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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不变

那蛟被藤蔓缠住。

那些藤蔓在抓住他的那一刻亮起来, 像是想要把他分割成无数块一样,压着他的鳞片开始收紧。

同时,热意也从藤蔓上传来, 焦糊的味道压着若清的鼻子,让他喘不过气。

对面的黑蛟是什么?

是邺蛟还是傅燕沉?

若清闭上了眼睛,自知阻止不了, 便转过了头,只是望着前方窄小的通道,他在回头的那一刻总像是能听到傅燕沉少时的声音, 对方在叫他——

“若清?”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没出息, 回过头, 眼前一花,好似在前方看到了自己少时生病的画面。

那时傅燕沉悄悄来看他, 见他发热, 便守在床边,一边骂骂咧咧地嫌他麻烦, 一边又动作很轻的给他擦汗, 将自己得到的糖块塞到他的嘴里。

而霓姮不愿意他经常吃甜的东西,就总盯着傅燕沉, 却怎么盯也盯不住。

而他被这幅画面绊住了脚, 刚想停住, 又想到了傅燕沉怀疑他、弃他而去的那一幕, 一咬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傅燕沉被这奇怪的藤蔓缠住, 身上的力气开始流向藤蔓, 而藤蔓吸收了他的力量, 在骨刺外壳上长出了一个花苞。

傅燕沉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也不知道这难缠到要命的东西是大妖珠藤的尸骨。他见自己被困住,瞬间解除了蛟龙化的身体,抓住藤蔓扑空的那瞬间冲出了藤蔓的包围圈。

这时,失去了黑蛟这个目标的藤蔓开始转向傅燕沉,一直追着他。而在追着他的同时,那个花苞慢慢地开了,花瓣散开,露出了一个两米高的淡黄色半透明圆球。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傅燕沉躲开了藤蔓的纠缠,故意带着藤蔓撞向另一根骨刺,而尸体没有自我意识,反应也不如傅燕沉快,再加上傅燕沉变小了,目标不大,对藤蔓来说更难捕捉,因此藤蔓被傅燕沉狠狠地戏耍了一把,毫无防备地撞到了骨刺上,一下子将自己的骨刺撞断一半。

只是掉下来的骨刺却凑巧砸向了若清。

若清还没走出去。

他手里捏着那个玉牌,明明不用往外走就能离开这里,可他脑子就是不会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捏碎玉牌,而是选择犹豫不决地走出去。

蠢死了。

到底在想什么?

他脚步一顿,即便骂了自己很多次,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回头去看一眼。

就在这时,天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若清抬起头,看到了巨大的骨刺朝自己压了过去,大脑短暂地空了下来。

在这一刻,什么声音,什么过去都远离了若清。接着“轰”的一声响起,骨刺重重地砸在周围的建筑上。

若清的记忆停在这里,又黑了下去。

而在昏过去的那一刻,若清苦笑一声,心说,大概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没人看到他被压在这里,他可能就要烂在这里了。

傅燕沉看到了。

他瞧见了下方那人磨磨蹭蹭地走着,似乎不大舒服。

那人一直被澶容护得很好,从没有受过这么多的伤。

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看到对方被骨刺砸中了。

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看似冷漠的男人背对着骨刺,选择继续应敌,只是当他转过身之后,他发现自己忘了如何运用邺蛟的力量。

望着穿过来的藤蔓,他的表情从倨傲变成了茫然。

他木着一张脸,对自己说不要紧,即便忘了邺蛟的力量怎么运用,他也有十多年的修士功底。

澶容不是二流修士,教给他的东西不弱,而他学习了那么多年,早就学会了如何应敌,因此他伸出手,想要去掐一个雷诀。

可手伸出去之后,他又顿了一下。

画阵术怎么用来着?

隔断怎么画来着?

怎么飞才能更快一些?

怎么运气来着?

他的剑去哪儿了?

没带出来吗?

他方才是用什么应敌来着?

就像是傻了,傅燕沉的脑袋里转过无数念头,面对着冲刺而来的藤蔓,他完全想不到如何自保,脑子不知缘由地很热,热到根本无法思考,就连最简单的迈左腿还是迈右腿都选不出来。

最后他脑子里的思绪转了很久,变成了一句话——这次他的身边没有澶容护着他。

没人帮了他了。

可澶容去哪儿了?

为什么这次不在了?!

人呢?!

人都去哪儿了!

一股子火就这么压了过来。

一块石子砸在了若清的脸上,唤醒了他的意识。

醒来之后若清先是闻到了一股子难闻的霉味,他紧闭着眼睛,模糊地感觉到身上很痛。他似乎被压在了什么东西的底下,每一次喘息都是一次折磨,呼气吸气都很费力,而且耳边也有嗡嗡声,整个世界都是转来转去的……

这大概是他伤得最重的一次。

似乎是因为伤势过重,此刻他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整个人都放空了。

风吹不进这个地方,无法吹走他身上浑噩的热意。

黏腻的东西从头上流出,他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头顶流出来的血让他感觉身体有点热,又有点冷。

而在他手边不远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丝光。狻猊给他的玉牌就放在不远处,静静地躺在那里。

好在没有碎……

就是前方碎石落砖组成了一个七扭八歪的通道,伸手很难……

可再难也不能放弃。

他强撑着一口气,给自己打气,说不能昏过去,如果昏过去就完了。

念着保持清醒的话,他费力地伸出手,努力地勾着那块玉牌,白皙的手臂在越过困住自己的碎砖石块时被划破,大半个袖子堆积在手臂上,露出了满是伤痕的手臂,看起来特别的凄惨。

而在他努力地伸着手指,勉强用指尖勾到玉牌的那一刻,他染红的视野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窜过来的速度极快,像是某种动物,把他吓得心脏险些停了片刻。接着他的心跳还未平复,他就听到了傅燕沉语调变了的声音——

“你是不是傻,走那么慢等死啊!!”

然后,若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声又大了起来。

对方岔声了,听起来有些蠢。

对方也不嫌累,一直骂他,一副恨他到极点的模样,可他骂人的声音却是那么地慌张,十分地急躁,骂来骂去,都是怨他怎么倒下了。

紧接着那只手不管不顾地探入窄小的间隙,被凸起的碎石划伤,但比起吃痛地退出,手臂的主人仍旧选择急切疯狂地在四周摸来摸去。

“喂!还有气吗!说话!说话!”

他没有叫他的名字,可探入间隙的那只手因为着急过于用力,指甲已经半翻开了。

……那一定很疼。

他就不能轻些吗?

若清盯着那只手,看到那只手上多出了三道线,其中两道长一道短。只有无名指的那条黑线没有长到底部。

若清的眼睛有些痛,热热涨涨的。他有点想要骂人,去问傅燕沉这几日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在手上纹了些什么鬼画图,也有些想要告诉对方,对方挡住了他眼前最后的一丝光。

此刻天已经大亮了,只是升起的太阳没能赶走地上的藤蔓,更像是以自己的色泽给那巨大的藤蔓作配。而在红日初升的景象中,那座被骨刺包围的城池就像是与骨刺一起坐在了太阳中,怪异,却又有种独特的美。

若清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他在傅燕沉过来叫自己的那一刻,喉咙里便堵着一口气,很酸涩,堵得他根本说不出来话。

而外面那人没等到他回答,修长的手指停在了原地,先是愣了片刻,接着很快抽了回去,然后没过多久,上方传来了震动的声响。

托着附近是炼丹房的福,若清在骨刺倒下来的那一刻被加固的墙壁和石砖护住,骨刺并未直接落在他的身上,而是与他岔开了一些距离停下。

他命大,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被卡在了石缝中,根本挪动不了,只能躺着等死。

而那人不愿意他死,便拼了命地来救他。

没过多久,周围砖瓦传来了哗哗的声响,当若清撩起眼皮虚弱地看向上方时,他看到了一条没有头,只有光线画头画眼的黑蛟掀开了他上方的建筑,将光带了进来。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清新,赶走了阴郁的霉味。

那条黑蛟迎着光,身上像是流动着沉寂内敛的光芒。

可他变大了,藤蔓也就很容易抓到他,因此当若清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身上缠着不少吸收他力量的藤蔓,有些还带着石化的刺,残忍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的血像是不要钱一样地落了下来,滴答滴答,就像是秋季的红枫洒了一地。

而在看到若清的那一刻,他瞬间变小了,狼狈地落在了若清的身旁,似乎想去挣脱身上的藤蔓。

可藤蔓方才吃了教训,已经学聪明了。

为了不再次放走自己的目标,它刺入傅燕沉体内的细藤并未离开傅燕沉的身体,反而是穿过他的骨肉,缠住了他。

傅燕沉红着眼睛,脖子上青筋暴起,因为珠藤只会攻击伤了孔雀女主的人,所以一旁的若清没有受到威胁,给了傅燕沉可以喘息的机会。

他拖着藤蔓,费力地走到了若清这里,看着双腿被房柱压住的若清,眼睛登时红了。他的下颚骨动了一下,咬紧了牙关,眼里似乎有水光闪了一下,却在若清看过来的时候别开脸,骂了一句娘。

不管身上绞紧的藤蔓,他弯下腰去推压在若清身上的石柱,可他身上的力气都被珠藤吸光了,手使了半天的劲儿也推不开,豆大的汗水就这样顺着脸颊流淌,砸在石柱上,晕染了浅灰色的石壁。

若清看得出他的吃力,可这时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得太多了,他没有说话的力气,嘴唇和脸都是越来越白。

傅燕沉身上的血因为他此刻的动作落到了若清的身上,那些珠藤似乎默认有傅燕沉血的东西就是可以攻击的目标,悄悄地爬在了若清的身上。

傅燕沉裂眦嚼齿,一把拉下了那些藤蔓,拼了命地去拉若清。

与他的急切相比,若清冷静得像是没事人一样。

他静静地用目光勾画着傅燕沉的脸,忽地开口:“你这次来,真的是为了报复怀若楼吗?”

傅燕沉动作一顿:“嗯。”

若清懂了他是为什么来的,他太了解傅燕沉了,所以眼睛更热了。

“为了报复怀若楼一个人杀来梦若,不怕自己孤掌难鸣死在梦若吗?”

傅燕沉脸侧的黑发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刚毅的半脸轮廓。

他说:“不怕这个。”

那你怕什么?

若清轻笑一声:“那个跟着你的人呢?”

傅燕沉开始低落起来:“不认识的人,我管他去哪儿?”

若清再也受不住了,便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之后若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其实若清刚入素音门下时,与霓姮的关系不算亲近。

霓姮的性子起初有些冷,不喜欢与他待在一起,甚至有些厌恶他。

若清不知霓姮为何讨厌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他看到霓姮就觉得亲近。而那时他没有遇到傅燕沉,还很孤独,便不管霓姮的排斥,像是一条安静的小尾巴,不管霓姮去哪儿都跟着霓姮。

霓姮拿药,他便用自己短短的手臂举起竹匾,把那比自己身体还宽的竹匾顶在脑袋上,就像是戴了一顶大大的草帽,圆圆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霓姮的脸,等着霓姮把晒好的草药装过来,再挪动着小短腿,慢吞吞地往房间里走去。

就这样,他粘着霓姮很久,有一次不小心摔倒了,看着一地的草药,以为霓姮会骂他,不曾想那在他身后跟着他的女人弯下腰,竟是将他抱了起来。

那是霓姮第一次伸手碰他。

从那天起,霓姮对他好了一些,然后这份照顾随着时间一点点增加。而在这段时间里,若清一直都跟着霓姮,直到傅燕沉出现。

他从霓姮的小尾巴,变成了傅燕沉的小尾巴。

他记得有次霓姮吃醋,笑着问他真的这么喜欢傅燕沉吗。

那时的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怎么想不清楚了……若清的思绪有些混乱,左额的发丝往下落去,与血污贴在了一起。

他想要闭上眼睛休息,却在傅燕沉喊了他一声后,勉强睁开了眼睛。

可他没有闲着的手,无法拨开眼前的发丝,因此他看不清傅燕沉的脸,他只在傅燕沉伸手拉他的时候,突然伸出手回拉住了对方。

傅燕沉身子一震,感受到掌心一凉,便疑惑地看向他。

若清没有解释,只是固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表情平静地在傅燕沉看过来的时候,按住了他的手指,弄碎了那片薄薄的玉牌。

而后,傅燕沉的身影像是一阵烟,被风轻轻地吹散了。

藤蔓失去了猎物,直接落在了若清的脚下,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而若清躺在废墟中,在送走傅燕沉之后,终于想起来他当年是怎么回答霓姮的——

喜欢。

确实很喜欢。

第一次见面时就想跟着对方,受不得对方与他分开,受不得对方怨恨的目光,就像是受不得澶容受委屈,受不得澶容被人伤害一样。

很奇妙,说不出道理,只是单纯的被心里的声音吸引,一边想着要跟着傅燕沉不要被他扔下,一边想着要护着小师叔,不要让旁人欺负他。感情真实到好像傅燕沉真的抛弃过他,小师叔真的被人欺负过一样。

而在青城那事过后,若清本以为他和傅燕沉再见会剑拔弩张,会当作不认识彼此擦肩而过,他甚至有时暗暗想过,他一定要漠视傅燕沉,要他为了伤害他的决定感到后悔,有时也会被困在这些思绪里,挣脱不出去。

而再次见到对方的时候,他们的表现其实与他想的差不多。

傅燕沉未必愿意见到他,他心里也不知如何面对对方,有时也会想不见比较好。只是这些思绪在他拿着玉牌没有走,在傅燕沉把他那强壮的手臂,硬是塞入他眼前的小小缝隙中时,结束了。

不管是输给了多年的感情,还是输给了自己心中的道义,他们都在漠视对方的伪装中,悄悄地回头注视着对方,不许其他人伤害对方。

他捏着玉牌,默念了十五次不走,就是怕傅燕沉打不过对方,死在这里。

这真是……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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