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是谢逸尘留了心眼,让柳同昌带出井水城攻打溱川的兵力大多是早先雍州放在明面上的那二十万边军,只是少了做样子留在北境城墙上的雷鼓营和以死战不退著称于世的拨云营,另外填补了几万兵力交由次子做副将统率。
现在看来,这反倒是好事。
毕竟柳同昌的威信还没到振臂一呼,就能让先前被雍州都督藏匿在城墙以外的那二十七万悍卒唯命是从的地步,单论战力,眼下大营中的将领和校尉都毋庸置疑,都是常年在北境厮杀出来的彪悍汉子,其中有粗通兵法、老成持重的人物,有悍不畏死的狠辣角色,也有杀官造反之后才破格提拔起来的年轻校尉,这些人在兵部的花名册上能找到名字,但看不见军功履历,算是奇兵。
柳同昌身后两个心腹亲信,矮的悬刀,高的佩剑。
用刀的修士有二十五六岁年纪,是前年腊月才投身北境边军,以往这种身负修为的散修游侠第一次见着漠北妖族究竟何等凶悍,总会先从气势就弱了三分,得有一两月时间慢慢适应,经过几次交锋才能慢慢恢复自信,可他跟妖族杂碎交手的第一仗,就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老卒大为震撼,身形虽矮了些,一柄长刀耍得水泼不进。
妖族扔下两百余条性命无奈退去时,这位名为苟封的修士愣是对城墙上鸣金收兵的号令声充耳不闻,满身是血提刀追出去百十余丈,回来清点斩获,死在他一人刀下的妖族就有三十开外,一举得了个不太好听的“疯狗”绰号,被柳同昌看中带在身边,有意压着军功不赏想看看他的心性,没想到此人根本不在乎什么官职不官职,是个生性嗜杀的狠辣之辈。
柳同昌虽身形胖大好似一座肉山,但走起路来的速度却并不慢。
眼见即将走到大营的尽头,身后佩剑的高个子修士试探着开口问道:“将军,可是要舍了溱川另做盘算?”
不等被猜中心思的柳大胖子开口,长着一对三角眼的苟封就先冷哼道:“嘴边上的肥肉,舍了留给谁吃?谢逸尘死无全尸,他家那位公子都不急着奔丧,你又不姓谢,瞎操什么心?依我看,万般筹划不如快刀斩乱麻,将军一声令下,苟某愿冲在最前面,不信他郭奉平手底下的废物兵能挡住多久,该让那王八蛋知道知道,咱们四千骑兵不能白死!”
柳同昌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怒斥道:“大胆!大雍陛下的名讳,是你可以直呼出口的?”
这条疯狗脸上毫无惧色,梗着脖子道:“他能做得大雍陛下,难道将军就做不得开国之君?我承认大都督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但就是看不惯他那几个废物点心儿子,有一个算一个,谁值得咱几十万弟兄替他卖命?”
柳同昌缓缓转过身,眼神阴寒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驴草的东西,你活够了?”
君子不重则不威,柳同异于常人的身形,加上一身能裹进两个寻常兵卒的甲胄,让他多了一种极具威慑力的骇人气势。
以往北境边军中私下里就有传为笑谈的风言风语,说这位副将的确是一人之下的大人物,每回在家中夙夜跟妻妾鏖战,都是让娇滴滴的美人儿坐在上面自己卖力,要是换了他在上面,那可就要落得个香消玉殒的可怜下场了。
苟封还是低了低头,嘴上却不服气道:“属下也是替将军觉得可惜,大好的机会···”
柳同昌的右手缓缓按在腰间刀柄上,他这柄刀已经有数年不曾染血,放缓语气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在大营里说。这些年大都督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忍心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何况,他的两位公子都在清凉山,那才是这数十万边军悍卒的主人。”
苟封嗫嚅两声,没有再继续多劝。
但柳同昌的这两句话,却让佩剑的高个子修士面色微微变化,不说谢逸尘的长子,他的次子可就是日前才被强行送回清凉山的,将军话里好像有别的隐晦意思,自己不肯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那是不是说,如果是有个情势所迫万不得已的由头,就能半推半就了?
柳大胖子瞥了眼高个修士,不言不语。
略作迟疑,这位姓赵名恒的剑修还是不敢说出心里所想,轻声道:“将军,是强攻溱川还是另做打算,事不宜迟啊。刚才我见大营里所剩的粮草撑不了太久,二公子在这里难以服众,窝着一肚子憋屈回了清凉山,肯定是要跟大公子争一争兵权,他们闹得势如水火,在分出个胜负之前,咱们这二十余万弟兄的补给···”
柳同昌满脸横肉似乎抽搐了一下,眼睛眯成两道缝隙,点头道:“清凉山上闹,景祯皇帝死了以后京都城也是一样的闹。说起来,那位天策大将军的处境倒与我现在别无二致,大周朝堂这几天就会有旨意传到溱川,我猜郭奉平不舍得离开凉州,更不舍得交出手里兵权。”
苟封咂摸咂摸嘴,嘟囔道:“将军学学他也好。”
柳同昌只当做没听见,目光投向远处联袂接顶的大帐,唏嘘道:“如今的大周,跟咱们大营里的粮草差不多,都撑不了太久。郭奉平如果犹豫的话,还可以退回京都城做他的枢密副使,咱们这些人从跟着大都督杀官造反开始,身上就烙下了逆贼两个字,无处可退,江湖上也没有容身之地,只能搏一个成王败寇。”
顿了一顿,柳同昌又慨叹道:“就怕有这个心思的不只是咱们呐。江州都督孙明哲是景祯皇帝的老丈人,出京就藩的六皇子能调动江州驻军,要说凭那些废物能打江山是扯淡,但真要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夺下苏州、北望京都总是能做到的;再说富饶楚州,我在京里见过几次黄大千,这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靠着花不完的金银,楚州驻军的战力倒能算得上仅次于咱们北境边军,倘若他跟富可敌国的康乐侯穿一条裤子,也是个能割据一方的枭雄;还有那位气运加身的观星楼主,司天监眼下虽然已经面临无人可用的境地,但他斩杀陛下得了民心,想凑出一支兵马来不算难事;最后才是郭奉平。”
苟封蔑然哼了一声,“陈无双?江湖上倒是把他传得神乎其神,不见得就有多大本事。”
柳同昌摆摆手,“回帅帐,宣众将议事,三通鼓声不到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