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兴深以为然,不管这些事情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又缘由如何,司天监新任的观星楼主都没有低着头忍气吞声做人的道理,公子爷是从小欺负人欺负惯了的,就算带着水潭里那头黑虎大摇大摆打上门去也在情理之中,眼下只是骂回去而已,已经足够给某些人面子了,“公子怎么吩咐,钱兴就怎么做。别的不敢说,骂娘咱老钱最是在行,嘿,他骂老钱一句我不痛不痒,老钱骂他一句读书人脸上可挂不住,常前辈说,这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墨莉偏头啐了一口,实在没法跟这合计着骂人家祖宗八辈的家伙沟通,索性抓了把鱼食走出去五六丈远,耳不闻则心不烦,顷刻就逗来一大群蜂拥而至的锦鲤。
“你今日种下的几个萝卜算是一步妙手,这么一来,近几日会有不少藏在暗处的人像池里的锦鲤一样跳出来,省得咱们一个一个去找。目前的局面,我还不想对水底下能沉得住气的大鱼动手,狗咬人嘛,先把它的牙都拔了就是,狺狺狂吠就无所谓了,听个热闹也好。”
陈无双很满意钱兴回京之后的举动,算算时间,那位气得不轻的祭酒大人如果去宫城里找景祯皇帝告状,这时候也该有训斥或者降罪的旨意传到镇国公府上了,可宫城里似乎仍然在沉默,少年终究对帝王心思和朝堂上那些重臣的做派拿捏不准,摇摇头索性不再去想,反正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招拆招,大家都留着后手,只要北境城墙上一天离不开司天监的死命镇守,景祯皇帝就一天不会公然跟少年撕破脸,陈无双暗自叹息一声,陈家真是好大的一座靠山,大到可以让高坐龙椅的陛下都投鼠忌器心有顾虑,真好。
“可惜咱们手底下无人可用,只好让你跟大寒满京都里转悠,碰见有说话难听的,只要不是天家贵胄就挨着骂回去,司天监不惯他们这些臭毛病。”陈无双冷笑着说道,“明日,我有很多人要见,天黑之后你就亲自去一趟白狮坊的会仙楼,就说公子爷要包下他们三楼来宴请贵客。”
钱兴当然知道陈无双所说的地方是哪里,白狮坊的会仙楼名声在外,这家酒楼开的时间并不算很长,是景祯皇帝册立太子之后才有的,因此不少人都暗中猜测是东宫把持的生意,说酒价的话倒比流香江的花船上便宜不少,一坛玉庭春在这里只收三十五两银子,但菜价极为昂贵,陈无双就听人说过,会仙楼的厨子都是宫里御膳房的掌勺手把手教出来的,味道暂且不提,单论摆盘之精致,云澜江之北就无出其右。
再者则是因为,会仙楼是谈笑有鸿儒的地方,朝堂上为官的贵人有个嫁娶升迁的喜事,都愿意花大价钱来此处跟知交故友喝上几顿,时间长了就传出一句俏皮话来,说能放在明面上的就在会仙楼谈,私下里商议的就得去流香江聊,也就是说,陈无双这是打算挑明了骂街。
“公子要宴请哪几位,我去送帖子总比劳烦管家好。”钱兴跃跃欲试地问道,陈家三爷说让他一起听陈无双安排,就代表是默许了少年的所作所为,心思百转的副统领大人几乎已经能猜到公子爷下一步要做什么,最后又轻声补上一句:“三爷常说要每逢大事有静气,公子···”
少年站起身来,不见他有何动作,本来空无一物的手里就多了那柄焦骨牡丹,“我也不愿意操之过急,可是咱们司天监的处境比大周更艰难,等不起了。尽快让朝堂捏着鼻子承认我新任观星楼主的身份,哪怕不让承袭镇国公的爵位我也认了,师伯留下的周天星盘绝对不能落到外人手里,这是重中之重,等景祯皇帝不再对这两者想入非非,我才能腾出手来,去北境帮衬师伯一把,或者去南疆帮我师父···陈家,不容易啊。”
钱兴看着陈无双转过身去,少年本应朝气蓬勃的挺拔背影竟有些不该出现的落寞,恍惚中记起来常半仙在云州那座观星楼七层上醉眼惺忪的话,邋遢老头扯着身上的白色蟒袍说,蛇要成蟒先是一劫,蟒要成蛟再是一劫,蛟要化龙又是一劫,那小子的路没走错走偏,也正因为如此,他每一步都是劫,不容易啊。
两个不容易,其实都在陈无双肩上挑着。
“你去送帖子也好,公子爷懒得跟他们鸿渐于陆,索性一起请来吧,就请首辅杨公和六部尚书,再加上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萧静岚,有推拒谢绝的,不必勉强。”
钱兴刚记下人名来,就听见身旁有两人同时开口,“我去。”
这两人钱兴其实都不认识,一位是要给天下修士立个规矩的张正言,另一位则是从楚州来的病恹恹书生贾康年。
陈无双眉头回头,沉默半晌才做了决定,“有劳贾兄陪我走一趟。张正言,你言之凿凿要做成的那件事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你不着急我都替你臊得慌,还有脸出去吃饭喝酒?我很快就会走,在离开京都之前,你最好能拿出个章程来,否则我不介意把你丢到北境城墙上去。”
穷酸书生顿时苦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