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弓下身,忽地一幅卷轴掉下来,还不待“啪”地砸到她,已被秦湍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他便自然地拆开看了,绥之收拾着手里的卷轴,头也没抬地问他:“是吗?”
却无人回答。
绥之疑惑地凑过去,一瞥之下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凝神端详的画卷赫然是慕君阳去年给她的生辰礼!
那画面色调神秘,弯月高悬,银光落碧水,涟漪轻漾。回廊前小池边,美若天仙的少女赤足披发,慵懒地斜倚在奇石之上。她坐处的石面足有一人高,却毫不畏高地睨着眼,眉如远黛,秋眸含波,像见惯了千山万水之外空茫泛青的烟雨。
绥之一阵头皮发紧,手脚仿佛都被他的视线捆缚住。
秦湍却只在她眉眼间瞧了一瞬,神情泰然地继续欣赏美人图。
画中少女罩着一件杜若色齐胸襦裙,右手一柄坠竹青色流苏的六边刺金团扇微抬,堪堪遮掩了胸前微露的春光。领口敞着,却未有颈饰,天成的无暇颈项和美人肩流畅如水。错银的荷叶裙摆被瑟瑟夜风吹到膝盖上,恰露出她被绛紫披帛缠住的小巧双足,流光月色下交叠瓷白。她鸦羽色的长发末梢微卷,拂到脸颊上,表情浅淡的姣好面容在月光的点点银芒下,竟显出一股清澈的魅惑。
和世子殿下长得一模一样。
说画的不是自己,倒像极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绥之急忙想拿回来,只好尴尬地朝他笑:“君阳表哥跟我开玩笑呢。”
秦湍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卷轴卷好,望着这张和画里一样令人动容的美人脸,抿唇而笑:“想来也只有慕家大公子敢同殿下开这般玩笑。”
他极轻极缓地把美人图递给绥之,绥之终于长舒了口气,又局促不已地在柜子里找起画来,这回一次就找到了。
她侧过身,把《荷钱幽浦》徐徐展开,秦湍流畅地接过卷轴另一端。
二人共执一图,在从前分明也是常有的事,却在这个瞬间莫名怪异起来。
绥之的心思已完全不在画上,这美人图明明被她收在书柜最下方带锁的暗格里,只有上次萧执玉嚷着要看,竟没放回原处,反而在别的柜子里乱塞。
真是害惨了她!又是这样的情况,上回在戴罪圄中恰好月事初潮,她还担心了几日,好在没被瞧出端倪。这次一幅完完整整的裙装人像铺陈眼前,他到底有没有生疑啊!
她总不能问他,先生,您发现什么了吗?您觉得我是女子吗?
真是要命。
心不在焉地同秦湍聊完画作,绥之算是找回了清明神志:“先生喜欢的话,便赠与先生了。”
孰料秦湍的话差点把她吓一跳:“殿下是指这幅《荷钱幽浦》,还是方才那幅美人图?”
他的神色带着一丝调侃般的试探,分明在笑,却不表露出太深的兴致。
绥之咬牙:“自然是先生手里这幅。”
秦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将画卷好,细致地系上系带递给她:“开玩笑的,今日是殿下的生辰,怎么好从殿下这儿拿东西?”
绥之抱着他塞入怀中的画,仍不敢放松警惕地瞧着他,生怕他又提起什么美人图。
好在秦湍没有久留的意思,而是向她告辞:“不该叨扰殿下这许久的,殿下年纪小睡得早,快去歇息吧。”
又说,又说年纪小!绥之现在才回忆起,她这位先生哪有素日表现得那么温顺良善?明明知道年纪是她的逆鳞,还非要三番五次地提。
她有些来气,但懒得反复跟他计较:“先生慢走。”
秦湍瞧她美目带愠,双颊添绯,一副被气到还要维持威仪的可爱模样,没忍住笑了一下,又从容遮掩着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