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味道散发开来的方向看去,程慕清看到一名半袒露胸膛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皮肤黝黑,嘴唇傻白,额头冒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放眼看去,赫然能看见他手臂存在的地方空荡荡的。
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身子,麻衣黏在榻上,与他血肉模糊的肩胛骨连在一起。
江州城这一代气温炎热,空气潮湿,男人手臂上都已经生了蛆。
程慕清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双眼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合上。
“爹爹。”男孩扑过去,他努力撑起笑,“爹爹你看!我给你带回来个媳妇!”
男人努力支起眼皮,对他一笑,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我媳妇。”林珩毫不犹豫的将程慕清拉到自己身边,似是为了宣誓主权,他还握住了她的腰。
“爹爹……”男孩嘴唇发抖,但他努力让自己声音正常,“你看啊,这个媳妇漂亮吗?我给你带回来的……”
林珩还想说什么,却被程慕清拽了一下。他委屈极了,可怜巴巴的看她。
程慕清却没看他,只是看那对父子。
“好……”男人气若游丝。
“这是怎么搞的……”程慕清忍不住问。
“我爹去捕猎,被狼咬伤了。”男孩说道,他眼眶通红,说话也带着鼻音,但他表情倔强,“但大夫说了,能治,我爹能长命百岁!”
他用手臂擦了下脸,抽了两下鼻子。
“你家就……只有你们爷三了?”程慕清问。
房门吱呀一声,腐木略有些松动,沉沙烁烁。老头走进来,他脸上早没了一开始的生龙活虎,只剩下满脸的沧桑。
“是啊,就我们了……”老头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他捂着脸,没有说话。
程慕清能感觉到四周氛围的压抑,她一把提溜起小男孩,“小孩,你这么大,改懂事了,改学会养家了!”
“我知道!”男孩挣扎。
“你知道什么知道?你那么挣钱对吗?”程慕清呵斥。
“你不懂!那样挣钱是最快的!”男孩吼道,“你们这样的富贵人家根本不知道挣钱多难!我去背麻袋……当跑堂,我得整一辈子钱,才能买药!”
“你在说笑吗?治病要多少钱?”程慕清蹙眉,感觉有些离谱。
“我跟你算!”男孩见她满脸茫然,心中涌起一片怒火,“我父亲病重,光是请郎中治病就要六十两,药费……外用内用,一次就要花掉五十三两。我父亲现在用的是最便宜的药……一次都要十两……”
他咬唇,浑身发抖。
“那你能挣多少?”程慕清下意识问道。
“我去做过苦工,苦工最挣钱……一个月没日没夜的干,顶多也才一两银子,有时候活少,也就给几文钱。根本不够……问诊都要五两……”男孩看着她,眼底带着深深的绝望,“等我挣到钱,我爹!我爹……”他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听不见。
一个月一两,看病买药却要花费这么多?
“药这么贵吗?晋国不是有补贴?”程慕清问,“前几年晋国不是出了新政?为了让百姓都能治得起病,会给一定补贴吗?”
“这个政策听着真好。”老头冷笑一声,“但谁来实施?知府大人?你知道他这几年在这上贪了多少?说是为百姓好得政策,实际也不过如此,太便宜的,还是那些个官员。”
“那便上诉!”程慕清不认邪,“难道就没有人能治理?”
“嘿~还真没有。”老头笑了一下,“之前,我们村出来个状元,说要为我们百姓讨公道。可结果呢?出去了,再也不回来了,就在京城,与那群人同流合污。”
“徐锦?”一直保持安静的林珩忽然开口。
老头看着他,有点迷茫,“什么?”
“那个状元,是徐锦吗?”他问。
“不……不记得了。”老头摇头,“我是不认识。”
“肯定是他。”林珩一脸认真,又看向程慕清,“他不适好人。”
“……”
程慕清一时有些无语。
“放了我!”男孩又挣扎了起来。
“好好好。”程慕清将他放回地上,绕过他,走到男人身边。
毕竟之前在军中带过,一些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比如男人这种,就要快刀斩乱麻,将腐烂部分一刀切,然后缝合,等着他愈合。他伤得严重,可能就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
她撸起袖子,从怀中拿出一小包药粉。
这药粉通体白色,细腻如雪。是贺千元给自己的,说是适合收到严重外伤时用。
她很少受很重的伤,因此一直也没用上。
“有火吗?”程慕清问。
男孩一脸警惕,“你要做什么?你想烧了我们的家?!”
“瞎说什么?”程慕清拍了下他的脑瓜子。
“有。”林珩默默端着根火折子走近。
他将火折子打开,吹了口气,顿时亮起了点点火星。
“小孩,去拿蜡烛。”
“没有。”这点小孩确实没说谎。
程慕清环顾一周,最后拿过一个小盆,将木头放里面,用火折子点燃。
小火苗一点点燃气,很快便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
老头默默走进水桶,一副随时做好准备灭火的样子。
但程慕清却只是将刀子放在上面,认真的烤了两下。又转身将一块破布条塞入男人嘴中。
“你这是做什么?”男孩忍不住问,他只见过烤鸡烤兔的,没见过烤刀的。???..coM
“反正你爹这样横竖都是死,不如让我给个痛快。”说着,她一脸邪恶,手起刀落,削腐肉。
“啊!”男人猛地睁开双眼,头上青筋紧绷着,几乎要炸裂。
“爹!”男孩一脸惊恐,他双手发抖,扑上去想推开程慕清。
林珩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安静。”他目光阴恻恻的,顺手便将他往后一扔。
“放开我!你们两个坏人!我要杀了你们!”男孩挣扎着,张着嘴,想去咬他。
但林珩却是反手一巴掌,拍打在他臀上,“安静!”
“你们!欺负人!”男孩大声哭嚎起来。
“小臭。”老头忽然开口,“我们出去吧。”
“什么?”男孩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老头,“为什么啊?祖父!他们是在害爹爹啊!”
“他们是在帮你爹。”老头叹息,从林珩受伤接过男孩。他深深看了一眼林珩,身子微微弓着,“有劳。”说完,便抱着男孩离开了。
走出房门,老头还不忘将门关好。
门外,爷孙俩正进行着争吵。
屋内,程慕清削下溃烂的,耷拉着的肉,在上面撒上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