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是在如今这个由诺顿主政压制秩序神殿的时代,神殿长老们也极少会以这种方式降临在教廷的机要办公场所。
一是因为矜持,同时也是为了保留自身的神秘与超然;
二是秩序神教自古以来的政治默契使然,神殿长老的过分活跃,只会给自身家族带来更加剧烈的教内打压、排挤。
也因此,卡伦当初以爷爷留下的面具“扮演”神殿长老的意识球体降临于那个实验室时,在场的诸多研究人员都下意识地认为是神殿长老莅临视察,因为这本身就是神殿长老的活动习惯,他们总是尽可能地避免自己的神性一面暴露在教众眼前。
真正能毫无顾忌让他们使用力量的地方,也就两处:一处是处理教内顶级敏感棘手事件时,另一处就是在战场上。
所以,随军的骑士团神殿长老,可不是什么苦差事,在神殿内甚至需要竞争。
如果说乌孔迦是孤家寡人也就算了,可他是有家族的,且家族地位丝毫不逊于西蒂的庞西家族,但人家……可能就是不在乎。
有些人,经历岁月蹉跎后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在回首时感慨一句物是人非;可又有些人,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依旧还是这样,至死都是青年。
无论是在封印之地内的不与交流,还是通过希德罗德告知自己要求会晤,亦或者是以这种方式登门降临,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向卡伦传递出一个态度,那就是:
虽然找寻了你千年,但他并没有恶意。
他无意于将这段关系,腹黑化和功利化。
他懒得这样做,他觉得这很没意思,不符合他的风格与趣味。
不得不说,这种洒脱,和卡伦一向谨慎得体的行为习惯,是完全相悖的。
但这就是乌孔迦,一个年轻时就习惯风流,且将风流贯彻到底,最后连神器都不放过的男人。
不同于周围其他神官的俯身膜拜甚至是跪地膜拜的,卡伦甚至都没有行礼,而是双手很自然地垂落在身体两侧,抬头,看着那高耸伟岸的存在。
既然人家想要坦诚地来,那自己就不做作了,干脆以随意对接。
不仅没有行礼,卡伦还转身向办公城堡走去。
身后,那尊巨大的法身逐渐虚化,散落成霞光照落在卡伦身侧,不一会儿,在卡伦身旁就出现了一名男子的身影,他一头白发,面容却很年轻。新笔趣阁
沿途,所有神官都激动行礼,不敢窥伺。
对面宿舍城堡的顶楼,加斯波尔站在阳台上行礼。
马瓦略则用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他是不用行礼的,真论究起来,神殿长老看见他,也要尊称一声神子大人。
只不过这种尊称更多的是一种玩笑,在神殿眼里,神子,不过是他们“制作”出来的一件工具,谁会对一件工具去尊重?
“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场戏剧?”
马瓦略有些无法理解这种场面,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算了,她也不知道,卡伦现如今早已不是当初占了她位置的区长了。
一时间,马瓦略竟然有些伤感。
曾经,他很享受卡伦对待他的随便,他认为这才是真朋友相处的方式,现在好了,卡伦确实可以从实力与地位角度出发来随便对待自己了,他又有些惆怅。
“亲爱的,你知道么,以前我还以为卡伦是故意用一种独特的社交方式在应对我,现在我才发现……”
“发现什么?”
“他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打心底把我当回事。”
……
卡伦走路的姿势很正常,但在乌孔迦的衬托下,却显得有些严谨。
身为尊贵的神殿长老,乌孔迦双臂交叉于头后,上半身后仰,脚步迈得很大,像极了维恩郊区农镇里用过午餐嘴里叼着根牙签出来散步闲逛的懒汉。
撇开政治派系因素,如果卡伦现在不是秩序之鞭的二号人物而是曾经的小队长或者办公室主任,能有一位神殿长老以这样的方式“陪行”,简直就是溢出的背景加分。
现在么……加分是不存在了,各种人际关系、站队派系,可以说都因为乌孔迦的这一番降临给搅成一团大酱。
进城堡,上楼梯,来到办公室。
卡伦打开门,走了进去,乌孔迦跟着进来,自始至终,二人还没做任何交流。
但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一股几乎实质性的压力席卷向卡伦,卡伦身形不停后退,最终被逼迫到了墙壁上。
卡伦没有反抗,表情平静。
乌孔迦缓步走来,细细打量着卡伦,说道:
“到底还算是大方,没让我太过失望。”
卡伦问道:“那你的期望是什么?”
“孤单。”
“孤单?”
乌孔迦侧过身,走向卡伦办公室里的小溪亭子,原本磅礴的压力在此刻也消失无踪,卡伦恢复了自由。
“活得太久,也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你的生命可以很长,但生命的价值往往只是开头那一部分,因为那时你有家人有对手……有朋友。
等到他们一个个都死去后,余下来的漫长生命,会变得很没有意思,只剩下枯燥的虚耗。”
“你找我,就是因为这个?”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首先,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做到的?”
乌孔迦坐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找茶叶,却发现亭子里的茶几上虽然有茶具,可只有一桶冰块。
这间就算有客人来,基本也得客随主便,陪着一起喝冰水。
卡伦在对面坐了下来,伸手倒水,然后往二人杯子里拨弄进冰块。
将杯子推向乌孔迦时,乌孔迦表示拒绝:
“我年纪大了,不太适应喝冰的。”
卡伦伸手,一团火焰出现,冰块融化,冰水沸腾,然后把冒着热气的水杯再次推到乌孔迦面前。
乌孔迦:“我说,你这也太随便了。”
“是你先随便的。”
乌孔迦耸了耸肩:“好吧。”
卡伦正式回答乌孔迦的问题,说道:“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我这个孤儿身上居然有阿尔特家族的血脉。”
“永恒之神赐福的那个血脉?”
“是的,所以,和永恒之矛产生了共鸣。”
“可是你出现时,我们还没有‘潜入’封禁空间,触动永恒之矛。”
“这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哲学问题了,也因此,时间的力量,才是所有力量法则中的禁忌。”
“这个解释,勉强能通过。”乌孔迦拍了拍手,“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有做隐瞒,但,无所谓了,你知道么,你出现的时间卡得实在是太好了。”
卡伦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要是早个一百年,不,早五十年出来,我发现了你,我也不会这么平静,因为那时候的我,虽然觉得活得没什么意思,但又对终结,有着很深的恐惧。
我会本能地希望去尽可能地延长这枯燥的乏味,亦或者,去尝试追寻你所说的禁忌力量,然后改变一下过去的遗憾。
可惜,你是现在才出现的,我的生命虽然被拔长了很多,但现在也属于走入了尾段终章。
总之,没意义了。”
“我听说一些传言,关于神殿长老的终结。”
“我没资格。”
“很抱歉。”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学生了。”
“好的。”
简单得,连交易都谈不上了。
乌孔迦低下头,白色的长发垂落。
卡伦感知到他的心绪,是执念达成后的空虚和失落。
他对和自己的实际接触,感到失望。
但这不是自己的问题,因为无论自己做得多好,表现得多符合他心意,他还是注定会失望。
不过,人家既然来了,自己总得尽可能照顾一点,毕竟眼前这位未来是要带队去明克街的。
“我想知道,后来,你们之间,还有联系么?菲利亚斯先生,布达拉斯大人,以及迪卡洛斯特先生。”
乌孔迦闻言,抬起头,嘴角挂起了微笑,对卡伦问道:
“你最想知道哪一个?”
“迪卡洛斯特先生。”
“很抱歉,我和他后来的接触并不算多,虽然他经常给我寄到处旅游探险的特产,尤其是增强男性功能的秘方和补品。
我原本以为,你会问菲利亚斯和布达拉斯,这两位,好像更容易引起人的好奇。”
“他们的事迹,在神史里记载得很详细。”
“哦,也对,他们也没什么神秘的。”
话题,不知不觉就有聊进了死巷。
这时,希莉走了过来,她想要询问是否需要开饭,她的蟹腿已经准备好了。
卡伦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开餐了。
希莉行礼后退离开。
乌孔迦深吸一口气,说道:“我闻到了蟹腿的气息,怎么,不舍得请我吃么?”
“你没有这个心情。”
“你太敏感了。”乌孔迦身子向后斜仰,坐姿变得很是随意,“现在的你,太在意我的情绪,这让我觉得很无聊。”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还有就是,我在那间宿舍面对你们时,只会比现在更紧张更在意你们的情绪,只不过当时的你,还很年轻,所以没能察觉到。”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缘故,这氛围,就热闹不起来,连表演的兴致都提不动。要是能有机会,把菲利亚斯、迪卡洛斯特和布达拉斯他们都喊过来,那样就算是表演,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卡伦配合以礼貌的微笑。
其实,也不是做不到。
疯教皇在尼奥脑子里,布达拉斯躺在第一骑士团,迪卡洛斯特的墓地已知;因此,理论上,这一设想是能实现的。
沉默……沉默……沉默……
乌孔迦看着卡伦,好奇道:“你要这么怕我么?”
“我认为,我已经用最平和的姿态来面对你了。”
“是么,但你对西蒂的态度好像更随和。”
“面对西蒂长老时,我都是用的尊称,恪守礼法。”
乌孔迦伸出舌头,身子前倾,凑到卡伦面前,仔细端详着卡伦的眼睛,说道:
“你还是在害怕我,你心里,对我有着深深的防备,但你又要接触我,而且接触我的同时,生怕引起我的警惕,因为你不知道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东西到底有多难糊弄。”
“你多虑了。”
“和我想的不一样,我原本觉得,做曾经室友的老师,是一件仅次于做他爸爸的高兴事。”
卡伦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呵呵。”
“摊牌不?”乌孔迦问道,“一起摊牌?”
“我记得,你刚刚已经摊过了。”卡伦提醒道,“你说你已经老了,老到快死了,已经没余力去做其他事了。”
“这是实话,我没骗你,但在不久后的将来,我可能有机会重新续上一段新生,那时,我可以侍奉神殿,侍奉我主,弥补我身为神殿长老却没能尽到神殿长老职责的遗憾。”
“是什么样的机会?”
“轮到你了。”乌孔迦舌头在外面晃了晃,“该你了。”
“我身上……”
忽然间,灵魂深处,饿瘾雕塑抬起头,发出一声低吼。
卡伦身体微微一颤,目光一凝,然后,强烈的疲倦感和刺痛感袭来,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掌抵着自己的额头,同时骂道:
“你可真不要脸。”
乌孔迦,竟然对自己使用了精神诱导。
而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何时被影响到了,要知道,自己可是从一开始就保持着极高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