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双哂笑一声,尝了口茶水,孙澄音别的本事不提,泡茶的手艺很是有一套,茶汤的温度已经晾到刚好合适入口,喝起来仍然有浓郁香气,转手递给墨莉,“好喝,尝尝。”
桌上明明有给墨莉预备好的茶碗,孙澄音见相貌明媚的黑裙少女毫不犹豫接过陈无双的杯子,也只好不再多费口舌,心里怅然若失叹息一声,转而问道:“镇国公决意回京,如果澄音侥幸在北境胜了你我所定的第二局,如何跟镇国公商议第三局比什么?”
大寒爬树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但采起榆钱来却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榆树枝叶在三人头顶上摇晃起来的扑簌声倒让人听着很顺耳,陈无双顺手把墨莉还回来的茶碗揣进袖子里,他神识早就有所发现,孙澄音拿出来的这套茶具釉青花白、瓷质细腻,表面有细密开片且更兼造型端庄浑朴,是难得一见的上品,想了想连茶壶端起来放在墨莉手里,旁若无人道:“你不是会折纸鹤?若是你输了则三局两败不用多提,若是胜了,折一只纸鹤去找我,我会派人来跟你商议第三局怎么比。”
等大寒兜着不少榆钱轻巧从树上跳下来,陈无双朝桌子上努努嘴,示意他把另外几只茶碗都收起来据为己有,司天监二十四剑侍对楼主大人当然言听计从,拿了桌子上的两只茶碗还不罢休,硬生生板着脸上前,把孙澄音手里的茶碗一把夺过来,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堂而皇之地连带榆钱一起放进车厢里。
年轻道士被主仆二人不要脸面的举动震惊当场,木然看向空荡荡的桌子,回过神来瞬间一挥袍袖把那张桌子收起来,这可是正经小叶紫檀木的方桌,不说木材珍不珍贵,单说整张桌子没有用一根铁钉的榫卯手艺就不多见,手再慢一点,可就又便宜了雁过拔毛的镇国公。
“干什么!你当公子爷是这么没出息的?”陈无双甩手大怒,指着孙澄音鼻子气道:“牛鼻子,也就你们一天到晚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鹰潭山才拿着啥东西都当宝贝,不就一张檀木桌子?公子爷告诉你,咱们镇国公府都拿着檀木当柴火烧!穿的倒是人模狗样,恁地小家子气!”
孙澄音突然有些后悔来给他送行,本打算一来从他嘴里套两句话,问问陈无双这时候扔下北境不管,回京是有什么要紧事;二来却是为了多看一眼墨莉,凭江州都督府的家世,即便孙澄音没有道家祖庭掌教亲传弟子这层江湖上不太重视的身份,要娶妻纳妾也多的是容貌俏丽、身段婀娜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任挑任选,可命格清贵成墨莉这样的,确实是他生平仅见。
大义凛然斥责了道士几句,见骂他牛鼻子孙澄音也不还口,陈无双忽然就没了兴致,摆摆手让墨莉回车厢等自己,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道:“孙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很愿意第二局输给你。听说漠北之辽阔不次于大周十四州,同是十二品修士,阎罗君的手段太过诡异,苏昆仑孤人一身能不能追到他还两说,反而受到牵制不能及时赶回城墙上支援,这么一来啊,我师伯就要承受黑铁山崖和妖族杂碎的双重压力,而且···我担心谢逸尘会杀一个回马枪。”
年轻道士默然点头,他早就想到了这些,所以才很好奇陈无双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回京,虽说北境少一个身兼四种御剑法门的七品修士无关大局,但年轻镇国公已经成了城墙上的一道旗帜,有这一袭黑色的团龙蟒袍在,在孙澄音看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散修们才有万众一心的可能,那些散修们是奔着镇国公的名号来的,有两度在北境技惊四座的陈无双珠玉在前,对一心为天下百姓守住安宁国土的司天监崇敬归崇敬,垂垂老矣的陈伯庸却很难再让让人生出追随、投靠之心。
陈无双挪动脚步面朝北方,他眼睛要是能看得见,榆树下还能依稀看见雍州城的轮廓,声音沉重道:“孙兄,南疆也好漠北也好,都是拿活生生的人命去填呐,你们道家的撒豆成兵和种种玄妙术法正是用武之地。就当是为了天下百姓,我也愿意你能赢了这第二局甚至第三局,这句话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虚伪,可这的确是我此时心中所想。”
大寒坐上马车,有一下没一下甩着鞭子,拈了几枚榆钱嚼在嘴里,比狗尾巴草的味道甜多了,隐约听见车厢里被司天监所属敬为少夫人的墨莉幽幽一叹。
少年说完这些,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像有些释然,开口道:“第二局既然要以你能不能守住城墙而论胜负,料想孙兄必会不遗余力,可惜公子爷无缘见着道家弟子撒豆成兵的能耐了。总不好让你在这里苦守一辈子,我做生意向来公道,这一局还是要设个期限才好。”
孙澄音轻声一笑,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陈无双默然思忖片刻,“就以三个月为期,如何?八月初一之前,城墙若被妖族攻破就算你输,别觉得遗憾,你要是输了这一局,公子爷陪着你输的更多。而这三个月里,哪怕妖族一次都没有来攻城,不战而胜也算你赢,届时我收到你的纸鹤,会让人来跟你商议第三局如何定胜负。”
年轻道士笑着举起手,掌心朝向陈无双,“君子一言?”
陈无双痛痛快快跟他击掌为誓,“驷马难追。”
马车向南绝尘而去,孙澄音站在路旁良久,抬头看向榆树的树冠,这才发现大寒采榆钱时只冲着两根树枝下手,其余树枝上的堪称秋毫无犯。
微微一怔,摇头笑道:“司天监怎么个个都是这样,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