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庸重重叹了口气。
散修中一位中年六品刀修往前踏了一步,肃然问道:“老公爷,那阎罗君所说,可是真的?”
陈无双跳下墙垛,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是真的又如何?且不说太祖皇帝和司天监当年所做的事情是对是错,诸位扪心自问,若不是这样,天下百姓哪里来的一千余年安居乐业?我等修士自然不怕战乱,大不了往江湖里一躲就能保得住身家性命,可百姓就只能在纷争中苟延残喘,满目所见皆是人间之苦,于心何忍?”
城墙上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变得嘈杂,陈伯庸一把抽出腰间短刀海棠,苍老而决然的声音压过一切声响,“司天监如今不为大周守国门,而是要为众生守净土,便是陈家最后只剩老夫一人,绝不后退半步!”
阎罗君突然哈哈大笑,不理会旁人,直视苏慕仙道:“苏昆仑,难道不想去五境十二品之上,看一眼何为上界仙境?”
他的笑声刚停,紧接着就是陈无双更加肆意的笑声,身穿蟒袍的少年御起那柄曾斩杀过所谓仙人的焦骨牡丹凌空而起,笑意畅快到苏慕仙都不禁侧身去看,笑罢抓起酒囊在漫天灰云之下仰头就往嘴里灌,孙澄音带来的酒好像比楚州有名的烧刀子还烈上几分,全不在乎酒液顺着嘴角流进团龙蟒袍衣领,一口气喝光还意犹未尽。
随手扔掉酒囊,抹了抹嘴角,少年傲然挺直身躯,指着阎罗君朗声道:“陈无双自幼双目皆盲不能视物,何其有幸!天意不许公子爷见尔等肮脏模样,若是五境十二品之上尽是这般腌臜货色,那琼楼玉宇如何比得上我人间大好河山?”
墨莉痴痴看向挥斥方遒的少年,满心欢喜。
陈无双还嫌不痛快,伸手从腰间玉佩一抹,两坛玉庭春,一坛远远抛给苏慕仙,另一坛则拍开泥封捧着往嘴里倒,喉结滚动处一斤美酒做剑意,“妖言惑众,当死于剑下!”
苏慕仙长声道:“好酒好剑不足喜,苏某有此孙儿,足慰平生矣!”
不等他手里长剑吞吐出令风云变色的剑气,绿袍阎罗君已然叹息着转身朝西北远遁,苏慕仙哈哈大笑,通灵黑虎从笑声中听出主人心意,纵身掠下六丈余高的城墙,朝阎罗君离去方向疾追,青衫老者看都没看阎罗殿大学士跟洪破岳一眼,御剑紧随凶兽之后,声音远远传来,“无双孙儿,老夫此去追杀阎罗君,黑铁山崖剩下的人留给你,如何?”
陈无双拱手相送,放声道:“孙儿领命,恭送前辈剑鸣漠北!”
待神识再也感知不到阎罗君与苏慕仙的气息,仅剩一成真气的陈无双飘然飞出城墙数丈,放心不下的墨莉、立春、大寒以及驻仙山卢翰堂等人纷纷御剑而起,站于少年身后,剑锋直指北境茫茫无际的黑夜。
北境不见星光,便以修士剑光照亮观星楼主身上团龙。
陈无双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洒然问向黑铁山崖还未来得及离去的其他两人,“大学士与这位欺世盗名早该死于漠北妖族围杀的洪前辈,可还有什么说法?”
阎罗殿大学士踏前一步,看穿了陈无双不过是强弩之末,其身后的修士最高不过四境八品,便是加上气息日渐不稳的陈伯庸,也拦不住自己与洪破岳离去,摇头笑道:“镇国公是想留住我二人?”
陈无双遗憾地叹了口气,抬手让阎罗殿大学士看了看那柄焦骨牡丹,惭愧道:“公子爷本事不济,辱没了先祖逢春公这柄好剑,没本事留住大学士跟洪前辈。既然阎罗君说,谢逸尘动兵之前妖族不会再攻城,我是愿意信他一回,毕竟是屈指可数的十二品修士,总不能没脸没皮到说话跟他娘的放狗屁一样。大学士且好好活着,洪前辈也好好活着,莫要死在旁人手里,公子爷不会让你们黑铁山崖等得太久。”
阎罗君嘿声一笑,在他看来,算上刚才以气御剑的手段,陈无双已然是身兼四种御剑术,博而不精难成大器,或许能凭借自身超卓天赋和苏慕仙、司天监的指点很快再进一步晋升八品,但要迈出踏足五境的一步极难,休说覆灭黑铁山崖,想杀洪破岳都极为不易,讥讽道:“要是论嘴上功夫,黑铁山崖上下无一是镇国公对手。”
陈无双不耐烦摆摆手,吐气开声道:“滚!”
洪破岳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当着数千修士的面被一个小辈两次出口折辱,浑身气息大盛,手中登时多了一柄看起来更像是乌黑铁棍的长剑,“找死!”
三声剑鸣。
阎罗殿大学士迅速拉住作势就要将陈无双斩杀当场的洪破岳,因为少年身后多了一个人,一个招手唤来深深刺入城墙之中那三柄天品长剑的人,惊疑不定道:“又一个五境修士?”
那人背着双手踩在其中一柄剑上,呵呵笑道:“黑铁山崖怎地尽是些没规矩的,镇国公说让你们滚,再不滚,老夫只好越俎代庖出一回手。”随即扭头看向墙垛上的陈伯庸,“在下燕州守拙剑庐丁寻桥,愿与陈家老公爷联手,诛杀此獠!”
洪破岳的脸色阴沉如此刻灰云,冷哼一声,知道事不可为,盯了陈无双片刻,转身离去。
阎罗殿大学士倒很是轻松,目光逐一扫过眼前众人,身形暴退,拱手道:“镇国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陈无双没好气地呸了一口,没有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