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草地上,浑身湿透,被湖水呛得直咳嗽。
旁边,淡绿衣裙的小姑娘,捂着额头上新冒出来的包,嗔怪道:“你要死也死远一些啊,砸到人很疼的!”
又没死成,纵身一跳,却撞上这个正在水里游泳的姑娘……
脑子里嗡嗡乱响着,他坐起来,捂着还在流鼻血的发红的鼻子,小声抱怨:“哪有人天没亮就来游泳的……”
“热呀!”姑娘夸张地拿手扇风,“今年夏天如此炎热,夜里都没有一丝凉气,我怕热,来湖里凉快凉快怎么了!”
“热吗?”他茫然地抬起头,空气确实湿热,但也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原来世上还有怕热怕成要摸黑游泳的人啊……
姑娘转着溜圆的大眼睛,将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拿胳膊肘碰碰他:“你真投水自尽啊?我可是眼见着你一闭眼一跺脚跳下来的。”
需要否认吗?连命都不要了,还要面子吗?
“没错,我就是来自尽的。”湖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所以你不该把我拖上来。”
姑娘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为啥不要命了?”
“因为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很多余。”他苦笑,“活够了。”
姑娘皱眉,托着腮歪头思索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扯起他的胳膊:“那你死之前先陪我去吃个早饭吧!我要吃清汤馄饨,汤里加葱花那种,你一定知道哪里能吃到!”
他诧异地望着她:“姑娘,我是个要投水自尽的人……”
“我又没说不准你自尽。”她执拗地摇晃着他的胳膊,笑嘻嘻地喊,“起来起来,先陪我去玩,晚上你再来跳湖,不耽搁。”
哪有这样的人……他硬是被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趔趔趄趄地朝前走去。
她力气并不大,但有奇怪的力量从她的掌心里渗出来,莫名消减了他挣脱对方的念头。
集市东边的拱桥下,有个卖馄饨的小摊,生意会从半夜做到天亮。
她一口气吃了三碗馄饨。她吃得太香了,不饿的人看着她的吃相也会饿吧,何况是好几天没有吃饭的他。但是,他此刻偏偏连半个馄饨都吞不下去,饿极的人反而没有了食欲?还是生无可恋的必然后果?
她打了个饱嗝,看看他碗里的馄饨,说:“不加葱花不好吃!”说着就顺手抓了一撮白绿相间的葱花洒到他碗里,又拿过装酱油的小瓷瓶,往碗里不多不少滴了三滴,说:“现在吃吧。”
“我并不饿。”他无奈道。
“吃!”她又抓住他的胳膊摇晃,“试试看嘛!你不吃怎知道自己不想吃。”
那种不想被她放开的感觉又出来了,他终于点点头。
他只吃过一次馄饨,还是在客栈打工时遇到了一个什么节日,掌柜为表庆祝,嘱咐厨房煮了一锅几乎没有馅儿的馄饨给大家吃,他只记得那淡而无味的面皮在嘴里滚来滚去很难下咽的感觉。
他的筷子从浓郁的猪骨熬成的汤汁里伸进去,夹起一块沾着碧绿葱花的馄饨放进嘴里,温热鲜甜的肉汁从咬破的面皮里跑出来,加上葱与酱油的辅佐,从未体验过的美好滋味刺激着他倦怠太久的味蕾。
第一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顿早饭,两人一共吃掉了七碗馄饨。她付的钱。
最高兴的还是馄饨摊的老板,边揣钱边跟他们说以后一定再来,他天天都在这儿摆摊。
走在拱桥上,她打着饱嗝,脸上的表情满足得像得到了全世界。
几碗馄饨而已。
“你……究竟是哪家的姑娘?”他揉着撑圆的肚子,“你一个人跑出来,家里人不着急?”
她停住,站在拱桥中央,双手把着桥栏,兴致勃勃地看着桥下淙淙流动的河水,以及这个尚未从黎明中醒来的镇子。
“一天罢了,不着急。”她把他拖到身边,指着东方,“太阳会从那个方向出来的。”
“太阳天天都从那里出来。”他望着她手指的地方。
天渐渐亮了,云朵镶上了金边,渐渐跃出的太阳在河水上印下一片微微摇动的光斑,稀薄的雾霭散去,屋舍里走出醒来的人,伸懒腰的汉子,哼小曲的大嫂,提着桶去打水的姑娘,每个人,不论老少美丑,都被朝阳眷顾着,脸上身上都有光彩。
“真好看呀。”她习惯性地托着腮帮子,看着河水两岸最普通不过的早晨,“像一张画儿似的。”
他天天都看见相同的场面,哪里美如画了?
不过,她这么一说,好像又确实比往日看着顺眼,也许是因为他们站在桥上,角度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