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说的好不爽快。
别说,在当时,这思想真还算是相当前卫了。
苏己摇了摇头,“那您当初怎么不去?”
徐明知的回答令人匪夷所思,“你以为阿娘不想?”
苏己,“??”
徐明知,“阿娘现在攒的金元宝就够送你一个人进去的,你先去,多捞些银两,然后把阿娘带进去跟你一起。”
“……”
苏己哑然失笑,“您真是我亲娘……”
她摇了摇头,也答应了。
反正阿娘不在了,其他就都随便了。
徐明知平时千杯不醉,这会儿身体虚弱,喝了一壶半就已经醉意明显。
她问,“己己,你觉得阿娘是个怎样的人?”
苏己靠着身后的木墙,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手肘随意的搭在膝盖上,看着懒意横生,“阿娘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宽容无私……”
“错了,”徐明知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
“阿娘其实最是自私,”她说。
苏己沉默地看着她,“……”
徐明知果然不需她发问,已自顾自的解释起来,“阿娘在上个落脚地劫富,是为了给我的宝贝攒进宫的金元宝,阿娘在这个村子里济贫,是为了走后他们能帮你处理阿娘的后事,阿娘对他们宽容,是因为不在意,阿娘行侠仗义,是因为那些人想欺负我的宝贝……”
她字字、句句,不离她的宝贝。
苏己斜支着额头,“那阿娘对我好,又是为了什么?”
徐明知筷子在空气里划了一圈,最后同视线一起落向苏己,“阿娘对你好,就是为了,你能好……”
这一句话,苏己还是破防了。
提前建造出再坚硬的铜墙铁壁,也在这句话面前溃不成军。
她待人接物,盛名在外,可到头来做的所有人都是另有目的,那目的是苏己,而她对苏己好,却只是为她好……
苏己扶额摇头,“您不该这样。”
徐明知看着她,“怎么?”
苏己低着头,“他们说,长辈在去世前都会做一些让别人讨厌的事,是为了自己走后,晚辈们能更容易忘记他们,可您反其道而行……”
徐明知筷子戳着面前的烤鸡,正要开口,可苏己抬眸,却看到女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梦境在这一瞬急转直下,心中巨大的黑洞,如一张凭空张开的网。
苏己的心被朝四面八方地撕扯,仿佛最珍贵之物终于失而复得,、心中空缺终于被填补,但还来不及狂喜,便被告知其实只有时间期限的,而等你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进入倒计时。
还来不及好好道别,就要看着活生生的人再一次、从自己眼前离开。
苏己伸出手,手指却直接从徐明知身体里穿过,再仔细看了才知,阿娘从一开始,根本看的就是别处,对面坐着另一个她,一个古装的她,而这会儿倚在木墙上的自己穿的是现代服饰,如面前的阿娘格格不入。
“阿娘……”
“阿娘……”
“阿娘!!”
裴家老宅的大床上,苏己猛地睁开眼。
对着高高的天花板缓了许久,她才从刚刚那种巨大的情绪中抽离。
身上有些重,是裴淮紧搂着她的手臂。
偏过脸,月光下仍能看清他睡着后分外沉静的五官轮廓,跟她儿子的睡颜如出一辙。
儿子长得更像她,但很多生活习惯、还有那些难伺候的“小毛病”,却是跟裴淮一模一样。
虽然,也挺可爱的。
她轻轻的拿走裴淮搂在她身上的手臂,起身,下床,又去往化妆台那边。
桌子上那只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她收走化妆台上那几本书,没开灯,而是开门去了其他房间。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很轻,关上的声音依然很轻,而在关上的同时,大床之上的男人仍然缓缓睁开眼。
他没听到抽泣声,也没有吸鼻子的声音,只有旁边枕头上,被太太洇湿一片冰凉水渍。
他心疼到揪起。
**
裴淮的炎症基本无碍,苏己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研究医书上。
接下来的几天,不管裴淮或早或晚几点回房间,苏己总会跟他一起熄灯入睡,但大约凌晨三、四点左右,又会悄悄起床去其他房间看书。
裴淮摸着枕头,上面总是潮湿。
随着给徐明知复诊把脉的日子临近,苏己却是比徐明知更加焦虑。
但她的焦虑旁人很难看出来,平日里她依然会开玩笑,说着不着四六的话,虽然当妈妈了,仍然是那个被自家爷捧在手心里惯着的小祖宗。
直到几天后的中午,裴家餐桌旁,杜湄兰看着她往日里漂亮明艳的小儿媳此刻坐在那儿,一只手拿着本书在看,另一只缓慢且手机械的往嘴里送。
肩胛处薄的跟纸片一样。
女人表情一沉,“己己,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裴淮手中的餐具停顿片刻。
苏己今天恰好穿了身黑T恤,她不动声色地回,“没有,黑色显瘦,您看错了。”
或许是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并没有移走,且越发担忧起来。
苏己放下筷子,合起手中的书,起身。
那道视线恍然,随着她向上。
苏己抬了抬下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怎么这么快就不吃……”杜湄兰的话戛然而止,显然是受到某人的眼神提示。
等苏己离开,杜湄兰忙问裴淮,“怎么回事?我这才出差几天没在家里,己己怎么瘦成这样?她是没吃好?没睡好?还是月嫂人手不够?你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
她这次是真急了,语气相当严厉。
而裴淮眉心阴云郁结,面对杜女士盘问也没有太好的态度。
“这些事我会处理,”停顿几秒后,他深按了按太阳穴,又道,“至于婚礼的事……”
杜湄兰看向他,生怕自己小儿子又上次己己出车祸后那样魔怔了一般,突然说些什么要往后延期的话。
不过几秒后,裴淮开口,这次不是要延期,他说,“尽量提前,越早越好。”
杜湄兰不知原因,但好在不是说要延期,便口头上应下了。
而几步之外的回廊那边,听到他们谈话的苏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聪明如裴淮和苏己,心中早就有了同样的预感,只是很有默契的都放在心里,谁也没说,仿佛不说还只是猜测,可如果说了,便就真要成真一般。
不过在此刻之前还都只是猜测,直到饭桌旁、裴淮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因为要查一件事而连续消失了几天的沈木。
“儿子,你也不吃了?”杜湄兰看着忽然起身的小儿子。
而裴淮只但应了一声,便捏起手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