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愚对老太监火烧眉毛的苦劝置之不理,转头看向身侧擎剑在手跃跃欲试的裴锦绣,柔声道:“好在陈家有无双,二哥的眼光,天下无人能及。”
坟前盘坐的邋遢老头心怀怨怼,轻声冷哼道:“当年要不是你二哥捣乱,这无赖小子早就归为老夫门下,在江湖中纵马扬鞭逍遥快活,谁管他娘的李家是死是活!”
说闲话的功夫,那位十品修士终于霍然出手,长剑上的热浪隔着很远就让陈无双觉得脸皮发烫,赤红剑光顷刻间盖住焦骨牡丹漾出来的迷蒙青光,剑锋所指不是咽喉心口等致命处,而是年轻观星楼主的右手腕。
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要一剑挑落那柄焦骨牡丹。
仗剑上前相助的裴锦绣、墨莉、慕容百胜、大寒被那人身后的四境修士各自拦住,陈伯庸坟前不算宽阔的明堂中光华闪烁剑气交错,倘若有外人路过这里驻足观战,一定会觉得剑修之间过招要比黑虎跟老太监的拼斗更有看头。
数千年来的江湖,始终都是以为数众多的剑修为主流。
崇文坊说书先生嘴里,常有天资绝伦的少年英雄仗剑越境杀敌,甚至在一套流传极广的故事里,书香气化作潺潺流水的江南苏州,曾有一位姓刘的少年能以三境胜五境,一剑劈开仙人掌势所化的华山,坊间不少舞着木剑的孩童都对此深信不疑,恰好姓刘的更是兴奋莫名,恨不得自己也能说通爹娘再也不去私塾念书,学着故事里的那位少侠行走江湖惩恶扬善。
这种故事陈无双起了兴致也会去听一回,只是不喜说书先生每次说到紧要关头都戛然而止,一摔醒木说什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十年在京都城游手好闲,竟然至今都没不知道那姓刘的少年英雄最终是个什么结局,不过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
不难猜测,写出这个故事的十有八九是个想当然的诙谐书生,越境杀敌这种事情,是个笑话。
甫一交手,陈无双就发觉自己先前缓缓蓄起来的气势被瞬间冲散,如果说自身八品修为的气机能比作是一场滂沱大雨,那对面十品修士的气机就是楚州、云州交界处那条水流湍急的云澜江,见微知著,当日他第一次要去保和殿时,拦在路上的萧静岚虽然一剑伤了他肺腑,却还是留了手。
陈无双不是第一次跟五境高人交手,除了兵部那位已然升任龙吟营从四品营官的员外郎,杨柳城外一路把他追到大漠里的厉掌柜也没有全力出手,两者都存了惜才爱才的念头,才让年轻观星楼主有了能与五境高人一较高下的信心。
可这种信心,在眼前同样用剑的十品修士面前,瞬息荡然无存。
第一招,陈无双的剑气就被逼得散不出六尺以外,好像周身都被那人雄浑至极的真气层层裹住,无形的牢笼既砍不破也刺不穿,满腔剑意被压制在逼仄的空间内郁郁不得出,这种感觉像是有一口气塞在胸腹之中,咽不下又吐不出,气闷无比。
饶是如此,陈无双能化解他第一剑的攻势,也让那人惊咦一声,而后就是不屑的笑声。
仍刺向陈无双右手腕的第二剑接踵而至。
这一剑要比第一剑更快更烈,暂时无计可施想不出该如何破解的陈无双脚下碎步一错,倒退处近一丈,尽可能顶着那人气机牵制拉开距离,正犹豫要不要以可破万法的剑十七应敌,突然听见一人爽朗大笑,“傻小子,在江湖闯下偌大名声,还不知道以圆应柔的道理?”
真传一句话,陈无双醍醐灌顶。
对方的剑术是烈,可环绕在自己身周的那层气机却是以柔克刚的路子,也就是说那人将剑式与气机分成两用,刚柔并济间不仅力压陈无双的青冥剑气,还能将这位新任观星楼主的气机困在方圆六尺之内,从而让他觉得一行一动都束手束脚,有力气却难以肆意施展。
一点就透的陈无双自知短时间内很难悟透这种分而两用的法门,这也是他修剑以来先入为主的原因,在白马禅寺两次得当世剑仙苏昆仑指点,学到手的都是如何将自身剑意、真气融为一体,陈仲平那不靠谱的老头压根就没教过他剑法,青冥剑诀还是谷雨代为传授,天香剑诀则是从花扶疏那本心得册子里悟出来的。.c0m
但陈无双却很快就想到一种不必分而两用也能应对此时困局的法子,骤雨庄四百二十七幅图画构成的那套剑法,不仅招式行云流水攻守兼备,而且最精妙的地方在于招式衔接圆润自然,刚好能让十品修士的以柔克刚无处施力。
焦骨牡丹如长鲸吸水一般敛起扩散出去的剑光,陈无双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跺定住身形,吐尽胸中郁积的浊气,侧身让开对方长剑刺来的轨迹,正手变反手,三尺青锋旋而掉转剑尖,后发先至去崩那人火红剑身中段。
铮铮剑鸣。
毕竟是十品剑修,仓促间也能看出陈无双这一招剑法中隐藏着至少数十种变化,登时撤剑,仰头看向鹤鸣丘高处,“阁下是哪位?与司天监有旧?”
出声提醒陈无双的那人纵声长笑不止,“非但与司天监有旧,挡了你两招的笨蛋小子,是我孤舟岛的女婿。林某来得还不算太迟,否则以后他娶了我墨侄女,肯定不会情愿叫林某一声师伯。”
一人从鹤鸣丘峰顶纵身跃下。
墨莉循声看去,惊喜道:“掌门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