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夫人无奈,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动了步子。
5
能把密室设在这么深的地下,也算用心了……
宽敞古朴的房间,装饰精致,家具考究,房间外放置的长明灯,既不暗淡也不刺眼,把这个地底深处的世界笼罩在一个相当舒适的光线里——如果整个房间不全是红色的话,应该会让人更舒服。
所有的窗户上都贴了红彤彤的喜字,柜门上也是,刻意营造的喜气反而让人体会不到欢乐。
宽大的红木婚床上,磨牙与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并肩躺在龙凤被下,双目紧闭沉睡不醒,两人露在外头的左右手,被一条半黑半红的丝线紧紧缠在一起,延伸出来的线头却又绑在一只青筋突出、老如树皮的左手上。这只手的主人如今正瘫坐在离婚床几步开外的地方,八十岁往上的老妪,穿了一身怪里怪气的红袍子,干瘦得像具尸体,被绳子五花大绑起来后就更像一块不好吃的腊肉了。老妪面前还摆着一张神案,奇形怪状的香炉下头压着各种颜色的符咒,香炉里也不知烧的什么,散发着令人不悦的焦臭。
桃夭推开温夫人,也没问这老妪是谁,几步走到床前,摸了摸磨牙的额头,又掀开他的眼皮瞅了瞅,当她的视线落在绑住两人的丝线上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磨牙!”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回应她的只有磨牙微弱的呼吸声。
“叫不醒的。”柳公子摇摇头,“你看见他脸上的指印了没?刚刚我打的。”
“你也不怕打死他。”桃夭瞪他一眼,朝身后那老妪努努嘴,“你绑的?”
从他们进房间到现在,这老妪一直是清醒的,半开的眼皮下,一双浑浊到发灰的眸子用超乎寻常的镇定,观察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一点都不惊慌,好像闯进来的只是几个走错路的小孩子。
“只能先绑起来。”柳公子冷冷看着老妪,“他们仨现在可是连在一块儿的,我看这满眼的红,还有磨牙跟姑娘身上的喜服,分明是合婚之术。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你仔细看看她的左手食指。”
“食指?”桃夭低头看去,绑住磨牙他们的丝线从床上蜿蜒而下,另一端乱七八糟地绕在老妪的左手上。她定睛细看,旋即微微变了脸色——那条丝线并不是单纯地绕在老妪手上而已,丝线的最末端,竟是从她食指指尖里“长”出来的。细细的丝线,从皮肉中钻出,绵延到无限长,又分叉成两股,把另两个本与她毫无牵连的人跟她绑在了一起。
桃夭起身,迅速回到磨牙身边,抓起他的胳膊一看,果然,凌乱叠绕的丝线并不止是缠绕,分叉出来的两条线头分别扎进了他与那姑娘的指尖。
她眉头一皱。
“公子,你把老婆子绑得太紧了,能松开么?”老妪突然开口,咧着没牙的嘴,朝柳公子露出难看的笑,“看起来你们也是懂行的,该知道若是我出了什么纰漏,床上这对新人也会跟着遭罪的。”
桃夭厌恶地瞟了她一眼,走到温夫人面前,指着婚床:“这就是你替女儿举行的婚礼?”
温夫人笑:“这是唯一让山海过上好日子的办法。”
“我从不认为一个阴毒的老巫婆能带给人‘好日子’。”桃夭冷晲着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温夫人看着她:“你们桃都的人,应该从未被人当作猎物甚至玩物吧,东躲西藏,嫌弃排挤,肆意虐杀,伤心欲绝,这些词语从没在你桃夭的生命里出现过吧。”
桃夭没说话。
“所以我为女儿选一条远离悲伤的路,有什么错误?”温夫人看着婚床那边,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山海这样温驯善良的孩子,应该有一个跟她匹配的身份。但这个身份绝对不是媪姬的女儿。我要她做一个真正的人类,有血有肉,吃五谷杂粮,过春夏秋冬,眼睛里看到的是鲜花与心上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死亡时间。她不能跟我一样,绝对不能。”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她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多好的娘亲哪。”老妪打破了沉默,嘶哑的声音像她的身材一样干瘦,没有一丝生命力,“姑娘你就体谅体谅温夫人的心情,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吧。我的合婚之术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结束了,你若杀了我,温小姐与小和尚也会同时没了活路。”
“合婚之术?”柳公子怒视着她,抬手指着温夫人,“老婆子,你骗骗那只蠢妖怪还行,想骗我,再修炼十辈子都未必成事。”说罢,他还气不过,一脚踹到老妪的背上,老家伙“哎哟”一声倒在地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从她脸上闪过。
“你打死她也于事无补!”温夫人腾一下站起来,跑到老妪身边把她扶起来:“许婆婆你还好吧?”边说边不顾一切去解她身上的绳子,指甲劈开都不管,仿佛绳子捆住的不是老妪,而是她期待已久的即将实现的愿望。
“夫人你且安心,许婆婆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你不要管我。如今他们奈何不了我,只等这次合婚完成,山海小姐便再不是妖怪之身了。”被称为许婆婆的老妪压着嗓子劝慰她,“再等等……再等等。”
“夫人!”黑衣男人上前将她拉起来,抓住她的手道,“别再解了,别再做无用的事。”
“许婆婆年岁已大,经不起他们这样的折腾,你不是有剑吗?把绳子割开!”温夫人推开他,下了命令。
他迟疑片刻,并没有举剑,他不关心这个婆子难受不难受,看着身边的桃夭,他只问:“能不伤夫人与小姐的性命么?”
桃夭躬身,用指尖挑起躺在地上的丝线,凝视着丝线上红黑相交的颜色,说:“你问得太晚了。”
他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