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笑笑,说:“我算是他家远房的亲戚,此次经过利州,顺便来看看。他们家一直空着?”
“空着。咱们村子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少,年轻人都喜欢去城里谋生,没有人愿意留在这乡下地方啦。”老太太嗤啦嗤啦地拉着鞋底上的麻线,“王大嫂离开前,把屋子托给我照顾,还有他家儿子念的一些书,说太重就不带走了,烧了又可惜,也留给我了,那会儿我刚生了我家老大,心想我虽不识字,留给他将来看看也好。哪知我家没有读书的命,四个儿子没一个喜欢念书的,大字都不识几个。哪像她家的孩子,三岁就能识字背诗,啧啧。你既是他家远亲,不如把这些书带走吧?留在我这儿也没用处。”
他留下的书?!
在王小牛家的角落里,桃夭在老太太的指挥下,从一堆杂物下拖出一只两尺见方的旧木箱。
打开,一摞五花八门的书籍凌乱地散在里头,幸而老太太还算细心,往里放了几块樟木,书本虽然黄旧,但保存得还算完整。
她逐一翻阅着,无非是一些闲书。但是,夹在其中的一本手札引起了她的注意。
里头是他的笔迹吧,每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记录的都是些日常的生活,还附着日期。
她坐下来,一页一页地翻——
“十月初七——阿爹又带回了一只庆忌,我记得这是来我家的第八只庆忌了。阿爹说如今战火纷乱,山水穷恶,能生出这妖怪的地方是越来越少了。它又被养在了水缸里,跟以前的庆忌一样,它把阿爹视为朋友,对我也友善。可是,它越对我好,我心里就越不舒服。”
“十一月初二——阿爹让庆忌去替人送信了。阿爹高兴地说,这次是替一位大官给千里之外的儿子送信,急事,所以大官给的银两也多,今年是不会饿肚子了。晚上,庆忌回来了,驾着它的小马车。跟以前一样,它跟阿爹说:信已到。然后,它就死了。阿爹把它埋到了后院,跟它的同伴们在一起。阿爹说,庆忌善驰,正常奔走倒是无妨,可一旦动了妖力,使出那一日之内往返千里的本事,就没法活下来了。他还说,若这种妖怪数量能多一些就好了,毕竟世上有许多人有这样的需求,靠正常手段送信到远方,若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只怕信送到之后,人也没了。可是,我一看到那空荡荡的水缸时,心里还是不舒服。阿爹为人送信是为银子,庆忌送信,却仅仅是因为它觉得应该要帮阿爹。我问阿爹,庆忌知道自己会因此死吗?阿爹说这种妖怪有些蠢,所以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求生的本能会让它们拒绝人类的请求吧。”
“六月初八——镜花泽里真的有一只庆忌!可惜阿爹看不到了,不过我也不希望他看到。”
“三月二十三——小玉走了。我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娘说,她怀着我时,阿爹曾被人寻仇,那人会法术,给她下了咒,说她腹中胎儿活不过十四岁。其实我并不太信,但我身子一直不好是事实。小玉喜欢我我知道,但万一我真的死了怎么办。我连一个跟她白首偕老的承诺都不敢做。还是让她走吧,等我能平安活过十四岁,再去找她。这些事,我谁都没说,包括庆忌。也是今天,我跟它告别了。最近咳嗽得越来越厉害。”
“十二月二十——好久没去镜花泽了。吃的药都吐了,可能我真的快死了。昨晚我梦见小玉了,她长高了,更好看了。真想叫她回来呀,跟她说说话。要是今天还能梦见她就好了。庆忌说它一直等着我,要替我送信喊小玉回来……我看还是算了吧,它也是条命呢。”
风平浪静的记录,到此为止。
桃夭合上手札,对老太太道:“能把这本手札给我带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