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悦抬起手, 将手指悄悄探至白简耳后,指腹触摸到的鳞片潮湿冰凉, 像是摸到了冰冷的刀刃, 鱼鳞表面的冰凉湿意顺着指腹瞬间传达到全身。
白简这时候和平时是不一样的,需要小心对待。
最好是分房睡,才能暂时保证人身安全。
但斯悦没那个胆子提。
他总觉得, 现在的白简和平时的白简不是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但并不完全是,返祖后的白简, 展现出来的更多是他性格的反面,或者说,是他不想让人看见,一直掩饰压抑的那一面。
白简抱了斯悦一会儿,斯悦任由他抱着,盯着夕阳缓缓落下,只剩下一道缥缈的光线还停留在地平线上。
而已经无限接近于完满的月亮早在下午的时候就在天际的另一边悄然升起。
陈叔抱着几枝芍药从后门走来。
看见这一幕, 他愣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时, 一直安静着没有任何动作的人鱼就被惊扰到了,他抬起头, 乌黑幽暗的视线不悦地投向陈叔。
陈叔瞬间便觉得自己被一头猛兽擭住。
他喉头发紧。
视线及时被一道白色隔断。
斯悦将白简的脑袋按进怀里, 扭头对陈叔低声说道:“您先回房间吧。”
陈叔微微皱着眉心,眼中有隐隐的担忧, “您注意安全。”
等白简再次抬头的时候, 陈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餐厅通往客厅的那道门廊, 旁边的柜子上是陈叔放下的那束粉白色芍药。
白简耳后鳞片缓慢消失不再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从他将斯悦轻轻拽到身边坐下的时候,斯悦就知道,白简恢复正常了。
斯悦松了口气,他往沙发上一靠,“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白简温润的眼神在月光底下更显柔和,主屋的灯在之前没亮,现在也没有人去开灯,此刻的时间段正处于当天白日与夜晚交接的昏暗时刻。
他倾身,打开了沙发旁边的一盏落地灯。
灯管瞬时将四周照亮,也让斯悦现在的脸色看起来一片惨白。
“吓到你了?”白简微蹙眉心。
“我还好,你吓到陈叔了。”斯悦实话实说,因为除了一开始那几分钟他心跳加速跳动了以外,之后很快平复,白简不会伤害他,意识到这一点,那无论白简变成什么样子,斯悦都能坦然应对。
返祖后,保持人那一部分的理性很是艰难,不然返祖没有任何意义。
白简也不能违背自然原理,返祖时,他理智摇摇欲坠,所剩无几,属于兽类的凶悍残忍埋在基因最深处随时都能喷涌而出,而他对伴侣的独占欲外露也是显而易见的,他甚至不允许陈叔靠近。
“明天下午,我让司机陪你去别的地方,等过了明晚,我去接你回来。”白简抚平斯悦衣角褶皱,温和道,“你留在家里,我总是想找到你。”
循着斯悦的气味,只要斯悦身处白家宅邸,它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出斯悦——不管斯悦藏在哪里,哪怕是最不惹人注意的小阁楼。
“平日里都还好,现在你身体比较虚弱,容易受到我的影响,靠近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白简为斯悦考虑得处处周到。
“那你呢?”斯悦怔然了几秒钟,“没我你能行吗?”
他狐疑的样子像只傲娇的猫咪。
“能,”白简笑着回答道,“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
“以前一百多年,都是这样的?”到底是怎么样的,其实斯悦也不清楚,上次白简在月圆时摆了满桌子的章鱼触手,就已经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了,不仅是触觉,各种觉,都在那一晚被冲击到,
白简挑了挑眉,“阿悦这是什么表情?”
斯悦摸了摸脸。
“你在同情我?”
斯悦否认道:“不是同情,我就是觉得你挺惨的。”
“”
主屋的灯猛然被拍亮,斯悦被突然亮起来的灯扎了下眼睛,他回过头去看,发现门口站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黑影走进来,走进光亮里,斯悦也适应了现在的亮度,看见进来的人是白鹭。
“你们怎么不开灯呀?”白鹭手里拎着几个牛皮纸袋,“二哥临时被经纪人叫走了,不能陪我吃饭了,他给我买了好吃的,让我自己回来了。”
白鹭丝毫没有打扰了斯悦和白简的意识,他走过来就紧紧挨着斯悦坐,“好累哦。”
白简站起来,“我还有工作,阿悦,你早点休息。”
斯悦点点头。
白鹭看着白简离开的背影,捂住胸口,“我哥刚刚是不是不对劲?”人鱼对气味很敏感,不是人类嗅觉可以嗅到的,更加不是传统意义上可以用文字描述形容的味道。只有同类之间才能分辨出。
“压得我有点闷闷的,我先去对面坐。”白鹭拔腿就跳到了斯悦对面的沙发上,脸色转换过来,“阿悦,真佩服你,你居然不怕我哥。”
“喏,给你,小蛋糕。”白鹭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切角千层。
斯悦不是很喜欢甜的,如今就更加不喜欢了。
哪怕是加了水果和面粉,也压不下牛奶的那股腥味,更何况,面粉那么干,但斯悦不好直接拒绝白鹭,白鹭太热情了,他接到手里,用叉子切了一小块喂进嘴里,听白鹭说了几分钟的话后都没能成功咽下去。
“二哥好忙啊,他说好陪我吃饭的,结果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阿悦,你说,这是不是事业心太强了啊?”
“阿悦,我发现你比刚到这里来的时候要变帅了,是怎么回事?”
“阿悦,你尾巴长出来了吗?是不是很痛呀?”
“真的是白色的吗?和你上次脖子上的鳞片是一个颜色?”
白鹭问得停不下来,他有一百万个为什么。
斯悦弯腰将嘴里已经融化的奶油吐到垃圾桶里,抽出纸巾擦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好奇嘛。”白鹭吃蛋糕不用叉子,直接用双手捧着啃,啃得半张脸都是奶油和面包屑,“阿悦,你这段时间转换的时候,有没有很难受?”
斯悦喝了几口水,漱掉嘴里那股冲到天灵盖的奶腥味儿,才慢悠悠回答,“我觉得还好。”反正疼过后他就忘了。
“那你长鳞片的时候会疼吗?”
“不会。”
“最开始长的是哪个部位的鳞片啊?”
“耳后。”
“除了我哥的基因,还有其他的方式辅助吗?比如药物什么的”
斯悦想起白简曾给他看的那一管始祖基因,但估计不能告诉别人,他眼睛垂下,落在茶几上那盘水果上,“没有了,都是靠的白简。”
“哦”白鹭舔着嘴角的奶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轮到斯悦询问白鹭了。
“你和周文宵的关系怎么变得那么好?”
“什么叫变得那么好?我和他一直都很好啊,他给我治病,他当然好了。”白鹭窝在沙发里,往嘴里大口塞着蛋糕,“唔,好甜,好好吃。”
斯悦看他疯狂进食,蹙起眉头,“甜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适可而止。”
“那我总是很饿嘛,周爸爸说不能控制我的饮食,要吃好,身体才能好得快。”他理直气壮,还搬出了周文宵。
不过白鹭话说得含糊不清,斯悦疑惑道:“皱巴巴是谁?”
“是周爸爸,周文宵周所长。”
“你还认人家当爸爸?”
“他给我治病啊。”
“你逻辑不对。”
“挺对的啊。”
斯悦喝了口水,为自己居然和白鹭理论逻辑感到羞愧。
“算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及时和我,或者和陈叔说。”斯悦踢掉拖鞋,往沙发里一靠,本来他想说也可以和白简说,不过看他那样子,估计是不会管白鹭,人鱼都这样。
“好呀。”白鹭专心地啃着蛋糕。
-
天色逐渐暗下去,月亮高悬于空。
江家别墅里。
温荷陪伴闺蜜孟兰芝送走所有前来吊唁的宾客之后在客厅休息,家里的阿姨和管家在整理物品和到场的宾客名单。
孟兰芝摘下胸前的白色菊花,拉着温荷到了二楼主卧。
她双手发抖,打开主卧的电视,翻出一段视频给温荷看。
温荷本来被孟兰芝突然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直到看见电视上播放出来的这段视频。
这是江家别墅大厅的监控。
连人脸上的毛孔都能看得清楚的高清画质,所以对孟兰芝的伤害也是成倍增加。
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的丈夫,而现在自己的儿子不知所踪,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缓慢爬满男生整张脸的灰白色鳞片。
“那是,小意?”温荷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语气有些迟疑。
“我想了好几天,决定还是告诉你,不和你说,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和谁说了,阿荷,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找小意回来吗?他还会回来吗?”孟兰芝没有问要不要报警,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她和温荷都清楚,她不会报警抓自己的儿子。
“阿荷,我怎么办呢?那是小意啊,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没有联系我,也没有去公司,我打不通阳阳的电话,须臾也回答得含糊其辞,你帮我问问阿悦,问问他知不知道小意在哪里?”
仅仅一周不到的时间,这名在青北出了名的名流贵妇的双眼就凹陷了下去,零星雪白爬上她的双鬓,憔悴的脸令她比之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老十岁不止。
斯悦接到温荷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准备睡觉了。
温荷见过斯悦脖子上长出鳞片的样子,虽然要比小意脸上的要美观许多,可它们都本应该是出现在人鱼身上的东西——那是鱼鳞。
温荷站在走廊里,将手机压在耳边,低声问道:“阿悦,你有事瞒着妈妈吗?”
斯悦感叹他妈的聪明,温荷要是直接问江识意在哪儿,他肯定回答不清楚不知道,温荷也无比清楚这一点,所以她直接了当问斯悦是否有事情瞒着她。
斯悦是个表面叛逆实则心软善良的孩子,她相信斯悦不会欺骗她。
“我以为孟阿姨不会和你说什么。”这通电话,来得有些迟,斯悦本以为在温荷离开白家当天就能接到的,比预估的时间要迟了好几天,估计是葬礼办完了孟兰芝才告诉温荷。
“我没法跟您说,”斯悦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的,“您就当江识意死了就成,不用问得那么清楚,和孟阿姨也这么说。”
错虽然不在斯悦,但却是因斯悦而起。
孟兰芝身为江识意的母亲,不可能完全一点都不怪斯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