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细细想来,除了刚刚, 林渊所做过的, 但凡是和林歇或未央有关的, 桩桩件件,哪次没有伤害过林歇。
旁人做错了事总是喜欢逃避, 拒绝回想,就好像那样便可以假装事情不曾发生过一般。
可林渊却是个偏执的, 一旦做错事他就会一直不停地在脑海里反复回想。
就像当初,他也觉得自己被抓, 林安宁落水失忆, 都是自己轻信大意犯下的错, 所以他也曾一刻不停地回想, 将那时的惊诧与悔恨刻入骨髓, 好叫自己长记性。
虽骨血之情无法割舍,不至于叫他对林歇恨之欲死,但他可以克制自己, 时刻提醒自己别再投入别的多余的情绪与关注, 以免又像那次, 自己一条命赔上也就罢了,别叫二哥的其他孩子也被她拖累。
然而一旦知道了林歇就是未央,知道当年之事或许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那些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的漠视,就变成了一把把利刃,扎得他险些连路都走不稳
林渊直接闯入了镇远侯的营帐, 旁人拦都拦不住。
帐内夏衍不在,旁人又都被下令不得入内,偌大的营帐之中,只有那床铺之上传来阵阵剧烈的咳嗽声。
萧蒹葭在帐外拦着要进来的护卫。
林渊一路走到床边,看到的就是背对着她,披发蜷缩在床上,不停咳嗽的林歇。
林歇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衣。
只是咳嗽起来浑身都在震动,牵扯到衣物下包扎好的伤口,导致鲜血渗出,浸染雪白的布料。
林渊一时间有些不敢上前。
虽在路上与萧蒹葭说起时,已然是信了靖国公的话,可等真的确定林歇就是未央,他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林歇的咳嗽声惊醒了林渊——林歇伤了,定是在林子里捕杀刺客的时候伤的,不能就这么放她独自一人在这里。
林渊虽不会蠢到真的把靖国公所有的话都当真,可林歇此刻受着伤,却被夏衍丢在这里独自一人,让他不得不怀疑夏衍是否真的是像靖国公所说的那样,是因为知道了林歇是未央,才来他们府上提亲的。
若真是如此……
林渊咬牙,上前去想先看看林歇的伤势,并盘算着是直接带走林歇,还是叫他所熟悉的,口风严的御医来给林歇看看。
然而才靠近林歇,手还没碰到林歇身上的衣服。
躺在床上的林歇便突然转了过来,白皙纤细的五指颤抖着甚至无法彻底并拢成手刀,却速度飞快地以指尖为刃,刺向林渊的胸口。
林渊思绪仍在混乱,又不曾防备,眼看着就要被那手刺穿胸口,就见一身黑衣的木樨闪身至林渊身后,将林渊拉开,夏衍更是突然闯入,将林歇扑回到了床上。
最终林歇只是指尖没入了林渊的胸口,不曾造成更大的伤害。
不是夏衍对手的萧蒹葭跟着跑进来,就看到了胸口受伤不停流血的林渊。
木樨默默松开手,假装自己不存在。
毕竟他一开始就在营帐内守着,先前自己不出来拦人还能说是不清楚林渊的来意,怕贸然出现解释不清,可之后林渊入了营帐他也没出现,很难说他是谨慎多一点还是期待着看林歇出手伤人多一点。
所以这个时候,他选择装空气。
林渊闯进来时,夏衍正在后头和熬药的陈晋说话。
在河边找到林歇之后,陈晋没给他们解释说明的时间,直接便给林歇扎了一针,堪堪止住疼后,陈晋给林歇把了脉,确定林歇这次毒发压制不了,得让它彻底发作一次才行,就让夏衍赶紧趁着林歇还清醒,把林歇身上的伤口都料理了,再把林歇身上的衣服换掉。
免得等林歇失去理智接近不得,硬生生把伤口拖到溃烂。
所言所语,简直就像是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样。
之后夏衍问了才知道,类似的事情他是真的经历过,因为林歇毒发到第二阶段会变的无法靠近,也无法处理她身上的伤口,林歇曾一度因伤口溃烂高烧不止。
三叶都急到要杀人了,说林歇这是要自己把自己搞死。
好在后来陈晋想了个主意。
他将麻醉药物放了好几份在屋内,熬煮后使得水雾气带着药效散发,让林歇吸入后陷入了昏迷,浑身无力,这才能够靠近,把林歇从鬼门关内救出来。
只是林歇内力深厚,寻常麻醉药物奈何不了她,只能用对人体伤害极大,一般是用在巨型猛兽身上的药物。
寻常人用了可就死了,也就林歇能耐受得住。
但终究是不能多用,后期便就研制出了能暂时镇定又不至于伤害过大的药物,不过起效快,时效也短,只会在必要的时候让人压着她喝下。
所以在林歇失去理智后,陈晋便让夏衍随他去外面等着。
夏衍回了陈晋一句:“我能制住她。”
陈晋愣了愣,上下打量了夏衍一番,有些不太信,便在第一碗药熬好之后让夏衍去喂林歇喝。
结果不但证明了夏衍确实能制住林歇,还因为林歇扭头挣扎不肯喝药,被迫围观了夏衍将药一口一口哺到了林歇嘴里的现场。
陈晋虽不是长夜军,可被长夜军里能随随便便把衣服脱了让他给上药的女子影响,自认是个合格的医者,即便是面对女子的**也能面不改色,做到眼中只有伤口的地步,心无杂念。
可却还是被夏衍与林歇之间的亲密给臊到了。
偏偏他还死撑着面子,看完了才有些不自然地让夏衍和自己出去,让林歇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夏衍擦了擦嘴,不解道:“为什么?”
他不想离开林歇,他不放心,因为无论是从刚才还是到现在,他整个人还都是慌的,只是藏起来了,不想让林歇以外的人看到而已。
陈晋:“你能在她毒发时压制她是好事,但她这毒发作到此刻,不是伤人便是伤己,又不能压回去,只能让她一个人待着。而且……
陈晋想了想:“左右你也撞见了,总不能再让她瞒着你,出来我也好与你说说,她如今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夜军被林歇下了禁口令,但他可不是正儿八经的长夜军,他是寻医阁的。
于是夏衍便跟着陈晋到了外头。
陈晋把林歇被自己的师父弄瞎了眼,以及被岑正明下了蛊,还有林歇因为杀了刺杀陛下的阴楚公主,被阴楚女帝联手东境部落的大巫下毒,如今命不久矣的事情给夏衍说了。
夏衍第一反应便是去找林歇,他想找林歇问问,问她陈晋说的是不是真的,问她之前所说的离开长夜军只是为了养暗伤,养好了暗伤治好了眼睛便就没事了的话是不是都是骗他的。
可走出几步才想起来,如今便是问了,林歇也回答不了,这才硬生生止住脚步,忍着闷疼的胸口,向陈晋细细询问有关林歇身体情况的事。
所以当发现有人闯了他的营帐,那个人还是林歇的叔叔时,夏衍忍耐着强压下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他抱着林歇,将林歇的双臂双手禁锢,并吸取最初的教训,按着林歇的后脑勺不让林歇张口咬他,然后就对着受伤林渊与萧蒹葭冷声道:“出去。”
夏衍的眼底不知何时起竟布满了血丝,低哑的声音如同从九幽深渊的黑暗之中传来,带着丝丝寒气,叫人听了背脊发凉。
如果说先前还以为林歇只是在休养身子,林歇回到自己叔叔家住不过是图方便清净,那在知道林歇命不久矣之后他便懂了,林歇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回家,回到有血脉亲缘的家人身边。
可那个家,从头到尾都不曾正视过她一眼。
林歇与林渊的矛盾,林歇也曾和他说过,甚至从理智上他也清楚,其中是有林歇不愿说明的误会,才会导致事情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可那又如何!他就是这般不讲道理,就是偏心林歇,就是要将错都算在林渊头上!
他甚至无法想象,林歇那会儿是怎么说出的那句:“反正我是不会和他们说的,慢慢来吧,也许过个几年的,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呢。”
过个几年?她哪还有几年!
这个骗子!
林渊顾不上自己胸口的伤,他终于想起了靖国公刚才与他说的林歇身中剧毒之事,他问夏衍:“她怎么了?”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颤。
“与你无关。”
“我是她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