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早猜到会是这般局面,张正言刚想摇着折扇看好戏,又想起来陈无双抢他折扇的那一幕,下意识就把合上扇子收进袖里,环抱着双手笑而不语。
脸皮看似极薄的贾康年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继续道:“司天监眼下确实没有太好的破局法子出奇制胜,能豁出去脸皮的话,骂街倒是一步出人意料的好棋,由此可见,公子所图并不单单只是图个痛快。与人比剑、下棋乃至骂街,都有个先下手为强的讲究,但公子已经比宫里那位慢了一步先手,只怕没等站出来骂街,就先让人泼了一头脏水。”
陈无双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贾康年目视着少年空洞死寂的双眼,直言不讳道:“贾某所说的那一盆脏水,不是指陛下钦点公子为新科探花郎,敢在京都混迹的读书人里没有傻瓜,明眼人都知道,公子作为司天监唯一的嫡传弟子,压根就不稀罕这么个华而不实的名号,也绝对不会入朝为官,那些因此而骂公子的人无非是受了身后他人指派,想着借此求个晋身捷径罢了,否则哪怕司天监目前是个空架子,谁敢无缘无故就去招惹?”
陈无双默然点头,树死不倒架,即便玉龙卫都跟随陈伯庸去了北境,并不代表坐镇司天监的陈叔愚就彻底没了消息来源,京都的暗流汹涌极少有能瞒过陈家三爷慧眼如炬的,杨公刚才说的话没有错处,修士有正邪之分,读书人自然也有忠奸善恶之别,以前看不起读书人是因为陈无双以往遇到的都是在流香江或者赌坊里,流连于这种乌烟瘴气花红柳绿的能有几个好鸟?
挟北境斩杀妖族逼退阎罗殿大学士之威回京的陈无双,从动身那一刻起,就没打算惯着京都这帮有口奶吃就是娘的毫无风骨可言的儒家败类,先礼后兵的兵字多半就应在这些人身上,景祯皇帝和朝堂不想听他讲道理讲规矩,总得杀几只鸡给猴看才好,骂街之前,先要见血才有气势。
但骂街这种事确实如同贾康年所说,重在一个先声夺人。
陈无双抻了抻衣袖上的褶皱,肃然拱手道:“贾兄定有教我,无双愿闻其详。”
贾康年摆摆手,轻声道:“公子在岳阳城时,曾在康乐侯爷府上见过楚州都督黄大千父女,巡抚大人派去探听那场谈话的人,并没有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当时贾某以为是事不凑巧,后来才咂摸出几分味道来,想必公子那时候已经发觉隔墙有耳,将计就计故布疑阵了。”
少年嗯了一声,那日夜里吃蛇羹的时候,康乐侯猜到会有人来偷听,他凝神静气才发觉确实有个手段玄妙的不速之客,就潜伏在小侯爷西苑的一棵梧桐树上藏身,若不是他神识不逊色于五境高人还真难以察觉,时间太过仓促,将计就计假装不知是真的,至于故布疑阵就远远谈不上了。
“这一步棋只能说勉强看得过去,不算妙手,真正的妙手是公子离开岳阳城之后发生的事情。那件事传得很是隐秘,不该知道的人半个字都没听说,该知道的人一个都没落下,说公子见色起意,把大都督的爱女黄婉宁给煮成了床榻上一碗熟饭,且吃干抹净了连个妾室的名分都不肯给,随后原本不想把闺女许配给巡抚家二公子的大都督,一连几日上赶着要倒贴嫁妆将婉宁小姐送给那位二公子做偏房,巡抚大人都没答应,这些事情在贾某到京都之前,大都督已经写了折子送进宫里。无双公子是堂堂男儿,行事可以不拘小节但不可名声如此污损,这盆子脏水不出意外,明天就会泼到你头上,公子打算如何破局?”
贾康年一口气说完这些,就低下头连声咳嗽不止,余光却一直观察着陈无双的表情变化。
少年愣了很久,苦笑着摇头不语,贾康年所说的都是子虚乌有,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就是离开岳阳城之前,黄大千和康乐侯爷许青贤神秘兮兮密谋的后手,有此一事,既不用让居心叵测的楚州巡抚心生疑虑,也在景祯皇帝面前证明了楚州都督绝不会跟司天监站在一起,甚至陈无双能猜到,那两个老狐狸恐怕已经私底下偷笑着以亲家相称,仍是完璧之身的黄婉宁最终会以一种曲折的方式嫁给小侯爷许佑乾,这一步棋确实堪称妙手。
唯独是苦了没吃鱼却沾了一身腥的陈无双。
“那,先生以为,我该如何破局?”
听见陈无双对他的称呼由贾兄变成先生,贾康年轻松一笑,摆手自谦道:“先生二字贾某愧不敢当,公子还是叫一声贾兄听着亲近。贾某看来,这一步棋不能破,公子不妨委屈些静观其变,楚州那近百读书人不是来京都看景的,唱戏的人难免在台上患得患失,生怕哪一句唱词荒腔走板,而台底下坐着看戏的人,瞧个热闹也就算是捧场了。等陛下这一出戏唱完,公子自然知道接下来骂街要骂哪些人,又该从谁开始骂。”
陈无双沉默片刻,忽而释然,笑着欠身掀起门帘,“大寒,走得快些,公子爷急着回府喝粥。”
大寒爽快答应着甩了下鞭子,抬起伞沿,正巧看见一顶轿子跟马车擦肩而过。
张正言透过门帘掀起的缝隙瞥了一眼,嘴角勾出一丝笑意,那顶轿子他在乌衣巷见过,里面的人十有八九是世人以为最不善破局的臭棋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