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大小算是赌坊里最简单易学的玩法,倒扣着的骰盅里一共就三枚骰子,待赌客们买定离手,开盅后三枚骰子朝上的一面加起来为三到十为小,十一到十八为大。此外,如果三枚骰子掷出来的点数一样,则称为围骰,不管赌客押大押小一律“大小通吃”,当然,赌客也可以直接压围,就赌打开骰盅后三枚骰子点数相同。
想来是这家如意坊平日里确实生意兴隆的缘故,铺在赌桌上的桌布画了不少圆圈,里面各自写着三到十八的数字,孙澄音只看了一眼就心下了然,这里比江州的赌坊多了“押和”的玩法,也就是说赌客可以选择押注三枚骰子最终点数之和。
赌坊里够资格担任一张赌桌庄家的伙计,都是这些年宋大佛爷手把手调教出来的高手,所谓十赌九输,一座如意坊里堪称处处是机关,其中灌了水银的骰子和庄家摇骰的手法自然不必多说,连带桌子和给赌客们喝的茶都有讲究,摇骰子的伙计装作漫不经心朝宋大佛爷的方向瞥了一眼,这道士明摆着是一只肥羊,手里的金瓜子少说能换二百两白银,且一看就是外乡人,不吃白不吃。
没想到想来宰起肥羊来心狠手辣的掌柜却微不可查地朝他摇摇头,示意暂且不要使下三滥的手段,丁是丁卯是卯,那没看见孙澄音纸鹤传讯手段的庄家虽然心中疑惑不解,但毕竟生意是宋老板的,掌柜的不想挣这份钱,自己也省点事,看一众赌客各自押注,那笑吟吟的年轻道士没有急着下注,双手上上下下摇晃着骰盅,亮开嗓子喊道:“买定离手!”
半倚着柜台的宋大佛爷右手拇指挎着壶柄,一只手就足够捧着八角形银壶,歪着壶嘴喝了一口,目光一直在那位术法闻所未闻的道士身上若即若离,老话说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可孙澄音的风度气派已然让他不敢轻视,再加上有意无意露了一手玄妙至极的纸鹤传讯,这就已然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如意坊掌柜浮想联翩,他不在乎年轻道士会赢会输,而是更好奇司天监那位声名与日俱增的公子爷会不会来。
想到这里,无论何时脸上都能瞧见亲善笑意的宋大佛爷,眯成两道缝隙的眼睛里掠过白驹过隙般的寒意,他可知道,现在有人对那谮穿蟒袍斩妖族的少年很不满意,甚至,动了杀心。
“开!三四六,十三点,大!”骰盅一开,几家欢喜几家愁。
很多人往往从一踏进赌坊的门开始,就被贪念迷失了心智,胸中无数道经背的烂熟,孙澄音很是沉得住气,第一把并没有下注,单凭庄家摇骰时三枚骰子撞击骰盅的声音就听出了异常,轻笑一声摇摇头,往骰子里灌注水银是赌坊最常用的法子,灌了水银的骰子会重上几分,经过训练的庄家更容易控制骰子的点数,说想摇几点就摇出几点不容易,但想控制大小不难,手上有一两年功夫就能做到大差不差。
第二把,孙澄音不假思索随手丢出两颗金瓜子,押大。
见他终于出手下注,摇骰子的庄家再次借着拿手巾擦汗的动作瞥向掌柜,宋大佛爷举壶喝水,这是一个不太明显的信号,意思简洁明了,不管他是不是过江龙,送上门来的肉没道理不吃。心领神会的庄家迅速扫了一眼桌上零零散散的银两,下注的不只是年轻道士一个人,想吃下他那两粒黄澄澄看着就喜庆的金瓜子,也得先算清楚这一把整体是赚是赔,做庄家不只得手上有活儿,心算本事也是重中之重。
虽说这些以往在城里经营买卖的赌客都是有心术的,但到了赌桌上玩上三两手,就都逐渐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迷信刚上桌的人有三把好手气,见出手阔绰的年轻道士押了大,真有不少人跟着下注,庄家心下暗笑,这一把摇出个小来挺有赚头,哗啦啦晃了一阵骰盅,砰一声砸在桌上,“买定离手,开!”
掀开骰盅的不透光的罩子,底座上三枚骰子尚且微微颤动,庄家低头看了一眼,笑道:“承惠,二二四,八点,小!”
跟着年轻道士押了大的赌客们个个唉声叹气,都说一见尼姑逢赌必输,怎么见着道士也一样这么晦气?孙澄音倒一点也不恼,等庄家收了桌上的银两,又赔付了赢家,喝了口茶,再次伸手扔到桌上两枚金瓜子,还是买大。
自称贫道的年轻道士一点也不贫,宋大佛爷心下一动,他刚才分明从孙澄音扔金瓜子的动作中,察觉到一股极隐晦的修士气息,若不是始终全神贯注盯着他,还真不容易发觉。有真气在身的修士即便刻意遮掩自身气息,偶尔也会从不经意的习惯性动作中有所流露。
看来这条身着道袍的过江龙,多半不是那位一战成名公子爷的帮手,宋大佛爷一个京都人能在边军林立的雍州扎下根立住脚,见微知著的道行可见一斑,如果年轻道士是来驰援北境或者相助司天监,应该直接去城墙上找陈无双更容易,没必要挑在如意坊等他来见面。
如意坊是干什么的,是以胜负输赢论英雄的地方,来者不善呐!
宋大佛爷看着孙澄音又输了两粒金瓜子,第三次还是下注押大,脸上的笑意似乎更盛了些。
赢几粒金瓜子而已,宋大佛爷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这种地步,下意识抬头往安静的三楼上看了一眼,喃喃嘀咕道:“能赢一条过江龙来,才算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