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君猛然抬头打断那个声音,语气破天荒地有些恼怒,“不用你提醒,这些事我心里有数。”
冰棺里的声音顿了一顿,干笑两声之后吐字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再纠缠刚才没说完的话,而是玩味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我之间相交二十余载,了解极深,说话还是不要拐弯抹角,你瞒不过我,我也瞒不过你。你说杀不了他是因为他已经炼实返虚成就神魂,凡间之兵刃或许真的没有一件能将他重创,但我给你的那柄剑却刚好能对症下药,再者,天一净水可还剩了一滴。”
摘下面具的阎罗君皱起眉头,双眼中掠过一抹浓重杀机,转瞬即逝,冷笑道:“我是瞒不过你不假,但你未必瞒不过我,呵,难怪当年只有你能从花逢春剑下逃出来,仙人手段仙人城府,果然与世间凡夫俗子不可同日而语。”
石室中陷入一阵让人心慌的沉默,绿袍阎罗君却坦然自若。
约莫一炷香时间,再没等到冰棺里有声音传出来,阎罗君轻声一笑,悠然道:“你或许想不到,这次我不只见着了他,还见着了两百年前大放异彩的那柄焦骨牡丹,它如今在一个少年手里,一个十七八岁年纪就有四境七品修为的少年。”
冰棺里一声冷哼,整个石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十一年前你答应过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的,那些可笑的情谊,会毁了你这二三十年所有的谋划,也会毁了我整整两百年的卧薪尝胆。”
阎罗君摇摇头,从容道:“我没有手下留情,仙人也是人,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这句话应该是触动了冰棺里那个声音主人的心绪,石室顿时一切恢复了之前的正常。
“一个巴掌不是拍不响,拍在腿上是你腿疼,拍在墙上是你手疼,打在别人脸上才痛快。你想做大周一千三百六十余年来第一个渡劫飞升的人物,成仙之后再回头赎罪也好、转身了却前尘也罢,我不管你,我只要重塑仙人体魄,这些事情都要落在气运两个字上,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妨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阎罗君苦笑道:“一根绳上的蚂蚱···确实,我没有他的本事能让天劫无法察觉到气息,迈出晋境十二品的这一步,我跟你的时间都不多了。谢逸尘不过是个棋子,那手持焦骨牡丹的少年已然有了气运加身的得天独厚,当年司天监先祖用来镇压十四州气运流转的异宝,他身上至少有三四件,即便没有谢逸尘,大周也算走到了穷途末路,只是我不打算就这么等着,看在他姓花的份上,我可以往火星上再添一把干柴。”
冰棺里的声音轻佻咦了一声,“十一年前一把大火,十一年后又添干柴,你说那姓花的少年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会感谢你还是会怨恨你?”
阎罗君叹了口气,自嘲笑道:“以他的性子,想来会恨我入骨吧,不只是他,天下人都会恨我引狼入室祸乱苍生,甚至可能把大周气运将尽的事情一并归罪于我,不重要,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都算是青史留名,是非功过自有后人去说。”
冰棺里只有两声低笑。
“谢逸尘这个蠢货手里有五十万精兵还嫌不够,贪而不厌又去搅动江湖,这就是他取死之道,终究难成大器。他死不足惜,可惜的是我黑铁山崖十余年来的心血,不过要跟他在凉州唱一台大戏的那人却另有心思,或可一用。”
阎罗君一字一句说的很慢,眉头始终没有舒缓开来,像是在一边跟冰棺里看不见的人叙说,一边在沉下心思虑种种得失。
冰棺里的笑声再度响起,阴阳怪气揶揄道:“瞧瞧,这就是那些自诩雄才大略的人物,总以为自己心思缜密到能滴水不漏地算计天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黄雀背后还有苍鹰秃鹫。你是想舍了姓谢的蠢货,换一枚棋子收官?”新笔趣阁
阎罗君这次回答的很谨慎,“即便你我都是黄雀之后的苍鹰,最终收官的也不一定非得是黑铁山崖,我要的又不是这座江山。谢逸尘这枚不太听话的棋子目前还多少有些用处,他活着一天,我就不会主动舍弃他,他自己非要往死路上走,我也懒得去拽他回来,这都是命。至于另有心思的那人,且静观其变,真能成势的话再从长计议,眼下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冰棺里的声音稍显迟疑,问道:“如果最终收官定鼎天下的,是你说那个手持焦骨牡丹的花逢春后人···”
阎罗君不等他说完就再一次打断,紧盯着冰棺里那一缕剑穗,斩钉截铁道:“谁做大周灭亡之后的开国之君,对你我而言无关紧要,他能走到那一步是天数造化。我会让漠北妖族尽快不惜一切代价攻破雍州城墙,谢逸尘就由得他闹去,到时候南疆那人应该就会浮出水面,这一场千载难逢的大戏里谁要唱主角都行,只是不能是我,也不能是你!”
冰棺里沉默半晌,终于吐出一个字的回应,好。
阎罗君站起身来回头就要往石室之外走,脚步将要迈出去之前忽然顿住,背对着冰棺问道:“最后的一滴天一净水,应该已经不在你手里了,是不是?”
那个声音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好像在不大的石室内不停飞速变幻位置,狡黠笑道:“就说你瞒不过我,我也瞒不过你。上一回有人来陪我说话解闷,我见那女子生的俊俏,就赏了她做见面礼。”
阎罗君冷哼着消失在石室内,只留下一句话久久回荡。
“一局棋只能有两个人执子对弈,你要掺和进来那就后果自负,倘若你的棋子碍了我的事,我会让它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个时辰之后,忽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熄了石室内四角的蜡烛,黑暗而沉寂。
冰棺里的笑声由轻微逐渐变得肆意,等笑声平息下去,有人自言自语道:“那如果碍了你事的不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而是我这个仅剩神魂留存于世的仙人呢?你也要让我彻底消失得干干净净吗?呵,花逢春做不到的事情,你未免高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