不便告知了。
一切说定,就要照着这个计划实行起来,不能在内寝耽搁太久,忙替他换上件圆领袍,两个人挪到了外间。
王府的午饭向来用得早,以照顾他五更上朝的作息。女使已经将饭食布置好了,彼此对坐下来,这才说起荥阳侯府的事。肃柔趋身俯在他耳边,把内情同他说了一遍,末了道:“陈侯的意思是请你往衙门一趟,托付瞿大尹一定彻查这件事。长姐的意思是听之任之,不必与岱王府作对。”
赫连颂沉吟,“岱王有军功,虽说年迈调回上京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确实不能轻易得罪。况且这件事,反倒是含糊着不要追究,对长姐更好。人已经成了那样,最后抓几个替罪羊泄泄愤就罢了,当真逮住了岱王公子,陈侯也没那个胆子让人下大狱抵命。倘或不依不饶,到时候亏一吃再吃,非但不能讨回公道,还会连累安哥儿仕途受人压制——你想岱王府会眼看着仇家翻身,将来和他们打擂台吗?这样算下来,坑了陈盎,保全了安哥儿,也算他作为父亲,对孩子的一点成全。”
所以他们的看法是一样的,说到底还是陈盎这人不值得,两下里一比较,几乎不用斟酌,就把他放弃了。
肃柔牵着袖子替他布了菜,“明日得闲,我过侯府瞧一瞧,也算尽了礼数。陈盎不能动弹了,长姐还要继续在侯府过下去,陈侯夫人不知什么缘故,总和她过不去,我也有些担心她。”
赫连颂嗯了声,“那陈侯夫人八成还未回过神来,也不瞧瞧眼下是什么境况。”言罢又问,“今日家里一切都好吧?你不是说要查看府里账务吗,查得怎么样了?”
她转头望了赫连颂一眼,“官人瞧见了,车轱辘话说了不知道多少,我也厌烦得很,闹不明白我要掌自己的家,怎么就这么难。我今日当着官人的面把话挑明了,我有官人的婚书,这上京城人人知道我是嗣王妃,只要我上各衙司票号知会一声,说家里遭了贼,那些票据全失窃了,那么嬷嬷手里的东西不过是一堆废纸,胆敢拿出来示人,报官缉拿都够资格,还指着在这王府里呆下去么?可我不忍心撕破脸,嬷嬷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我要是做得太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一再忍让,到底是为着一个情字,可不是拿那些想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没办法……”说罢闲闲地瞥了乌嬷嬷一眼,“嬷嬷可要明白这个道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