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可以踩着往上再进一步的台阶。
在崇文坊、白狮坊骂街算什么本事,要骂就在保和殿上骂安北侯,骂司天监嫡传弟子,这可是向来自诩清流的文人能够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捷径,反正谢逸尘不可能率领边军回京抓人报复,有陈家老公爷坐镇的司天监更不会对读书人如何。
了不起就是景祯皇帝佯装不悦,训斥几句罢了,说不定还正好暗合陛下心思。
啧啧,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明所以的青衫少年疑惑道:“笑什么?”
陈无双摆摆手,没有说出心里所想的可笑事情,而是用戏谑的语气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猜远在宫城的景祯皇帝若是得知此事,必然龙颜大悦、如沐春风,说不定一时兴起,会在保和殿上摆一桌大好宴席跟群臣畅饮同庆。辞云啊,你说他更希望我死在这里,还是希望谢逸尘命断凉州?”
沈辞云挑了挑眉,他对陈无双在这种处境下还有兴致说笑并不感觉诧异,尽管不愿意在动手之前说晦气话,可还是直言不讳道:“我没见过那位陛下,不过照常理猜测,应该是你跟谢逸尘在凉州境内同归于尽,他才更高兴。”
陈无双先是微微错愕,随后朗声大笑,摇头道:“瞧瞧,你这性子就不适合入朝为官,实话可不能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得捂着半边故弄玄虚。我跟谢逸尘同归于尽的话,景祯皇帝确实才算是心想事成,但如果只死一个的话,景祯皇帝就只能说是喜忧参半了。”
明知道沈辞云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感兴趣,陈无双却乐得自说自话,“景祯皇帝当然愿意看到谢逸尘死在我手里,只是如此一来,他有两件事会很头疼。一是如何对我论功行赏,陈家世袭罔替的镇国公爵位,他是不肯轻易让我拿到手的;二是担心近水楼台先得月,群龙无首的数十万边军,多半会落入郭奉平手中,谁能说准那位天策大将军不会接踵成为第二个谢逸尘?”
“如果是我死于谢逸尘大军围杀,景祯皇帝就会慷慨追封我为镇国公,昨日今日,司天监前后两任观星楼主死于敌手,名义上都是以身殉国,皇家无论怎么样也都是要做做样子,否则何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至于活下来的谢逸尘,皇家或许会让人来跟他谈一桩生意,唔,壮士断腕,无奈之举嘛。”
生意场上初出茅庐就坑了谢逸尘八千万两银子的沈辞云皱起眉头,愣是没听懂陈无双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并不打算追问下去,反正孤舟岛离朝堂很远,离江湖也挺远。
地面开始轻微震颤。
这是重甲步卒缓缓逼近的动静,紧攥着腰间剑柄的祝存良抬手往上顶了顶斗笠帽檐,遥遥朝北看去,目力所及处,荒原上出现一道笔直横向黑线,一晴如洗的天际染上淡淡土黄色彩,被边军脚步带起的烟尘,缓缓弥漫。
再转头看向东、西、南,那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土黄色,正朝此处渐渐包围,杀机四合。
慕容百胜撇了撇嘴,谢逸尘用这种不出所料的重兵围杀方式来招待陈无双,虽在情理之中,但弊端是丝毫看不出名将气度,不过用兵法度跟江湖规矩毕竟不能同日而语,身为数十万精锐悍卒的主将,姓谢的确实没必要为顾忌江湖修士所推崇的男儿气度,而舍近求远地捉对厮杀。
陈无双扭头朝墨莉所在的方向咧嘴一笑,再回过头时,脸上仍残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许悠吐了口唾沫,暗自腹诽陈无双这王八蛋最会在合适的时机出风头,自家这位相貌惹人垂涎的师妹终究还是涉世未深呐,想来正吃他这一套临危不乱的拙劣把戏,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果然没有意外,黑裙少女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哪里还能容得下世间万物?
哀叹一声,许悠刚要苦思冥想出一个更有气势的动作,好不让年轻观星楼主木秀于林一般专美于前,没想到不经意间瞥见位列司天监二十四剑侍之一的大寒,那小子的神情做派,顿时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有其主必有其剑侍。
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的大寒双臂环抱在胸前,那柄佩剑就斜着插在臂弯处,满不在乎地昂着下巴闭目养神,竟然对正在迅速逼近的数万大军视若无睹,这何止是视死如归,压根就是个不拿着自家性命当回事的混不吝。
许悠登时泄了气。
司天监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装腔作势的本事犹在闻名遐迩的青冥剑诀之上啊!
十余道各色光华迅如流星,先四面合围的大军一步御空而来,在陈无双面前十丈处悬空停住,为首一人脸色阴沉,低头俯视那一袭极为扎眼的黑色蟒袍,不屑地从鼻孔里轻哼一声,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有一种相由心生的阴戾。
在他身后,是把玩着一柄黑气缭绕短刀的冯秉忠,他眼皮突然剧烈跳动,因为有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黑猫,正慢慢从远处一步一步走到陈无双身侧,纵身一跃,趴上肩头。
剑拔弩张,压抑的气氛让场中安静得极为诡异。
西、南、东三面而来的兵卒远远隔着百丈停下,而北面气势雄浑如山岳的重甲拨云营却仍然在持续逼近,直到相隔仅仅三十余丈,祝存良甚至已经能看清最前排兵卒的面容时,才整齐划一驻足停下。
端坐在一匹神骏高头大马上的谢逸尘拽着缰绳上前,笑容和煦,“闻名不如见面,无双公子仪表堂堂,不愧人中龙凤之誉。”
陈无双轻松自若地踏前两步,伸手专打笑脸人,“滚你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