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说这话的意思,不是不想给你未来,”沈镌白的声音低哑,隔了好久,才缓缓吐出后半段话,“而是我在自卑。”
“......”岑虞挣扎的动作顿了顿,他从来骄傲的不可一世,站在哪里,光芒就跟到哪里。
她很难相信自己会从他嘴里听到‘自卑’这个词。
所有人只看到了沈镌白现在的成就,没有人知道他在广沂创业的那段时间有多艰难。
他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带着团队不断的试错,一个项目接一个项目的失败。
好不容易在全球游戏开发者大会上崭露头角,原本已经谈好的投资,又因为沈家的施压,纷纷撤了资。
沈老爷子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他,离了家族的荫蔽,他什么也不是。
当时他年轻又骄傲,很难接受失败。
他开始害怕。
害怕他自己会一直是个失败者。
“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我自己都没有未来,又怎么能够给你未来。”
沈镌白低声地解释,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卑微剖开,“我看见你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那么耀眼,而我什么也不是。”
游戏行业在那时已经是一片红海,游戏公司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扎了出来,光广沂市就有五六百家小型游戏公司。
他没有信心,能够在其中脱颖而出,配得上他越来越璀璨夺目的女孩。
没有狮子天生就是狮群里的王。
狮王在成为王之前,必然经历了被驱赶与血腥的争夺。
“......”
岑虞怔怔地盯着他。
沈镌白单薄的眼皮低垂,露出那一颗小痣。
他微微含着背,仿佛一身傲骨被内里的情绪包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浑身透着疲惫与落寞。
冬至这一天,风刮得凛冽,吹开了他额前挡住瞳眸的发。
岑虞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好像看见他瞳孔里有湿润的反光。
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甚至连一点消极的情绪也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过,所以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他也会焦虑,也会不确定。
“......”
包裹住心脏的坚硬外壳,突然有一处开始坍塌。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
她的语调生硬,依然在生经年的气。
沈镌白手扣着她的腕,压住不让她动,他弓着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以一种低于岑虞的姿势。
“我知道,没想让你原谅。”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但你这几年走的那么彻底,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连个机会都不给?”
调子里没有了他腔调里特有骄矜气质。
“......”
他们的距离挨得很进,岑虞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鼠尾草与海盐味道。
颈窝处被他蹭了蹭,“好不好?”
后背抵着路灯柱子,她垂下眼睫,侧脸有不属于她的碎发紧挨着,刺着肌肤,痒痒麻麻,一路痒到内里。
竖起的防线发出警报。
“......”
“May——”
突然,一道清朗的男声从巷子口传来。
岑虞匆忙地别过脸,推开沈镌白,和他拉远了距离。
Noah就着远处昏暗的路灯,模模糊糊看清了里面的情景,皱了皱眉,没有走进去。
岑虞呼吸有些乱,将被风吹散的碎发捋了捋别至耳后,以此来缓解她复杂的情绪。
“你怎么回来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Noah的方向走。
蓦地,手腕处被人抓住。
头顶上滋滋作响忽明忽灭的路灯,在这一刻也结束了它的窥视,忽地彻底熄灭。
岑虞睁着眼睛,瞬间陷入了黑暗里。
耳畔传来男人低哑沉沉的声音,“别走。”
他的语气里沾染上了明显的慌乱。
远处,随着路灯的熄灭,Noah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眠眠的奶瓶我没找到,我怕你回来太晚,耽误她喝奶。”
他说。
“......”
沈镌白的掌心温热而粗糙,死死锢着她的手腕。
随着Noah的话语,力道一点一点的加重。
“......”
岑虞现在没空管他,注意力被Noah提到关于眠眠的事情吸引,“包里的夹层你找了吗?”
每次眠眠出门,都有大包小包的东西要带,她习惯会把所有的东西装在母婴包里,这次出来,她换了一个新包,估计是这个原因Noah才没找到。
Noah的视线凝着里面的黑暗,灰蓝色的瞳孔里藏着探究。
半晌,才轻飘飘地说:“我去找找看。”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问:“你晚上还回来吗?”
“......”
手腕处一阵的疼痛。
岑虞不为所动,“回去。”
“好,那我和眠眠等你。”
Noah深深地看了一眼里面,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
原本还紧紧攥着她的手,在她一句‘回去’里,渐渐松了。
沈镌白听着他们近乎于日常的对话。
讨论孩子的奶瓶,晚上回不回家,俨然像是一个家庭。
而远处的男人,在明明看见了巷子里面在发生什么,却连问也不问一句,给予了绝对的信任。
仿佛他在他们之间,不过是个插不进去的第三者,什么也不是。
漆黑的小巷子里重归宁静,只是气氛,已然和最开始不一样了。
良久的沉默。
“走吧。”
沈镌白终是开了腔。
嗓子里像是含着细碎的砂砾,滚出来是粘稠的音调。
他不再提刚才的话题,不再求她给一个机会。
宛若死囚犯前往行刑场,生死局已成定数。
往外走的路上,他的步子很慢,照顾着她的夜盲。
“回去记得多吃一点胡萝卜,补充一下维生素A,你这样老是晚上看不见,总归还是有些危险。”
他的声音很低很慢,像是临死前交代后事般地说。
岑虞听着竟然觉得有些酸涩。
“听到没?”
“……”她垂下眼睫,低低‘嗯’了一声。
小巷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很快他们就走回了快递中心,到处是亮堂堂的白炽灯。
光感重新恢复。
岑虞抬起头,看着沈镌白走在前面。
顶灯的光打在他的身上,投下一片的阴影。
他微微扛着背,好像进小巷子之前和之后成了两个人。
一身的骄矜不见,傲骨被彻底碾碎。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像是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疼,胸口有些闷闷的,喘不上来气。
“眠眠她——”鬼使神差的,她松了口,“很喜欢你。”
沈镌白的脚步一顿。
“以后你可以去看看她。”
沈镌白眼睫轻颤,蓦地回过头来,漆黑黯淡的眸子里,重新燃起微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