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老山的雾还在弥漫,我们的战斗也是一刻都没有停止。我们四个还有李云换到了2号洞,二排长曾对我说过连长劝我回去,别再熬下去了,可是我怎么能够听他的话抛下这一群弟兄在前线独自战斗呢?我觉得干部应该是部队中能干的一部分人,既然能干就应该多干点,猫在洞中躲着不出去又算什么呢?这还是军人应有的本色吗?
“我会把你的话带到连部的!”二排长盯着我眼珠转都没转,然后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一定要好好的!”
“你放心吧”我翻着上眼皮,“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可是我在说这话时心中一点都不平静,今天的存活完全是个巧合,如果志辉他们晚来一步的话或许我就自杀谢罪了,更何况以后的路还长的很。
2号洞是最靠近敌方的洞,周围遍布着敌人的猫耳洞,最近的离敌人只有几十米距离。但是它的位置极其隐蔽,而且地势低,沟底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早就被敌人给发现了。我们四个过去换了几个士兵下来,然后替他们驻守在洞里,这应该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吧?
潮湿、恶臭、高温这是2号洞给我的第一印象。连绵的雨水早就把洞淹了一半,直到后来天晴了几天后积水才慢慢褪去。我们白天被禁止出行,如果非要出去的话最后无非两种结果,一个就是自己被鬼子击杀逮住,另一个就是暴露洞口位置连累整个洞内的兄弟。因此我们吃饭、洗澡、上厕所等任何事都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完成,你想想睡觉伸展不开身子就算了,可是就连上厕所也得在这里进行。我们这里有充足的罐头,吃完罐头得留着空瓶子,这些瓶子是大有用途的。无论是用来接水,还是用来盛大小便都是极好的东西。小小的孔我们得准确无误地把东西全拉到里面去,这是需要多大的技术啊?我不禁在想当初强化训练时怎么就没有训练这个呢?等到罐子满了后,我们再安好地给他堆积起来,等到军工过来送食物弹药时我们再让他一同带下山去。洞内隐蔽不通风,里面的温度总会比外面高上七八度,如果是阴雨天还要好一些,倘若是到了晴日里,这儿简直成了大蒸笼,而我们就是被发大的包子。别人家在外头花几百块做一整套桑拿,我们在这儿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蒸着,可是我压根没有感觉任何轻松,没有感觉到那种发汗的清爽。虚脱,只能用虚脱来形容,汗是一滴接一滴地出,没有停止的时候,只要你没有成干尸,你的汗始终是冒着的。我们被蒸得浑身发软,偶尔夜间出去巡逻一下也是脚步轻盈,如果没有良好的基础,到这儿来简直是死路一条。千万别跟我们提什么洗澡之类的,能有一杯水喝已经不错了。至于下雨的积水呢?我们像泡酒的虫子一样被泡在水中,而且里面还有老鼠,蚯蚓等各种生物,我们拿水壶接满一壶,再用罐子舀上一些放在旁边静置,等到渴得时候直接取来就喝,这是特有的营养汤,各种生物被浸泡了这么久,什么营养都被集聚在了一起。
“哎哟!他娘的死老鼠!”周信大骂道,边骂边在那扑腾着抓老鼠。刚刚他正睡着觉呢,突然感觉大腿处一阵疼痛,睁眼一看,一只大老鼠吃着正爽呢。“你个死老鼠,老子的肉你也敢吃!没看见老子瘦得只剩下骨头了吗?要吃去吃志辉的!”说着瞟了瞟志辉。
“诶!周信,你这话怎么说的,上次我被老鼠咬的时候你去哪里了?”志辉一脸的不服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只有周信被咬过呢。其实从我们那天过来开始,洞内的老鼠就渐渐多了起来,之前的战士已经被吸空了,该轮到我们这些“养的比较好”的人上场了。我们这里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一个老鼠一碗汤,三个蚊子一碗菜”!
“这日子也真是苦到八辈祖宗了,估计当初红军过草地也就这样吧?”周信挠着自己的大腿,眼见着一条条血痕出现在我的面前。
“嘿,苦是苦了点,但也不是苦了你一人。大家都在苦,也没什么抱怨的了。”李全跟着说道。确实,有些东西一个人坚持不下来,但是许多人在一起承受时往往感觉好上许多,这应该就是集体的力量吧?
我和李云趴在洞口,就这样静静地观察着外面。风轻轻地走过,偶尔能带给我们一点新鲜空气,这恐怕是放哨的唯一的好处了吧?我们看着这不变的场景,眼睛转都不转一下,越是平常,越是神秘。说不定什么时候,在某棵树旁,就突然多了个影子,再等几秒钟影子又跑到了其他的地方。你若没有超高的警觉性以及敏锐的洞察力,什么时候敌人给你炸了洞你也不清楚。
“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我盯着前面,就像什么也没说过一样。
“一切还行!”他顿了一会儿,脑子中飘过无数的事儿,“多亏有你的提醒,否则我可能还在医院躺着呢,又或者……”他突然眯了眯眼睛,“我可能退伍了,永远不能继续战斗了!”这是最痛苦的事,当初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如此。当初参军是他自己的意愿,就像是自己的人生目标一样,他可以没得吃,可以没得穿,但是如果战争剥夺了他的人生理想的话,他会觉得比死还要难受。不过还好,至少如今他又和王山并肩作战了,他坚信着,即使没有右手他也能灵活飘逸,甚至比许多手脚齐全的人更灵动,比那些人做更多的有益于国家,有益于人民的事。一只手,残缺的是身体,成全的可能是英雄。
“哦?得益于我?怎么说?”我也是一头雾水,因为连队事多,而我当初又急着和连队一起到老山来作守护战斗,所以就没来得及去医院看他,我又是如何帮得他呢?
“你还记得我从战场上被抬下去的那一刻你对我说的话不?”他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头扭了过去。
“话?”我沉默了几秒钟。我是极其不愿回忆那段悲惨的历史的,我承认在感情方面我是脆弱的,我永远忘不了李云断手的画面,不忍直视多少弟兄牺牲战场的残忍与血性。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日的情景,我和李云正在两侧比试枪法,李云射中了一个敌人,可是就在他以为敌人已经死去的时候,没想到那个越南鬼子在最后一刻拼尽所有力气向李云扔出了一枚手榴弹,李云眼睁睁地看着手榴弹在面前爆炸。他以为自己死了,我也以为他死了,我的心到现在还在痛,我现在回忆起来时还是滴血流泪的。我拼命往他那里冲着,当我抱起他的那一刻,我感觉世界顿时都昏暗了好多,我看见他的被炸断的手,我忍不住哭泣,我害怕,害怕这枚弹不仅炸掉了他的手,更炸掉了他的心,他的思想,从此以后他将不复以往模样,低迷沉沦,这是我所能料到的,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太了解他了,这完全得靠他自己,我不行,王莹也不行。在他临走的那一刻,我大声喊到,我确定我是用尽所有力气去喊的,“我们的比试还没有结束!”我记得,“我们的比试还没有结束?”
“是的。也只有你才能这么了解我了!”他调整了一下身子,睁大眼睛看着远方,那眼睛比鱼眼还大,不过那精神却比龙眼更充足,远方?远方是什么?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当初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封闭的房间,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我感觉头脑很昏沉。我感觉口干,我想爬起来,我浑身无力。我企图用右手来支撑着身体,可是除了从手臂出传来一阵疼痛以外,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我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手臂。你不知道我当时是有多么的惊讶,我好像有预感一样,就像在梦中经历过一样”他突然的声音从平淡转为起伏,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的变化,这么久了连我都不愿回忆当日情景,又何况是他呢?“我看到自己空缺的右手,我瞬间就呆了,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嘿”他突然笑了起来,确实挺搞笑的,一个人醒来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不见了,这虽然可悲不过是不是更显得逗人呢?我就这么静静地听他笑着,这笑中是隐含了多少的苦楚与无奈啊!他是憋了多久?他的笑犹如夜间杜鹃鸟的啼哭,不,简直比哭还要难听。他笑了一会儿,突然又恢复了冷漠,我侧过头看了一下,这张脸似乎显得更为沧桑了。“不过当我惊醒睡在旁边的护士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一切都不是梦幻!”
“护士?这跟护士有什么关系?”我扭过头看着他。
他也扭过头看着我,“王莹!”我睁大了双眼,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的?“是不是感到很惊讶,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调走了吗?为什么又要突然出现在我的旁边?”他扭过头去,我也继续观察着四周。“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也有这么多的为什么,可是我没一点儿心思去听他的解释。”
“为什么?你不应该很开心吗?”按理说好不容易见到亲爱的人的到来应该开心才对,虽然我理解——他刚刚失去右手。“因为手臂的事?”
“不完全是!我对她当初没说请理由就分别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既然爱了就应该好好在一起!”一滴雨水被风吹过来打在我的脸上,水是轻柔的,可是从那么远的高空掉落下来,仍然很疼。
“记得!正因为记着你的话所以我才一直犹豫不决。我渴望见她,可是说出来的话又是那么的伤人,后来当我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傻啊。”他摇了摇头,那下巴就在湿泥上蹭来蹭去,好像无缘无故多出了许多皮肉。
“你怎么做的?”我虽然能够猜到依他的性子,就是让自己后悔痛苦一辈子也不愿把悲伤与痛苦带给别人。军人似乎就应该这样,铁血柔情,把幸福留给他人,自己去承受那些无谓的痛苦,这是职责,更是使命!
“我就不停地驱赶她,你知道吗?”他突然又笑了起来,“嘿嘿,我不停地驱赶她,我说我烦她,她给我送饭,我还把饭给打倒在地上,她背着我擦拭眼泪,她以为我没看见呢。”他突然哽咽起来。虽然是轻微的哽咽,但确实是内心最真挚的情感的表达。“我都看见了,我的心在滴血。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啊,是不是?”他看向我,像是在征询我的意见,我想他是在在询问自己的心灵吧。“我都这个样子了,别说吃饭拿根筷子都不习惯,更何况去照顾她呢!我还没能报效国家,我的使命还没完成就要这样退役吗?”他摸了摸置在地上的枪,就像在摸着自己的孩子一样,那眼中柔情万种,或许连王莹也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吧!是啊,连枪都拿不了了,他又如何有心情去干其他的事,更别提什么情情爱爱了。可是,注定了许多事我们是避免不了的!
“你这又是何必呢?哎!”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睁大眼睛瞪着我,“你应该理解我的!”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后来有一个陌生的女的过来找我,那个女的长得极为漂亮,你知道不,她几乎和王莹一样漂亮。”
我心中突然有种不良的预感,“她是谁?”我眉头一皱。
“她叫王晶,是莹莹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