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隔了一个转角,且有屏风挡住,昭宁长公主轻手轻脚往坐榻处挪。她一边无声指使婢子们拿出碗筷,赶紧做出是她们在用暮食的情景来。
待到婢子们都坐定,昭宁长公主这才慢悠悠道“章儿,你怎么不进来让阿娘瞧瞧你”
闻言,谢青章却未动,略略挑眉“当真可以进”
昭宁长公主气若游丝道“章儿这是何意阿娘都一日未曾见你了”
谢青章不为所动,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含着隐隐笑意“暖锅吃着,热气扑面。不若还是再给阿娘些工夫,重新去上妆、多扑些粉罢”
昭宁长公主哽住,顿时明白过来。
这浑小子分明是猜到了自己是装的
左右已经露馅,昭宁长公主猛地坐起身,中气十足地骂道“浑小子你滚进来”
她太过激动,全然没瞧见一旁静琴陡然露出的讶异之色,以及想要阻拦的着急模样。
至此,谢青章慢条斯理地进屋,绕过屏风,气定神闲地坐下。
昭宁长公主瞪着他,没好气道“何时猜到的”
谢青章一脸坦然“恰在方才。”
闻言,昭宁长公主察觉到异样,手背轻轻擦过自个儿的脸颊与额头,不见任何痕迹,可见妆容仍是妥帖。
一旁的静琴不忍直视这场景,默默垂头闭眼。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阿郎使坏心思,在诓殿下呢
昭宁长公主恼怒道“长本事了,连阿娘都敢诓骗”
“难道不是阿娘先拿自己做筏子,诓骗儿子么”谢青章坦然自若地理了衣袖。
昭宁长公主再度哽住,复又恶声恶气道“那你倒是说说,何时娶新妇”
“当年你求到母后那儿,硬要去外地任上历练,阿娘可有拦着你可曾道一句阻拦的话可有催你先成家再立业”
“任期满时,你将官学办得极好,受当地百姓拥戴。如今调回长安,留在国子监安心做事,怎得就不能想想成家之事了”
谢青章油水不进,淡道“阿娘曾允诺,日后婚娶大事由儿子自己作主,便如当年您和阿耶一般。”
“那你倒是选啊”
谢青章半点不急“时候未到,缘分天定。”
昭宁长公主恨恨一指他,晓得这小子定然听不进去,气得不想再看他一眼。她甩袖拍桌,只让静琴将吃食尽数撤走,再将今日来府中的孟厨子传来。
顶着熊熊怒火,谢青章稳稳坐在那儿,亲手为昭宁长公主煮了一盏茶汤。
看他这般孝顺,一张俊脸低眉顺眼,很有些可怜样儿。
昭宁长公主心中恼火不知不觉消去大半,哼笑一声,到底不再提此事“王离和汤贺呢”
“他们惦记家中妻儿,趁着坊鼓未敲,提早家去了。”
昭宁长公主点头,又道“今日来府中的庖厨当真不错,只是从前没听过长安城中有姓孟的名厨,何处寻来的”
谢青章给自己舀了一盏茶,润润唇边“市井之中,上回同明承他们去宣阳坊用暮食,恰巧碰上这厨娘,手艺很是不错。”
母子二人东拉西扯,随意说着些家常话。
须臾,外头通传,说孟厨娘到了。
昭宁长公主停下与谢青章说话,冲着静琴使眼色。
静琴会意,至屋门口接人“进来吧。”
昭宁长公主抬眸向着屏风处望去。
只见屏风后头绕出一位身着胡服的年轻女郎,挽着单髻,一双杏眼煞是灵动,面上自带两分得体笑容,一打眼就让人心生欢喜。
孟桑眉眼弯弯,叉手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昭宁长公主有些讶异,喊她起来说话,笑道“又是竹筒饭,又是暖锅的,吃着就晓得厨子手艺极好。本以为得和丰泰楼曲厨子一个年岁,不曾想竟是个年轻小娘子所做。”
孟桑微笑,十分乖巧,像只兔子。
全然不似傍晚时,觊觎府中慈竹桂花、说起美味吃食时的得意快活样儿。
谢青章半垂着眼帘,陪坐在一旁,专心品茶,似是听不见二人对谈。
昭宁长公主向来爱憎分明,谋划败露一事总不能怪厨娘手艺太好,且今日两顿用着都很尽兴。
眼下她唤孟桑来,不过是想问其可愿留在长公主府内做事。
听得此问,孟桑没有片刻犹豫,当即婉拒。
数十天前,她差点无处可去,是魏叔招她入了国子监,照拂良多,亦十分看重。
孟桑不是忘本的人,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断不会在此时辜负魏叔的期望。况且她也更喜欢在国子监做吃食的日子,轻松自在,不受拘束。
得了一句不愿,昭宁长公主也不生气、不为难,爽快地给了口头允诺。
“无妨,本宫喜爱你做的吃食。日后若是改变主意,尽管来长乐坊。”
又赏了一只镶玉银簪,美曰“水灵灵的小娘子不该这般素净,头上该配些漂亮首饰。”
随后便让静琴带孟桑出去了。
昭宁长公主懒懒撑着下巴,看着孟桑离去的背影,忽而怔住。
谢青章见她愣怔住,不禁问道“阿娘,怎么”
闻言,昭宁长公主笑了“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她也总爱穿着胡服上街,活得很是肆意快活。”
瞧见谢青章眼中流露不解,昭宁长公主摆摆手“莫想了,是你没见过的长辈。如今隔了十余年,我也不晓得她人在何方。不过依着那厮性子,想来不论在何处,都会过得舒坦又快意。”
谢青章默默坐在一侧,又陪着昭宁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方才离开。
走出院门,杜昉正等在门边,立即迎了上来,听候吩咐。
谢青章淡道“眼下各坊坊门已关,你且安排孟女郎二人在府中住一宿,明日将人送回。”
杜昉道“阿郎放心,已经安排下去了。”
谢青章点头,又道“阿娘用得很尽兴,也解了我一桩麻烦事。明日你带他们离府之时,多给他们三成酬金。”
闻言,杜昉应了一声“喏”,退至谢青章身后。
主仆二人踏着月色,回了苍竹院。
翌日,孟桑悠悠转醒,躺在宽敞舒适的卧榻上,极舒坦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没有鼾声,没有舍友,一人一间屋,嗯真舒服”
伸完懒腰,孟桑就起来洗漱打理。
须臾,杜昉领着姜老头来寻她,带着两人从后门出了长公主府,坐昨日的马车回去。
关上车门前,杜昉拿出一木盒递过去,说是本次酬金,随后便合上车门,自去驾车了。
马车徐徐前行。
虽说孟桑在接过木盒时,估着重量就晓得里头定然银钱不少,但真正打开见了,不免还是露出惊喜之色。
之间木盒内整整齐齐码着白花花的银子,粗略一数,约有四十两
孟桑压低了声音,冲着姜老头笑道“这着实也太多了,不愧是长公主府,出手忒大方。”
惊喜一阵,孟桑立即就想挪出其中一小半的银钱给姜老头,却被对方制止。
姜老头板着脸“给我做什么昨日不过是打打下手、切切菜罢了,哪有脸分你的工钱。”
“前日听魏老儿说了,你在国子监内的斋舍宿不安稳。这些银钱你且自己收好,等会儿回了务本坊,找牙人租个屋舍,赶紧从国子监搬出来。”
非但不收,他还从怀中掏出四两银子,添进木盒“这是那位谢大人付的订金,你也一并收好。”
这还没完,姜老头又嘱咐孟桑,让她以后无事不必去姜记食肆,想寻他了,就让人传个口信,他自会来务本坊相见。
孟桑不蠢,心思一转,便猜到了大概。
姜记食肆内,说是姜素管账,实则银钱都得从朱氏手中过。依着朱氏贪财的性子,入了她口袋的银钱,势必不会再掏出来。
方才扔进木盒中的四两银子,只怕是姜老头从棺材本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这钱不能收。
孟桑笑了“您要将订金给我,我便收下了。”
闻言,姜老头松了一口气,却未料到还有下半句。
孟桑斩钉截铁道“昨日来长公主府,我是掌勺师傅,按照行中规矩,此行所有事合该听我的。”
她故意装出赌气模样“我要给您四两银子的工钱,您若是不要,我就直接送回食肆去”
姜老头一哽。
这四两银子绕来绕去,双手来回倒腾,跟没给桑娘有何差别
可孟桑的态度极为坚决,无论姜老头怎么劝都不愿收。
最终,姜老头无奈让了一步,将四两碎银拿了回来。
姜老头绷着脸“这些我拿回来,剩下我一文钱都不要,不许再塞来,也不许送到食肆。”
“你若这么做了,老翁便再不见你了”
孟桑面上点头,乖乖巧巧的,心中却另外拿了主意。
当然不会塞银钱,届时将理应给您的酬金,直接拿来裁几件厚实冬衣、滋补吃食什么的送过去。既不会被朱氏拿走,也能将好处都落到姜老头身上,两全其美。
了却一桩心头大事,孟桑合上木盒,美滋滋地靠在车壁上,重新算起帐来。
这回来长公主府做吃食,那根镶玉银簪不能动,而酬金之中,刨开给姜老头的十两银子,还剩三十两,再加上汤少卿买食方的三两、原本手头的银钱算算,如今她约有四十三两银钱傍身。
不仅能租得起一间不错的屋舍,还能剩下许多呢
理清了账,孟桑长舒一口气,准备到了务本坊,去找专门负责租赁屋舍的牙人,看看坊内可有什么好些的屋舍。
走,今日咱也当一回看完房就付钱的爽快人
再不受那鼾声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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