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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第 143 章

他觉得这个决定荒谬至极,心里被冒犯的怒意渐渐生起,又被理智过度压制着,无法反抗。

助理们都知道那个收藏室花了苏沉多少时间去布置装点,连柜子都是他和蒋麓一起拼装好的。

在第一年,他就知道一切都会被烧掉。

到了第九年,他仍是无法自制地留了许多记忆,照片、字条、笔记,每一样都珍贵到在过去岁月里被仔细珍藏

没有人不会怀念这里。

连新来的小演员,都被允许带走合照、海报、道具组的手作娃娃。

可他却不被允许,连一个字条都要被收走。

蒋麓帮忙照看情况时,看见苏沉很轻地靠着书房的门,目送助理们往来搬运。

他寂静到透着绝望,让他看得不忍。

“好多海报……”隋虹低低叹道:“蒋导,这些送给我的话还需要烧吗?”

“不用吧,”蒋麓看了一眼苏沉:“你愿意送给她吗?”

苏沉笑着点点头。

“你们随便拿吧,但是演戏笔记之类的,卜爷爷叮嘱过我,是必须要烧掉的。”

助理们多是很感激地看着他,拿了些无伤大雅的小纪念品,纷纷说着感谢。

蒋麓一直在记录清单,而清单最后也会一起烧掉。

笔记一共六个牛皮本,里面有十岁小孩的稚嫩笔迹,也有十五岁少年的流畅书写。

闻枫和老太太讲过的课也在里面,被珍重记好,课后再充分复盘回忆。

草稿纸加起来有很高一摞,包括对场景走位的分析,对剧本的修改粗稿,以及等等。

打印的文件里,合同被充分整理保护,而所有文本文件,包括剧组演戏通知、每一部剧本的不同稿、网上下载的有关重光夜的二次创作绘画、白玉奖的邀请函、大小影视节的邀请函和奖状,也全都囊括在内。

仅仅是整理书房和收藏室里的打印文件,就又用掉了两个大箱子。

纸和书搬运起来是最重的。助理们推得呼哧呼哧,已经在冒汗了。

林林总总的东西已经凑了四大箱,放一把火都要烧很久。

苏沉想过这个场景很多次,他一度觉得,会像是缅怀故人那样,一件一件地慢慢烧。

可他和这个剧组的融合太深了,深到如今清理这些事物,是把整个套间以及他自己,都一层层挖开剥开,散乱堆放进箱子里,像是烧无关轻重的垃圾那样,尽数烧掉。

毁灭他过去八年的全部痕迹,驱除瘟疫一样烧毁所有留念。

他觉得自己该流泪了,可还是没有。

套间确实被彻底剥掉了内层,客厅都变得空空荡荡,玩过的游戏带卡牌也无一幸免。

助理们体力不支,叫来了清洁打扫的阿姨,帮忙把所有他留在剧组的东西都扔进箱子里。

阿姨们都很是惊讶,平时自己根本没有权限进这一层,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差事。

她们放都不敢随意堆放,得知里面的名贵事物要直接烧掉,登时都露出荒谬的表情。

苏沉看在眼里,垂眸而笑。

是啊,连她们都觉得荒谬。

接下来才是最让人心疼的东西。

《重光夜》的每一部碟片,有的还是收藏级别的蓝光初版。

元锦留给苏沉的所有小物件,他用过的折扇,退役的旧龙袍,大婚时喝过的酒盏,全都在这里。

蒋麓没想到这件事像是在挖掘草木的根,要挖得这样深,挖得这么狠。

助理捧着元锦和姬龄的一摞手办,小心翼翼地抱着都怕坏了,根本舍不得扔。

苏沉看着他轻轻摇一摇头,助理喟叹着把东西都扔进了箱子里。

从头到尾,一共花了四个小时去打包收拾,最后全都运到垃圾场旁边的荒地里。

灭火器准备了很多,引燃用的柴油也准备了好几桶。

苏沉站在八个巨大杂物纸箱前,闻着风里的腐烂味道。

真是好笑,他最后告别《重光夜》的地方,竟然是在垃圾场。

助理们倒油时都看得很舍不得,但还是遵照嘱咐上下浇透了才松手。

那顶被抠除宝石的金冠留给了剧组,不然也会被融了再行处理。

荒地的空气因柴油气味变得更加刺鼻,但酷刑很快要结束了。

助理们做完这些快速站边了,长柄打火机虽然准备了好几个,但这八个箱子都连在一起,其实一点火就全都能燃起来。

苏沉再看它们时,又想起自己从前的住处。

那里被翻的一片狼藉,所有东西都被扔了个干净,像是抄家一样。

他伸手抽走蒋麓手里的哮喘药,声音很哑。

“你们走吧,我和爸妈留在这里。”

蒋麓很不放心,刚要说话,又被打断。

“蒋麓,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最狼狈的样子。”

“你走吧,给我留一点体面。”

苏沉仰起头,笑得很可怜。

“我他妈像个犯人一样,像个灾星一样,要被挖掉所有痕迹,你不要看我,求求你。”

“我觉得我已经只剩一个壳子了,都不知道卜愿要这样的壳子留着有什么用。”

蒋麓说不出话,深呼吸时眼泪流下来,用力抱他。

“这些都太残忍了,我对不起你。”

他今天替卜愿监督了全程,此刻没有办法为舅舅分辩任何话。

真的要这样才能出戏吗?

一定要狠绝到这种地步吗?哪怕留下一点都不可以?

他一直都在问自己这句话,可卜愿已经离开人世了,他得不到答案。

苏沉把头埋在他怀里好几秒,像是不想面对现实的这些。

“好了,你走吧。”少年声音哽咽:“我会亲手点火,把这些都烧掉。”

他一手攥着药,一手攥着打火机,精神状态脆弱到极点。

一切的荒谬都要归功于年幼时懵懂的一句之约。

如果那天,他没有答应卜愿。

如果卜导演还活着,他们还能抗争几句,留下来一些。

……

“你快走吧。”

“……我在出口等你。”

“嗯。”

蒋麓带着助理和经纪人都走了,只剩父母和苏沉留在八个箱子面前。

梁谷云今天全程都欲言又止,她遵守了导演反复叮嘱确认的约定,听了老人的话。

卜愿得了癌症都惦记着这件事,足够看出来这件事有多重要。

她其实不明白,演都演了,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步?

现在全世界到处都是《重光夜》的玩具海报纪念品,连她家门口公交站台都是亲儿子的海报。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拥有《重光夜》,苏沉却不可以,他可是主演啊。

她在演戏这件事上涉猎太浅,没有任何可靠的判断力,必须听老导演的话,陪儿子走到最后。

即使如此,今天也偷偷出去哭过两回。

儿子写的笔记,儿子舍不得碰的小折扇,全都要烧掉。

她看得太心疼了,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苏峻峰性格一向大大咧咧,平日里性格乐天派,很少为什么发愁。

他今天一言不发地陪在苏沉旁边,抽了一根又一根烟,也缓不过来。

这事是精神折磨,外人看得难受,亲历者只会更痛。

别说二十岁,他年过四十一样接受能力有限。

可如果不这么做,他又担心影响到孩子的前程,不是都说有什么演员拍戏出不来,自杀的都有?

他们夫妻两私下里研究过很多次,知道导演嘱咐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苏峻峰没演过戏,但努力代入着儿子的情绪。

他想,如果是烧自己和老婆的结婚照,烧全家福,他估计会扑到

火里把火花都拍掉,他根本舍不得。

寂静里,苏沉按了两下长柄打火机,看着长长火舌笑了一下。

没有任何预兆的,他迈步向前,点燃了笔记本封面蔓延的刺鼻柴油。

深红火焰登时高高扬起,快速蔓延着吞噬一切。

纸页在翻卷着上扬,如同有生命般挣扎。

元锦手办的五官融化在火舌里,变得面目模糊,然后彻底融化。

高温烈焰陆续席卷扩散,自上而下的柴油加剧着火焰温度,让这些记忆被充分碳化,变成漆黑一片的不知名物。

让任何人来看都不会猜出来,这曾经是一个顶级演员的珍贵九年。

苏沉怔怔看着这场火,泪水夺眶而出。

他在镜头前哭过这一次,却从来都没有这样哭得撕心裂肺过。

我的九年,我的所有记忆,全都要被烧掉了,全都要不在了。

他哭得喘不过来,哭得不顾父母搀扶跪倒在地上,像是灵魂都在滚烫火焰里被灼烧着。

所有的爱,汗水,留念,还有剧组里的一切,元锦和他的链接,全都要消失了。

“沉沉!!沉沉你缓缓!!”梁谷云努力扶住他,跟着哭道:“咱们要跟过去道别,以后也不再见了!”

“苏沉,你要坚强起来,你已经经历那么多了,跟爸爸一起深呼吸,我们放松一点!!”

“太痛了,真的,妈,太痛了。”他哭得伸手捂着胸口,嗓子嘶哑:“我受不了了,我心脏都在痛——”

眼泪滴落在地上,即刻被高温熨干。

已经有两箱杂物被烧成黑炭,片刻时间里什么都不剩下。

苏沉抬头看清时,悲鸣一声想要往前爬,伸手要去救那些残存的纸片。

他亲手写的每一个字,他照过的每一张照片,他爱过的角色——

哪怕救下一点,救下一点也好啊!

他的动作太快,指尖直接伸进火舌里,被父母竭力拽回来。

“沉沉你疯了,那是火啊!!你不要碰火!!!”

梁谷云自己的嗓子都已经哭哑了,用尽一切力气把他拉开火焰。

她根本没想到,一场告别会痛到这个地步。

他们都以为只是烧一场东西,等烧完了就能轻松离开,不会停留。

可是怎么这件事难到像噩梦一样,她自己都要疯了。

苏峻峰同样在不断尝试用一切方式稳定苏沉的情绪。

温和也好,严厉也好,他是他的父亲,他必须把孩子从悬崖旁边拽回来!

“大悲伤心,苏沉你清醒起来!这是你早就和卜导演约好的!!”

苏沉痛哭到失声的地步,转眼看向父亲,吼了回去:“卜导演说的就都是对的吗?”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他选中我,让我演了这九年,然后让我走,把东西都烧掉。”

“你们每个人都能留一些东西,留在家里,留在枕头旁边,可是我——我演了接近十年,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我如果知道当初这个约定会痛到这个地步,又怎么会答应!!

“一定有道理的,”梁谷云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机械性重复道:“一定有道理的,苏沉,你撑住。”

“等这些结束了,我们好好洗个脸,过新的日子。”

“你疼,爸妈陪你一起疼,你要哭就哭个彻底,迈过这个坎好日子还在后面!”

苏沉转头看向眼前的大火,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捂着哮喘药物再度深吸。

梁谷云发觉他没声音了,也快速跟着看过去,愣在当场。

要烧的东西太多了,八个箱子哪怕紧靠在一起

,两侧都陆续烧起来了,可中间居然有两个箱子没有着火。

这里面堆放着他珍藏的玩偶,剧组发给他的每一张纸面通知,他们拍戏时翻山越岭的每一张飞机票和车票……

梁谷云怔怔地流着泪,苏沉已经站立不住,跪坐在地。

“放过我……”他嘶声道:“爸,妈,已经烧了六箱了,放过我,行不行?”

苏峻峰捡起掉在地上的打火机,像是捡起一把剜自己儿子的尖刀,看了又看。

他有意递给苏沉,让儿子把最后两箱点燃。

可递出的动作往前一些,苏沉都应激到泪流不止,跪在地上发着颤。

“我撑不住了,我真的到极限了。”

“爸妈,我从来没求过你们什么。”

“不要再折磨我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他的理智被燃烧到所剩无几,像是置身在烈火里,痛苦到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

“我不想碰打火机了,你们去烧,行不行?”

“不要告诉蒋麓,不要告诉他,我真撑不住了……妈,我好痛……”

苏峻峰在烈火前看向妻子,像是目睹一家人都被一个约定架在悬崖前。

他反反复复地想,卜愿不是个恶毒阴狠的人,他不会对苏沉做坏事。

那个被反复被嘱咐的约定,如果没有被彻底执行,会怎么样?

梁谷云发着抖,接过那个该死的打火机,想要递到苏沉面前。

“就差两箱了,沉沉,我们快到尽头了。”

“爸爸妈妈都陪着你,爸爸妈妈都在……”

可是我的九年都不在了。

从今以后,所有人都会记得,我是元锦。

我因重光夜入行,因重光夜夺奖,却要竭力和它解除所有的链接,抽走所有的关联。

苏沉看着她递的那个打火机,眼神绝望到彻底黯淡下来。

他嘴唇干枯,脸颊上都是泪痕,声音很轻。

“要不直接杀了我吧。”

“我真的做不到。”

梁谷云的手都在哆嗦,求助着看向丈夫。

苏峻峰深呼吸了好几次,心知不光儿子被逼到应激障碍的地步,他们夫妻今天也是大伤一场,未来一段时间也不会缓过来。

站在怎样的高度,要承担多少对应的苦果。

他接过妻子手里的打火机,喃喃道:“放过他吧。”

“我来当这个罪人。”

梁谷云神色惶然,目睹丈夫按下扳机,让火舌引燃最后两个箱子。

她竭力安慰自己,前面都做得非常完整了,只是有两箱意外没点燃,现在应该不要紧了。

“沉沉,你看,爸爸帮你点燃了。”

“它们都要被烧掉了……很快就可以结束回家了,沉沉?!!”

“你醒一醒,你醒醒!!”

“苏沉,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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