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他一直在想一个如何能拿回钱财但又不惊动屠龙寨众人的方法,但是,想不到,太难了。要不干脆去跟寨主请罪,求他高抬贵手,把他这个没用的土匪撵出去,在不砍断他的腿的前提下……这个好像更难?
他愁了十来天也没愁出结果。直到那天清晨,有大队兵马穿城而过。马队里拖着囚笼,里头塞满了他熟悉的人。囚笼一角,还惩罚般悬挂着一颗人头。寨主到死也没闭眼。
他呆呆地看着兵马与囚车在扬起的尘土中远去。
百姓们都很高兴,说屠龙寨终于被剿灭了,以后赤驮山可算是清净了。之后在坊间的传闻变得更详细了,说屠龙寨的覆灭是因为他们劫了朝中一位皇亲国戚的东西,有个大难不死的镖师回去通风报信,确认此事乃屠龙寨所为,大人物盛怒之下即刻派出自家的精兵强将,以剿匪之名血洗了屠龙寨。
他连饭都没有吃完,就从那群说得口沫四溅的路人身旁离开了。
半年之后,他才鼓足勇气回到曾经的屠龙寨,如今的那里只剩残墙焦木,一片死寂。
他的钱找不到了,也没有黑猫的影子,什么都没了,他的愿望又落空了。
那天,他坐在被踏倒的寨门上,木然地看着雨水中的破败之像,一直坐到雨停,才失魂落魄地下了山。
也是在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有多可笑。好不容易想杀一个人,没能如愿;想拿回自己的钱,没能如愿;连心心念念想娶的女人,最后也远嫁他方。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哭着说你带我走吧,我不怕别人说我下贱。
可是他怎么敢答应呢?他现在不光没有钱,也不知哪天会被人认出来关进囚笼,甚至砍掉脑袋。他除了把她抱得更紧些,什么都办不到。
有人来给她说了一门好亲事,男方的优越是她父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们以为是祖宗显灵,欢天喜地地把她塞进了接亲的花轿。
他躲在柳树后面,看着花轿在震天响的喜乐中摇摇摆摆地远去。
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他用三十年的时间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他所有发自本心的愿望,最终都会落到相反的方向。
他最终成为了这世上最不起眼的一个人,无家无业,流落市井,只靠做零工赚几个饭钱。
他也曾在三十岁那年发愿当一个正经的生意人,倾尽所有的结果却是一败涂地。四十岁那年,他捡了一只猫,白色的,聪明,很讨他喜欢,后来得了病,他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但最后它还是死了。诸如此类的事,成了他生活里的常态。
愿望,变成了他此生最奢侈、最不敢触碰的东西。他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对他年轻时误入歧途的惩罚,也可能是屠龙寨那些死去的家伙在诅咒他。
最艰难的时候,他实施过自杀。服毒,毒药大约是过期了,只是痛了几天肚子;上吊,梁断了,他没事,再找个结实的地方继续上吊,绳子却断了;跳崖,挂在了一棵树上,还被路过的樵夫发现给救了。死亡也是他的愿望,但连这个都不给实现。他不想哭,就想笑。
当愿望被颠倒的次数多了,他也就像一只被磨掉了锐气的老狗,不再反抗,顺其自然了。两三年前,他在京城落下脚来,租了一间房,之前的租客留下了几本佛经,他读了,觉得真好。为什么不去当和尚呢?出家人最讲无欲无求,要是能当和尚,余生就会好过点吧。
可是,连和尚都当不成,每次都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
真的有诅咒吗?他不相信,此生最后的一个愿望都不能让他实现吗?他一次又一次往寺庙去,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
他自己剃了头,变成了邻里间的笑话。
这样的日子,何时终止,他不知道。
远嫁他方的她过得好不好,他也不知道。
那只妖怪去了哪里,他更不知道。
就这样,随随便便活下去吧。
世间总是会有失败者的,很不幸,他就是。
“多么乏味又糟糕的人生啊。”桃夭托着腮,摇头叹气,“你跟着他三十年,也是受累了。”
“就不要讥讽我了吧。”非非眨巴着它的小眼睛,“桃夭,我请你来,是希望你治好他。”
“我只治妖病不治人病。”她懒洋洋道。
“我就是他的病。”它有些沮丧,“非非一旦附身到活物身上,只要非非还活着,那么对方这一生中发自本心的愿望都会被‘颠倒’过来。”
“你当初不要附他的身,不就没事了。”桃夭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