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公公根本也没想瞒着,有意无意站在明妍公主与年轻观星楼主之间,微微低头道:“镇国公好眼力。咱家年迈养老,余生想来是没机会出京都城在江湖上走动了,这一身毕生修出来的真气随着进了棺材实在可惜,不如成全了旁人。”
所谓旁人,自然就是刚刚踏足四境的金枝玉叶了。
景祯皇帝在世时其实对膝下几位皇子都不算太满意,反而一直视这位女儿为掌上明珠,自任平生保和殿外斩出那震惊朝野的一剑以来,已经数次交代平公公以后要看护好明妍公主,不可让她受了委屈,更不能让她在可能会出现的纷乱中有危险。
那天从鹤鸣丘回宫,平公公知情识趣地辞了内廷首领太监让贤,而后就在宫里找了个僻静偏殿,在太医令楚鹤卿的协助下,用秘法以精纯真气为明妍公主灌顶,助她从三境五品跃升四境七品,付出的代价是跌境九品,此生修为再无寸进的可能。
陈无双慨叹一声,“用心良苦啊。”
平公公踏前几步从镇国公府老管家手里接过茶壶茶杯,欣然笑道:“不苦。老公爷对司天监、仲平先生对你,都是一样。人老了想得就多,心思就软,总想着后辈能平平安安,不敢奢望别的。”
陈无双轻轻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老太监好像是如释重负,竟然放下散着香气的茶壶,郑重躬身行礼,“有这句话就够了,平某谢过镇国公爷。”
明妍公主一柄长剑寒光闪烁,冷声道:“平公公自重,为何要谢他!”
陈无双没有理会她那柄恨不得立时刺穿自己咽喉的好剑,又一次叹道:“用心良苦啊。”
直起身来的老太监退后一步,揭开茶壶盖子嗅了嗅,这才斟满一杯放在明妍公主身侧,又斟满第二杯递给陈无双,“现在看来是有些苦。无妨,人生在世,哪个不苦?”
年轻观星楼主轻轻笑了一声,接过茶杯道:“公主殿下真是看中了我这颗脑袋的话,要动手最好能换个地方。瞧见对岸打盹的那头黑虎没有,就算它懒得动弹,观星楼里还有一位孤舟岛掌门,而且我那出身于越秀剑阁的三师娘最是护短,惊动了她来,你这柄好剑就得断在连廊里,坐下尝尝云州的花茶,有什么话说,陈某愿意洗耳恭听就是了。”???..coM
带宫里几个密探拦截老道士的马车时,明妍公主就感受过黑虎的凛凛威风,两天前也听平公公说过鹤鸣丘上交手的事情,说对那头凶兽毫无忌惮是假的,咬了咬嘴唇,还是冷哼着收剑归鞘,重新坐下道:“本宫有话要问你。”
陈无双顺手把茶杯递给徐称心,玫瑰花茶的香气太重,他喝不太惯。
等了半晌不见有下文,陈无双疑惑道:“公主倒是问啊。”
明妍公主心里更加气恼,本宫有话要问你,难道你不先该屏退左右?
这些话要是被连廊里病恹恹的书生将军和折纸元宝的坤道听了去,天家威严何在?
“屏退左右!”
陈无双失笑道:“原来公主是在等这个。陈某向来行事光明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才是君子气度嘛。再说,现在屏退了他们,等公主走后还得麻烦我再费劲转述一遍,何必多此一举。”
明妍公主的呼吸变得稍显粗重,显然是努力压制着怒意才没有第二次拔剑,颇有规模的胸脯不住起伏,看得平平无奇的徐称心自惭形秽。
“本宫问你,父皇赐婚,哪个给你的胆子敢撕毁圣旨?”
尽管在得知景祯皇帝要把她赐婚给混账陈无双以后,明妍公主曾先后几次哭着去养心殿求父皇收回成命,但身为天家贵胄的她可以瞧不上司天监的嫡传弟子,陈无双不欢喜如狂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看不上她?
年轻观星楼主讶然道:“怎么,公主是非要嫁给陈某不可?这可使不得,先不说陈某就算接了旨也只能委屈公主做个妾室···”
话还没说完,明妍公主那柄剑还是第二次出鞘,“你敢让本宫做小的?!”
陈无双苦笑道:“你这是个什么性子?公子爷不是没接旨嘛。好歹听我说完了再拔剑,这才多大功夫,你就亮了两回兵刃,就是江湖上那些茅厕拉屎脸朝外的游侠儿,也没你这般暴躁。”
剑身上已然泛起剑光,照得近处潭水波澜粼粼。
“你仔细想想,我他娘的抗旨不尊对司天监有什么好处?京都城的读书人个个骂我,我师伯师叔也都板着脸一顿训斥,恶人我当了,好事不正落在公主头上?殿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只为问我这件事而来的话,公子爷可算已经给了你说法了,公主还是回宫去吧,闲来无事去跟你二皇兄比划比划,他想来是愿意奉陪的。”
明妍公主静下心来,竟然觉得陈无双说的不是全然没有道理,这王八蛋倘若真恬不知耻地接了那道旨意才是麻烦事,虽说现在登基称帝的皇兄还是想遵循父皇遗招再次赐婚,但看陈无双此时的态度和表现,能做出再一次撕毁圣旨的事情也在清理之中。
“要是我皇兄再下旨将我赐婚于你呢?”
陈无双嘿笑道:“凡事都是一回生、两回熟,你皇兄不识趣的话,陈某只好为了不让公主跳进火坑,再撕一次圣旨。”
尽管这么一来,明妍公主难免落下个“连陈无双这王八蛋都看不上我”的委屈心结,可总比真下嫁给他要容易接受,得了到他斩钉截铁的答复,这位身份高贵的公主也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颓然收起剑,眼神复杂道:“你···真要去雍州抵御妖族?我大周···”
陈无双一脸理所当然,挺直腰板道:“当然要去。明知道是死路,为千万子民、为大周社稷,陈某也责无旁贷、在所不辞!”
平公公盯着年轻观星楼主,悄然叹了口气。
明妍公主一口花茶都没喝,失魂落魄地走出连廊,直到低着头走出镇国公府,回头看向门楣上写着“永垂千古”四个字的素白灯笼时,才喃喃道:“平公公,本宫以前···是不是误会他了···”
老太监很想说一声没有,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