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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出了东城区民政局结婚登记处的盖晓岚觉得腿发软,扶着大门脸发白:“我这就把自己给嫁了?”

赵小柱在后面急忙搀扶住她:“怎么了?你又贫血了?”

盖晓岚的脸确实很白,满头是汗:“我这就把自己给嫁了?”

赵小柱眨巴眼,不敢说话。

“你……你……不许欺负我!”盖晓岚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不许欺负我……我这就把自己嫁给你了!你不许欺负我!”

“我……我也得敢啊!”赵小柱苦笑。

“家里都是我说了算!”盖晓岚眼泪汪汪,“你必须听我的!”

“我不一直都听你的吗?”赵小柱认真地说。

“不许变了!”盖晓岚哭着说,“苏雅姐说了,男人结婚就变了!变得不会疼女人了,变得脾气不好了,变得不爱跟女人说话了……变得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了……”

“我不会变的。”

“你发誓!”

“我发誓!”赵小柱举起右手放在心口,“我发誓—我不会变的!”

“赵小柱,我可把什么都给你了,你可不许欺负我……”盖晓岚扑在赵小柱怀里哭着,“你要对我好……”

赵小柱抱住盖晓岚,这个时候自己也回过味来。原来,自己真的有了一个家了,有媳妇了……

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属于自己的媳妇。

回到家里,盖晓岚还在抹泪。赵小柱看着她,目光很怪异。盖晓岚害怕了,退后一步:“你……你干吗?”

赵小柱突然一把抱起来她,盖晓岚在空中踢着腿,踢飞了一只高跟鞋:“哎呀你干吗啊?!……嗯,嗯……我这衣服新买的,贵着呢!哎呀我自己脱,别撕啊……内衣是法国的—嗯,嗯—啊—”

……

盖晓岚在抹泪,赵小柱在旁边胆战心惊拿着纸巾预备着:“还疼吗?”

“你刚刚发誓不欺负我的……”盖晓岚哭着说,“人家还没准备好呢……”

“我错了……”赵小柱小心翼翼地说。

“你色憋的啊你?给你你不要,没准备好你跟强奸犯似的!”盖晓岚哭着说,“臭流氓!大色鬼!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流氓啊?说,你跟几个女孩耍过流氓了?”

“没有没有,你是第一个……”赵小柱内疚地说,“我……”

“你什么啊你?你真能装!”盖晓岚拿枕头砸他,“你把自己装得老实着呢!暴露了吧?你就是个臭流氓—我要打110,我要警察抓你!呜呜呜……”

赵小柱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纸巾。

盖晓岚一把抓住吸溜鼻涕:“连窗户都不关,我感冒了!”

“啊?!”赵小柱是真急了,急忙起身光屁股关窗户,然后到处找药。盖晓岚在床上看着,扑哧笑了。赵小柱回头看,盖晓岚又哭起来:“臭流氓—”

几分钟后,盖晓岚穿着睡裙从马桶上起来,还扶着腰。赵小柱急忙扶着她,很小心。盖晓岚皱着眉头,走一步就疼一下,钻心地疼。赵小柱内疚得恨不得撞墙去死,盖晓岚被他搀扶到沙发上坐下。

屁股一挨着沙发就“啊”叫了一声,疼得呲牙咧嘴。

赵小柱站在边上,跟罪人似的:“真的……很疼吗?”

“废话!我拿个棍子把你劈开试试!”盖晓岚满脸痛楚地扶着腰,伤心地哭起来,“我都流血了……”

赵小柱站在旁边局促不安。

两个小时后。赵小柱抚摸着盖晓岚,盖晓岚眼神迷离:“我还想要一次……”

“已经第三次了……我怕你疼……”

“早就不疼了……”盖晓岚抱着赵小柱,“我要你……”

四个小时后。赵小柱伺候盖晓岚穿警服,盖晓岚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往嘴唇上抹口红。她抬头看见自己脖子上的吻痕:“都是你,看我脖子!人会笑话我的!”

赵小柱在后面给盖晓岚整理好警衔:“我错了……”

“晚了!”盖晓岚哼了一声,“人要笑话我,我就说你是臭流氓!”

“嗯,我是……”

“你是大色狼!”

“嗯,我是……”

“你是混进人民警察内部的败类!”

“啊,我不是……”

“你就是!”盖晓岚说,“我说了算!”

“是,我是!”赵小柱一本正经,“我是混进人民警察内部的败类!”

盖晓岚笑了,亲他一口:“傻样!”

2

“赵小柱带着媳妇回来了!”

戴着红箍的李大婶在胡同口又一声喊。

原本平静的橘子胡同再次仿佛一瞬间冒出来无数人头。跟赵小柱站在一起的盖晓岚吓了一跳,赵小柱则对这已经司空见惯。他笑着跟老奶奶老大爷们握手,大家都看着漂亮的盖晓岚赞不绝口:

“哎呀!这闺女真漂亮!比电视里面还漂亮!”“咱们小柱啊,就是有福气!”“这闺女也有福气,跟了咱们小柱这么好的人!”……

盖晓岚反应过来,也笑着跟街坊们打招呼,分喜糖:“杨奶奶吧?小柱常常念叨你!牛大爷?牛大爷?我是盖晓岚!”

“你就是鲁豫?怎么跟电视上看着不一样啊?”牛大爷竖起耳朵听着。

“我是盖—晓—岚!”盖晓岚笑着说,“赵小柱的媳妇!听说您爱下棋,等我哪天有时间,陪您杀两局!”

“好好!”牛大爷听这个最清楚,“我回家准备去!我老了,你得让我一个炮!”

赵小柱和盖晓岚笑着给大家分着喜糖。在他短暂的三年片警生涯当中,这是给他带来温情和亲情的一条胡同。人人都喜欢片警赵小柱,赵小柱也喜欢他们每一个人。对于赵小柱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份亲情更重要。盖晓岚也深深明白这一点,因为她知道—赵小柱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梦。这个梦不仅包括她和他们的小家,也包括这条胡同,这些也许本来素不相识的老百姓。他们是赵小柱的亲人,也是她的亲人。

大家最后热热闹闹地走到了秦奶奶的家门口。其他的人没有进去,因为现在进去不合适。李大婶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小柱啊,市局的同志刚刚来过。你……你进去得好好劝劝秦奶奶……”

“嗯。”

赵小柱推开门,带着盖晓岚进去了。

秦奶奶还躺在床上,眼巴巴看着门口。门一开就坐了起来:“小明回来了?”

“是我,秦奶奶。”赵小柱轻声说,“我带媳妇来看您了。”

“哦。”秦奶奶失望地靠在枕头上。

“秦奶奶,我跟小柱来看看您。”盖晓岚走过去扶着秦奶奶躺下,“您老躺下,烧退了吗?您想吃点什么,让小柱给您做。别想那么多,小明没有卷进去大案,调查清楚就该回家了。”

“嗯……我听市局的同志说过了。”秦奶奶流着眼泪握着盖晓岚的手,“这孩子,真懂事……小柱,你可得好好疼人家……不能辜负了人家……”

“我会的,秦奶奶。”赵小柱说,“您放心吧……我明天去旅行结婚,您有什么事儿就找大白。我很快就回来,小明的事儿您别太担心。他回来以后,我让大白好好跟他谈谈,再送他去强戒。”

“这个鸦片啊……”秦奶奶流着眼泪,“解放前啊,抽鸦片抽得倾家荡产,卖房子卖地……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危害社会呢?小明是个好孩子啊,他不孬啊……他怎么会沾上鸦片了呢……”

“您别想那么多了。”赵小柱低声说,“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弃他的。我想您也不会放弃他,只要我们大家都不放弃他,他不会放弃他自己的。他才十五岁,还有机会。我从国外一回来,就去戒毒所找他。”

“秦奶奶,我联系了一家学校。”盖晓岚说,“在外地,是我爸爸开的。住宿学校,按照国外贵族学校标准管理的,对外都是封闭的。我跟他说好了,不要咱们的钱,食宿也都免费。咱们让小明去那里好好学习,远离毒品……学校管得很严,还在山区。我想只要小明不接触毒源,不接触社会上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他肯定会戒掉的。”

“那敢情好。”秦奶奶握着盖晓岚的手眼泪汪汪,“闺女,谢谢你了……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孙子了,我全都托付给你们俩了……”

盖晓岚擦去眼泪:“秦奶奶,您放心。您是小柱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我们都会想办法的,小明不会有事的。他会戒掉的……他会是个好孩子的,您别担心了……”

回到派出所,七个兄弟都在会议室,桌子上放着钢盔防弹背心警棍什么的,高所在领枪单上签字:“小组长才能带枪,每人五颗子弹—一定要注意安全!”

赵小柱疑惑地看着大家,随即明白过来晚上有行动。盖晓岚还是眼泪汪汪。大白看着纳闷儿:“怎么了?胡同里面那帮小兔崽子又说混话了?我去修理他们!”

“没有没有……”盖晓岚拉住大白,“我是看秦奶奶,太可怜了……”

大白苦笑:“你是从警以后就在机关待着,见得太少了。以后时间长了,这种事情就习惯了。大千世界,人生百态,什么事儿都有。”

“得了得了,别哭鼻子了。”高所笑道,“结婚是大喜的日子!听说你们今天终于把证给办了?嗯,不错,结束了无照驾驶的历史啊!”

民警们哄笑,盖晓岚脸红了,抹着眼泪也笑了。

“本来想请你们吃饭,但是今天晚上分局安排临检。”高所说,“我们几个都得上,所以也就不留你们了。等你们回来吧,咱们去“东来顺”,热热闹闹吃一顿火锅!给你们庆祝一下,给赵小柱补补身体啊!”

盖晓岚红着脸,不敢说话。

“高所,晚上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赵小柱说,“所里现在人手少……”

“滚!”高所笑骂,“就知道你是这句。滚回去!好好陪着晓岚,然后明天高高兴兴去法国!等到你回来,你们俩都忙起来了,再像这样能腻歪在一起的机会可不多了!工作是干不完的,回家去吧!我们这儿要开会了,你们两个—被我们橘子胡同派出所临时开除了!我们要开会,老百姓就得回避一下。走走走,都走!”

不由分说,弟兄们就把他们俩推出了派出所大门。赵小柱再三请战,被高所指着鼻子骂了两句,不敢吭声了。大白笑道:“回去吧,别跟这儿腻歪了。你了解高所,他决定的事儿你改变不了!回来还不有的你忙?”

赵小柱只好点点头,骑上小摩托带着盖晓岚回家去了。

3

“CA1203航班请旅客们登机了……”

“MU2102航班临时改点,请各位旅客耐心等待……”

首都机场大厅里面人山人海,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们如同被塞进加工厂流水线的原料一样,在安全通道前井然有序,准备接受检查。

“快点快点!”

穿着一身休闲服的盖晓岚背着自己的背包大声对后面喊。

戴着墨镜的赵小柱满头是汗推着行李车:“来了来了!你说咱们是出国旅行,又不是出国定居!你怎么恨不得把半个家都搬来了?”

“哎呀,你懂什么!法国物价贵,能省一个是一个!”盖晓岚戴上墨镜,“走,咱们在这儿排队!”

两人都穿着休闲服,在队伍尾巴站好,跟着旅客们往里走。

“您的护照、登机牌。”安检员笑着对赵小柱和盖晓岚说。

赵小柱把护照和登机牌给她。她接过护照打开,看看赵小柱的照片,愣了一下。随即她还是职业性地笑容,抬头:“请您把墨镜摘下来。”

赵小柱急忙摘下墨镜,带着微笑:“这样可以了吧?对不起,我刚才太忙了。有点堵车,怕赶不上……”

安检员仔细看看护照,又仔细看看赵小柱:“先生,您的护照有点问题。”

“啊?什么问题啊?”赵小柱头都大了。

“怎么回事啊?”盖晓岚也急了,“出入境处的处长给办的,难道出错了?”

“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我们要核实一下。”安检员笑着说,“请您跟我到那边办公室去。”

赵小柱就安慰盖晓岚:“没事没事!可能是有什么地方不清楚……”

两人跟着安检员进了旁边的办公室。安检员笑道:“请您二位稍等,我们的领导马上过来。”

“要快一点啊!”盖晓岚说,“我们不能误了飞机!怎么回事啊这是?”

“没事没事,肯定是小误会。”赵小柱笑,“咱们也得配合机场安检的工作不是吗?”

话音未落,门一下子被粗暴地撞开了。四个穿着防弹背心戴着面罩的机场特警持枪冲进来,枪口对准两人:“趴下!把手放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

赵小柱和盖晓岚一下子傻眼了。

“这这这……是误会……”赵小柱急忙举手说,“我们也是……”

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两个特警冲上来直接把他按倒。其余的两个特警持枪把盖晓岚逼到角落,盖晓岚尖叫着:“啊—我是市局的……”

“是误会—”赵小柱高喊。

噗!一根麻醉针扎进他的脖子,赵小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小柱—”盖晓岚高喊着。

噗!又一根麻醉针扎进了盖晓岚的脖子。

盖晓岚软软地倒下了。

四名特警如临大敌,四把手枪对准他们两人。

特警组长松了一口气,对着耳麦说:“控制,完毕。”

4

赵小柱的脸在水池里面,他睁着双眼,呛了水,鼻孔都开始冒血。

“咣!”

后面的男人抓着他的脖子拽他出来,丢在地上。

赤身裸体的赵小柱倒在地上痛楚地吐着水,眼神都是模糊的。那个男人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赵小柱惨叫一声,在地上抽搐着。

“响尾蛇—”

男人蹲下抓着他的下巴,他的嘴里还在冒着混着血的水。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赵小柱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是一个不认识的短发壮汉。壮汉穿着衬衫,袖子卷起来,肋下还挂着一把手枪。

“我……不认识你……”

“我是你爷爷—乌鸡!”壮汉一口东北话,“狗日的,没想到落到你爷爷手里吧?!”他起身又是一脚:“你他妈的把我们的人活埋了,今天我要你知道你爷爷的厉害!”

赵小柱被踢到角落里面,咳嗽着吐血。

孙守江抓起一把铁椅子,直接就砸到赵小柱身上:“老实交代!你到这来干什么?跟谁接头?有他妈的什么阴谋!”

赵小柱在地上爬着,想站起来,却腿软失败了。他看着孙守江:“我……不是响尾蛇……我是赵小柱……”

“哟,越来越会演戏了!”孙守江笑着上去就是一脚,“别他妈的以为拿个看不出来的护照,我就相信你了!—说!”

赵小柱惨叫一声,被踢得蜷缩在墙角。

孙守江再次举起铁椅子砸过去,赵小柱头上开始流血。孙守江怒吼:“说!你到这来,都干了什么?”

“啊—”赵小柱惨叫着,抱着脑袋。

孙守江丢掉打变形的铁椅子,拔出手枪对准他:“你他妈的别以为老子不敢宰了你!这是我的地盘!老子他妈的灭了你,跟灭一只蚂蚁一样!说—你他妈的到底来干吗?!”

“我……我是赵小柱……”赵小柱睁开血眼,“我是东城区……橘子胡同派出所……片警……”

孙守江诧异地看着他:“哟,你戏演得不错啊!”说完脸色一变,对准赵小柱膝盖前的地面就是一枪。

砰!

“啊—”赵小柱惨叫一声,往后缩躲开子弹。

“我的警号是……”赵小柱高喊着。

孙守江咬牙切齿,蹲下用手枪顶着赵小柱的脑袋:“你再跟我说半句假话,老子就毙了你!”

“我的警号是……”赵小柱虚弱地说,“010112032……”

孙守江的手枪在颤抖,他收回手枪:“放屁!”说着又举起铁椅子砸下去。

“啊—”

5

“我……我真的是市局政治处的……”

盖晓岚眼泪汪汪,看着面前神色严厉穿着职业装的女人。

“坐下!”女人厉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在我跟前撒谎!说,你跟那个男人什么关系!”

“他是我丈夫……”盖晓岚不敢哭出来,咬住嘴唇说。

“你丈夫?!”女人指着她的鼻子,“那你是谁?!你是哪个国家的?!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跟他混在一起的?!”

“我……我是市局的……”盖晓岚哭着说,“我叫盖晓岚,你们……你们不看电视吗……我是警务节目的……主持人……”

“少跟我打岔!”女人严厉地说,“我还CNN的呢!—说,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的?!这个证件是找谁买的?!在国内谁是你们的内线?!”

“你们……就不能打个电话吗……”盖晓岚哭着说,“给局长,给政委,给谁都行……”

“没有到你指挥我的时候!”女人站起来一拍桌子,“再不老实,我就给你上手段!”

“不要啊—”盖晓岚哭着抱住头。

“那就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

6

站在监视器跟前的瘦高男人头发花白,脸色凝重。他的脸上跟刀刻出来的一样,布满了坚硬的皱纹。左眼是假的,所以显然经历了无数的血雨腥风。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平淡地看着监视器上的两个审讯室。

这是一个废弃的厂房,显然不是公安机关的办公地点。那两个审讯室也是车间改装的,显得阴森可怖。他没穿制服,他身边的这些年轻人也没穿制服,都是穿着合身的便装。瘦高男人是这里的头儿,他看着监视器上的严刑拷打,好像已经司空见惯。

斗争,永远是残酷的。

一阵暴打以后,赵小柱没了动静。孙守江蹲下检查一下,起身看着监视器的镜头:“休克了,要我泼水把他弄醒吗?”

瘦高男人看着地上的赵小柱,命令:“把镜头推上去。”

镜头推上去,赵小柱瘫软在地上,满脸血痕。

“苗处,这小子真的不愧是响尾蛇啊!”技术员感叹,“嘴真的够硬的!也不想想,落到我们手里边,可能混得过去吗?”

瘦高男人—苗处仅存的一只右眼闪着光芒:“进入市局的资料库,查那个警号。”

技术员纳闷儿:“有必要吗?”

“有。”苗处的声音不大,但是带着不可质疑的权威性。

技术员在电脑前照做了。

“让医生去急救。”苗处说,“他不能留下内伤。”

赵小柱被跑进来的两个医生拽起来,抬到桌子上开始急救。苗处看着监视器上的赵小柱,神色凝重。技术员从电脑前抬头:

“苗处!真的……有这个人!”技术员看着电脑上调出来的资料库,上面是赵小柱穿着警服的照片,旁边是资料介绍。

苗处点点头:“乌鸡,没你事儿了。”

孙守江看看桌子上的赵小柱,咬牙切齿:“妈的!等你小子醒了再说!”

盖晓岚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对着耳麦“嗯”了几声,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女人叹息一声:“对不起,是误会。”

“误会?!”盖晓岚站起来,“是误会?!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我要去告你们—”

“这是我们的工作。”女人面无表情,起身走了。

盖晓岚追到门口,捶打着铁门:“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凭什么乱抓人啊!—赵小柱,赵小柱呢—赵小柱……”

赵小柱躺在桌子上,又吐出一口血。他的眼睛都被凝固的血块挡住了,睁开也看不清楚。一个医生小心地拿酒精棉给他擦去眼睛上的血块,赵小柱慢慢看清楚了一个背对强光灯的影子。

苗处慢慢低下头,看着他的脸。

赵小柱害怕地缩了一下,浑身疼:“我……我是橘子胡同派出所片警,我叫赵小柱……”

苗处点点头:“我知道了,是误会。”

“你们,你们是谁?”赵小柱惊恐地看着他。

“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我姓苗,是这里的处长。”苗处淡淡地说,“这是一个误会,我们抓错了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赵小柱很伤心,眼泪流出来,眼窝的伤被泪水刺痛了。他的心里更疼,看着面前这个没有表情的瘦高男人。

“我说了,这是一个误会。”苗处说,“我代表我的兄弟给你道歉,并且会给你治疗和补偿。如果你想上告,这是我的名片。”

苗处把一张印着国际刑警徽章的名片放在赵小柱的手里。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苗处淡淡地说,“我对这个单位负责,同样—我也对发生的一切情况负责,我的兄弟是在我的命令下做事。对敌斗争是残酷的,发生这样的误会我也不想看到。我们会送你去医院,你可以告我—但是我希望,你来过这里的事情不要扩散。我们的工作是高度保密的,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我的兄弟是提着自己的脑袋在做事。”

“我……不会告你的……”赵小柱含着眼泪说。

“为什么?”苗处问。

“因为……你们是警察……”赵小柱艰难地说,“警察……不能告警察……你们这样做,一定有你们的理由……我也是警察,我要配合你们工作……”

苗处的右眼有一丝感动,他叹息一声:“是我工作的失误,我给你道歉。你们会得到补偿的,对不起。”

赵小柱努力想笑,却咳嗽出来一团血。

7

婚假直接变成了伤假,赵小柱住进了中日友好医院的国际医疗部,高级的治疗恢复病房。盖晓岚的角色也从新娘子变成了陪床的,含着眼泪照顾被打得皮肉模糊的赵小柱。这帮国际刑警动手是有章法的,所以全面检查以后并没有内伤,都是皮肉伤。他们俩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没有去法国,而是被国际刑警误当作红色通缉令上的头号极度危险罪犯抓住一阵暴打。废话,这个事情怎么说啊?何况赵小柱压住了盖晓岚,说什么都不许她去上告。

于是本来计划当中的七天浪漫法国之旅,就变成了中日友好医院的病房之旅。

所谓打掉了牙往肚里面咽,就是这个意思了。

盖晓岚伺候赵小柱喝下一口热牛奶,眼泪吧嗒吧嗒掉。

赵小柱脸上都是绷带和纱布,眯缝着被打肿的双眼努力笑笑:“别哭啊……刚才护士跟我说,这个病房一天光房费就800块,一般人还真的住不起呢……”

“那我一天给他们800块,让他们来住好了!”盖晓岚哭着说,“凭什么啊?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们打一顿啊?凭什么啊?我们又不是坏人,还是同行!他们怎么也不调查清楚啊?”

“他们肯定有他们的理由……”赵小柱看着盖晓岚,苦笑着说。

“那也不该打人啊!”盖晓岚抹眼泪,“法律在他们眼里是什么啊?三令五申不许严刑逼供,他们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毒手啊?”

赵小柱勉强笑笑:“你一直在机关,下面的事情,你见得少……有时候,有些事情也是没办法的……”

“你还帮他们开脱?”盖晓岚心疼地给赵小柱擦去嘴角滴出来的牛奶,“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得告他们个人仰马翻!”

赵小柱握住盖晓岚的手:“答应我……算了……别去告他们……”

盖晓岚鼻子一酸:“你就知道为别人着想!你什么时候能为你自己想想?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说着就抹眼泪。

赵小柱握着她的手,没说话。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响尾蛇是谁?为什么国际刑警会把自己当作响尾蛇?

答案只有一个:自己和响尾蛇长得很像。

还有和自己长得像的?他苦笑一下,偏头看旁边的镜子。满脸都是纱布和绷带,露出来的地方都是青肿……看不清楚自己的脸。一直觉得自己其貌不扬,没想到还有一个跟自己一样其貌不扬的。赵小柱自嘲地笑,你比我有本事,能让国际刑警如临大敌。

但是这只是自嘲,赵小柱可没有想过成为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上的要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是一般罪犯就能够被登上红色通缉令的。而在一般情况下,根据赵小柱的常识,国际刑警当地的组织也不会采取这样的暴力措施对待红色通缉令上的罪犯……也就是说,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原因……

他跟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之间,有血债。

“你活埋了我们的人!”

那个壮汉嘶哑的吼叫在赵小柱耳边响起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活埋了我们的人……警察最能理解警察,赵小柱很清楚这种感觉……假如高所或者大白被犯罪分子活埋,自己难道不会抓住疑犯就动手吗?自己很可能比他们还狠毒……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也能明白为什么他们会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先给自己虐了一顿。而且还深深地理解,因为真的是该着自己倒霉,长了一张跟那个响尾蛇酷似的脸。

凡事都替别人着想,这在赵小柱二十五年的人生当中已经成为一条自然而然的思维习惯。他不会去想告他们,因为他们也是警察,而他们这样做是因为……自己的兄弟被活埋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不会比他们更理智。赵小柱只能自认倒霉,这是命里该着的……好在这帮国际刑警下手虽然狠,但是还有分寸。

“我们就在这儿过婚假啊……”盖晓岚呜呜呜哭着说。

赵小柱的心里满是说不出来的内疚。真的,自己太对不起晓岚了……计划好的国外旅游结婚计划全部被打乱了,而如果没有这个意外的大奖,自己也许就不会和盖晓岚计划现在结婚。赵小柱深深内疚,他抚摸着盖晓岚满是泪痕的脸,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跟了自己这个倒霉蛋了呢……

外面的走廊里面,衣着齐整的孙守江手捧鲜花往病房里面走。他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苗处。他急忙接:“喂?”

“乌鸡,你干什么去?”

孙守江下意识地抬头,在走廊四处寻找。他看见了对着自己的摄像头:“苗处,我去看看他……毕竟是我打伤他的,我得跟他当面道歉……都是自己兄弟,我……”

“回去。”苗处的话不由置疑。

“苗处?”孙守江纳闷儿。

“回去,不许去看他,不许接触他。”苗处的声音很冷酷。

“是。”孙守江看看病房,挂掉手机。他捧着鲜花,大步往回走。身边经过一个漂亮性感的小护士,一米七几的个子,腿很长胸很挺。孙守江苦笑一下:“喂。”

小护士抬头:“嗯?你有事吗,先生?”

“给你了。”孙守江把鲜花塞到她怀里,转身就走了。

小护士傻眼了,抱着鲜花,看着离去的衣着高档的孙守江。他的个子很高,走起来健步如飞。小护士急忙高喊:“喂!你的电话多少啊?”

孙守江已经出门了。

小护士在鲜花当中寻找,没有卡片,没有电话。她纳闷儿:“什么路子啊?”

厂房的监视室内。苗处看着孙守江离开了走廊,又转向病房的监视器。他凝视着病床上的赵小柱,那个满身满脸纱布的倒霉蛋,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8

“乌鸡注意,目标到你身后了。你继续跟踪,我要换车了。完毕。”

“乌鸡收到,完毕。”

孙守江发动汽车,看着后视镜里面那辆出租车擦肩而过。他从路边停车带跟上去,不紧不慢地跟着出租车。跟所有跟踪的兄弟一样,他开着地方牌照的民用车辆,这些车还不是一个牌子的。

孙守江纳闷儿,为什么要调这个小片警的外线?难道苗处真的是吃饱了撑的?把这么多力量用到小片警的身上,别的工作都不做了?

但是苗处就是苗处,苗处的话是不容置疑的。除非他不想干了,所以一旦苗处做出决定,他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整个跟踪队伍都是经验丰富的侦查员,对赵小柱采取的也是真正的全程监控。他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因为很明显这个小片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派两个人一辆车足够了。

但是苗处……就是苗处。

他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一排监视器,从各个角度传输来出租车的画面。车里面可以看到赵小柱和盖晓岚的脸,赵小柱的额头还蒙着纱布。苗处没有任何表情,默默地看着。各个跟踪小组传送来的消息显示他一点都没有发觉有跟踪。

苗处笑笑:“你这个笨蛋,要从零开始。”

技术员纳闷儿:“苗处?为什么我们要调他的外线?”

“我想知道,他在警校到底学会了什么。”苗处看着赵小柱。

“他真的有疑点吗?”

苗处只是看了一眼技术员,技术员就不敢说话了。苗处转回监视器,看着赵小柱在盖晓岚的搀扶下下了出租车,进了楼门。他转回自己的视线:

“我要他的所有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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