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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所以,别跟我扯什么英雄。

那么清理门户呢?

清理门户以后的手是什么呢?——脏手。

我的手是脏的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谁能回答我呢?

所以我几次想把电脑砸了,不敢写这个段落,但是我又不能不写——为了那双一直看着我的绝望的哀怨的眼睛,我真正开枪打死的第一个人。

他的故事我是很久以后才陆续听说的,这个陆续的意思就是不是一个人在一个时间说的。这都是传说了,甚至有不同的版本。这种事情,在狗头大队内部有那么多侦察大队下来的干部,你们觉得能保密吗?谁不认识谁啊?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能叫他——“他”。

他,当年是一个热血青年,就是我们军区所在的省会城市高中毕业,市体校的。

当时南边刚刚开始互锤没几年,局势还是紧张,他毕业没考大学就报名参军了。他有一个女友,当时叫对象,上了大学。但是两个人感情还是很好,女友经常到部队看他。

他的身体素质好,侦察连当然是对他敞开大门的。

然后组建军区侦察大队,他就报名,但是他所在的部队没有名额。当然是血书一封封地写啊,就是要上前线啊!战士想上前线,你们觉得哪个首长认为是坏事?当然没多久就批准了啊,他就分到了何大队的中队。

他头脑灵活,军事过硬,文化素质也高,何中队很喜欢他。他和狗头高中队是好兄弟,这个是我没有想到的,当时是真的没有看出来啊!然后他就一直打仗,还立了个二等功,绝对是战斗英雄的材料,临危不惧,杀敌不留情面——绝对是真爷们儿。

然后就是深入敌后的一次任务,这个事情比较巧了——我觉得演义的成分多一点,我也不知道,就先写在下面吧。据说有作家用过,但是我觉得我再写写也无妨,老前辈作家不会介意我再胡喷点东西吧?

夜,绝对是伸手不见五指。

亚热带丛林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世界。

一小队穿着迷彩服的军人在林间穿行,知名和不知名的枝蔓抽打着他们年轻的躯体。他们的身上挂满了冲锋枪、手枪、匕首、手雷(当时我们侦察兵是用手雷的,专门为山地丛林研制的)、电台、指北针等你们都知道的劳什子,他们的眼神是果敢的,他们的喘息是粗重的,他们的脚步却是轻盈的。

但是事情就是比较倒霉——什么叫点背呢?

先是40火手把自己的火箭弹给丢了——我一直纳闷儿怎么丢的呢?但是丢了就丢了,能有什么办法呢?偶然因素就是偶然因素啊,这种神事真的是没有解释的。

然后就是迷路——一帮最优秀的侦察兵迷路了。

神了,一队人都对着地图和指北针发蒙啊!

没办法,带队的何中队就说:“妈拉个巴子,走!”——只能走啊,还能在山里待着等天亮搜索队来吗?

他们就摸索着走——其实事后证明还真的没有走错,当时那种气氛对大家的影响比较大,这个很重要。

咣!金属撞击的声音。

大家都安静了,都不动了。

夜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楚——那个时候没有单兵夜视仪配备啊。

但是,他走在第一个,是尖兵,他知道怎么回事。

撞击,就是撞击。

不是撞击了什么东西,是撞击了一个人。

人的躯体。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都可以感觉对方的呼吸,但是谁都不敢动——你什么都看不清啊怎么动啊?

大家都安静了,都知道出麻烦了,但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所以谁都不敢动。

突然之间一道白光啊!不知道附近哪里的火箭炮部队发射了!

第一道白光就全看清楚了。

蒙着迷彩布的高低错落的钢盔,钢盔下面年轻的画着厚厚的黑色油彩的犹如原始部落战神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他们中间摇曳的无线电天线……

土黄色的盔式帽,帽檐下同样年轻的黄色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

大概只有0.5秒的停顿。

从他的喉咙里面迸发出来一声极其原始、极其野蛮、极其粗暴的声音:

“杀——”

然后就是小巧灵活锋利的侦察兵匕首划出一道白光。

第二道火箭炮的白光起来的时候,对面那个年轻生命的脖子已经喷出鲜血,在白光下面是那么红……

对面的年轻士兵也迸发出自己民族的原始嘶吼。

紧接着,就是小巧灵活锋利的侦察兵匕首和粗犷锋利的苏联制造的突击匕首在空中飞舞,道道白光中血光四溅啊!

两个民族最优秀最勇敢最彪悍的战士用最野蛮的方式杀在了一起!

没有时间拔枪,绝对没有时间——因为真的太近了!

在火箭炮阵地的射击的道道白光中,双方就这样嘶吼着,杀着!

绝对的血腥、绝对的野蛮、绝对的残酷,就算是在老美,也绝对属于限制级别的画面。

但是,这是真实的。

很多很多年前,两个亚洲民族最优秀最勇敢最彪悍的战士,就这样巧合地相遇了。谁也不知道对方要走这条路而且是现在走,然后就这样用最原始的方式杀在了一起!

你们可以听见杀声的嘶吼。

你们可以看见血光的飞溅。

你们当然还可以听见从不同民族的战士中间发出的惨叫——毫不犹豫就是杀啊!怎么可能犹豫呢?

这就是战争啊!

这就是敌后作战啊!

这就是遭遇战啊!

血染红了每一个人,也染红了他们的心。

很多年后,当我们的参谋长给我讲述当年的血战的时候,老泪怆然而下,我听得惊心动魄啊!换了你们在现场会怎么样?你们会那么嘶吼着最原始的“杀”去用最原始的方式和另一个民族最优秀最彪悍最勇敢的战士厮杀吗?你们以为战争就是在电脑前面说几句牢骚话、风凉话吗?是杀!就是一个字啊!杀!没有别的!小兵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啊!他们都是两个最不怕死的亚洲民族的最不怕死的战士啊!

这一通血杀哟!

没有赢家,都是血杀,血人,血战。

都是伤亡惨重啊!

他杀红了眼睛,不断地嘶吼着杀!不断地在杀!

战争,就是杀!

过瘾吗?

小兵们就是这么杀过来的!——你们敢来试试吗?

真的没有赢家。

他被一个人抱住了,另一个人上来就给他一刀啊!

没有捅中要害,但是在肚子上。

他一梗脖子用钢盔撞击对方的脸!然后用自己的侦察匕首刺到抱住他的那个人胳膊上,那个人惨叫一声松开了。

他的肠子一下子从被粗犷的突击匕首割开的伤口流出来了——他一把捂住,右手还是拿着侦察匕首杀啊!

大家都在杀啊!全都在杀啊!

死的就一声惨叫或者没有,没死的就杀!

人越来越少,真的是越来越少。战争就是这样啊!

何中队大喊撤!毕竟是在人家的地头,这么杀很麻烦,不是怕死,要是被包围了是个什么结果?

于是他右手举着匕首,左手捂着肠子,边杀边撤啊!但是,他流出来的肠子被枝蔓挂住了,他没注意还挥着刀后退一步。

“啊——”

你们知道有多疼吗?我们的小兵有多疼吗?

他晕过去了。

再醒来,你们就知道他在哪里了。

他的故事没有完,我先休息一下。

因为,真的太血腥了。

我的眼睛里面都是红色。

喜欢吗?

他妈的过瘾吗?

这就是我们的小兵!

他们就是这么杀出来的!

你们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这些小兵!

你们记住了,战争就是一个字——杀!

25.脏手(4)

真的是太血腥了。

虽然我们当年的训练也有白刃战的练习,但是毕竟是拿橡皮匕首啊!我知道这个故事以后再看那些和何大队一起下来的一个中队的老前辈,你们知道是什么感觉吗?他们或者是笑着跟你说:“小庄你个小子看我干啥啊?”或者是像我们狙击教官那样就那么看你一眼,不笑也不怒;或者就是狗头高中队,根本就不搭理我,看他还是装酷,这个孙子的本性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办法;或者就是跟我们何大队一样大黑脸喜怒无常,全都挂在脸上——你们谁能看出来他们曾经经历过怎么样的一场血战?

真的是血战啊!

我的寒意是从后脖颈子一直传递到全身的。

太他妈的血腥了!

当年我们的老前辈就真的是这么杀出来的啊!

真的是看不出来啊!

你们如果知道身边有很多从那场血战幸存的人,你们会怎么看待他们?

我18岁的时候就是这么敬畏地看着他们的。

甚至看狗头高中队的眼神都是带着敬畏的。

我的妈妈啊!

怎么杀出来的啊?

怎么活下来的啊?

但是他们真的不跟我们说这个,除了参谋长。他喜欢照相,没事也喜欢划拉几句诗什么的(他还真出过一本诗集,但是没有火,好像是叫《迷彩兵俑》还是什么的,我也记不清了,因为他也没好意思给我看)。他和我聊以前的事情比较多,他给我讲的时候就老泪纵横啊,说:“小庄你个狗日的一定要记在心里,这场过去的战争已经被人遗忘了,你等到能写的一天你一定要写下来,我是不敢写啊!一写就心口疼啊!只能讲给你听啊!你给我记住了一定要写下来!一定要告诉人们我们当年是怎么杀出来的!告诉人们他当年是怎么杀出来,这样对他不公平啊!绝对是杀出一条血路啊!你知道有多少弟兄没有回来,就那么被活活捅死或者砍死了吗?你没有见过,你是不知道那个阵势啊!”然后参谋长就是哭,就唱《送战友》。

我的妈妈啊!我哪儿见过这个阵势啊!我也哭啊!我也唱啊!其实我心里也难受啊!因为经过这场血战幸存下来的其中一个勇士死在我的枪口下啊!

那时候我刚刚18岁啊!

我怎么能不哭,怎么能不唱,怎么能不为了我的前辈痛心疾首啊!

相比很多前辈,何大队、参谋长、狙击教官,包括狗头高中队他们真的都是幸运的。

这就是命啊!该着你死了你就得死,该着你活下来你就活下来啊!

但是他的命呢?

他没有死在那场血战。

死在我的枪口下面。

我现在也在哭,我算个鸟儿啊,我怎么能对这样一个硬汉,这样一个勇士,这样一个侦察兵老前辈开枪啊?

但是我还是哭,我就是再不算个鸟儿,我也必须对这样一个硬汉,这样一个勇士,这样一个侦察兵老前辈开枪!我必须开枪赶紧结束他在这个狗日的世界上的生命——我不能让他再次受辱。

虽然他已经不是战士,是个罪人,但是他毕竟是这么杀出来的啊!

他血战无数、伤痕累累进了战俘营备受折磨,难道要他再上一次我们自己的法庭,然后插个白牌子游街然后被押到刑场跪下来——让他跪下来啊!这是个血战幸存的勇士啊,虽然他犯罪了但是他毕竟曾经是勇士啊——绝对不能啊!从哪个角度我觉得都不能!我觉悟不高,我觉得他犯了死罪无非是一死而已,还不如自己的小弟兄给他一个痛快,何必再折腾他呢?

无论任何理由,都不能啊!

我不后悔开了那一枪。

至今不后悔。

我只是难受。

真的,难受啊!

你们知道“难受”这个词的含义吗?

搜索队发现了他,然后就把他送进医院,治好了就关进战俘营,开始审问他。他还特别配合,提供很多东西,然后战俘营的我们的哥们儿就不乐意了啊——当时确实有很多战俘的,这个是真的,哪场战争没有战俘呢?都有很多来不及自杀的啊!他们身在战俘营但是绝对心向祖国,我至今也没有听说一个孬种,这个我敢说狠话!都是我们朴实的干部战士啊!——然后就收拾他,就臭揍他!他也不还手,就那么让人揍也不说什么,几乎天天都被按倒在床上开锤啊!这是对敌,不是训练,更不是军营弟兄们一句话不高兴而互锤啊!真打啊!他就是不还手,什么都不说。

然后敌人的特工队就按照他提供的情报去袭击我们军区的侦察大队。敌人要不就进了地雷阵,要不就是伏击圈子,损失惨重,绝对是有去无回。回来敌人就收拾他,他什么都不说了。

先被战友弟兄锤,又被敌人锤。这是个怎么样坚强的战士啊!

你们不该尊敬他吗?!

这一下子他在战俘营弟兄们中间的威望就上去了,都知道他不仅不是孬种还是绝对有头脑、有决心、不怕死的好样的!战俘营弟兄们都服他,渐渐地,他就成了除了干部以外的首脑人物了。

于是他就组织越狱回国。

那一通黑夜的赤手空拳夺器械啊!好多侦察兵前辈都是杀红了眼啊——其实,步兵还真的不一定被俘,最多的就是侦察兵,还有就是被特工队伏击的在路上的干部——真的就杀出去了啊!

几百人就那么跑啊!

往北方跑啊!

往祖国跑啊!

一路上杀啊!打啊!死啊!伤啊!

但是没有一个退缩的。

到了边界线,搜索队上来了。他就掩护弟兄们走,还有十几个弟兄跟他留下。然后搜索队就插进来了,封锁了边界线。我们那边的兄弟部队真的是干着急啊!怎么办啊?炮兵不敢打,步兵不敢越界线(这是要有命令的,你们以为想杀过去就杀过去啊?)于是他们就被包围了,最后子弹打光了,十几个弟兄就肉搏啊!但是再次被俘了。

你们不能怪他们不坚决、不自杀——身体真的是太虚弱了,很快就被制服了。

他又进去了,自然又是被连轴暴锤。

他从来没有屈服过,没有提供过一次情报。

硬汉啊!当代就没有这样的硬汉了吗?他离我们很远吗?

不远啊!但是你们谁知道这个硬汉、这个战士的故事呢?

大概半年以后交换战俘,他就回来了。

其实并没有难为这些人——不是“文革”的时候了,国际战争有战俘都是知道的,当然也不会把他们当英雄——我说过东方国家都对被俘过的没有什么感觉,这是自然的事情,和政治无关,是民族心理的问题。

接着他退伍了,被安置在那个厂子工作。

他的女友一直在等他,然后他们就结婚了。

但是他是真的受歧视啊!军队还真的没有难为他啊,他不是干部是战士,到年限就退伍,这没什么好说的啊,歧视他的就是厂子里面的人,因为他的档案里面有“被俘”这两个字。

就这两个字,一个硬汉、一个勇士、一个战士的英名就葬送了——军队还是没有错啊,档案不是该写什么就写什么吗?所以不要说那么多其他的。

他只是在这个厂子,在这个城市备受歧视。他的亲戚朋友都歧视他,甚至他的父母都觉得有这个儿子不光彩。他连父母家都不敢回,怕看见母亲的泪水和父亲的叹息——那个年代啊!你们能理解吗?

他只有爱情,只有他的女人。

他就那么孤独地在歧视中生活。

她从来没有歧视他,依然爱他,无论他是英雄还是曾经的战俘。

要我说就这么过也不错,我就对那些劳什子看得很淡。真的,你爱做我的哥们儿就做,不爱我也不求着你,你爱正眼看我就正眼看我,不看我我也不搭理你——我就是这个狗脾气,当时的我觉得有爱情就够了。

多幸福啊!还结婚了!

我觉得换了我,我也乐意。

但是什么叫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他们在一个厂子工作,一个是工人,一个是技术员。

厂长这个狗日的一直对她垂涎三尺啊!——这种狗日的王八蛋到处都有,我说了也不犯规——厂长就献殷勤啊,就是想得手啊!各种诱惑都使出来了,但是她就是爱他,这你能怎么办?

那还不好办!

一道命令就给他发到山里的一个分厂。

然后他和她就牛郎织女了。

她还是不搭理这个狗日的王八蛋厂长。

厂长就恼羞成怒了,来硬的了——要不怎么说是王八蛋呢——还来了四个,都是厂长的亲信。因为上一次来硬的,她曾经咬过厂长的耳朵,虽然没咬下来,但是绝对给这个王八蛋一点儿颜色看看了。厂长觉得极端不爽,一个叛徒的老婆还这么牛,这怎么能爽呢?

噩梦真的发生了。

她就真的自杀了。

她是他全部的世界啊!

你们说,换了你们,你们会怎么办呢?

你们说呢?

告?开玩笑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你等得及吗?何况这个厂子的厂长还真的是个有级别的干部!告厂长是那么容易的吗?

而他是什么身份啊?一个被俘虏过的士兵!

于是他就要报仇,以一个战士的手段报仇。

对于这种侦察大队的打过血仗的老兵来说,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他的思维就是这样啊。你们能对他有什么要求呢?他就是血里面杀出来的啊!虽然很久不见血,但是这种事情你们能指望他去找有关部门慢慢解决?

他就偷枪偷炸药。和特工队搜索队相比,公安和厂矿的防范不是跟摆设一样吗?所以他很容易就到手了。

然后就出事了……

然后,就是我那一枪。

这就是这个过去的小兵的故事。

这样一个硬汉,不值得你们尊重吗?

卢梭有句名言:人变坏是环境逼的。事实就是这样。当然,如果没有那个王八蛋厂长,当然不会搞成这样一个结局。

他是经过怎么样一场血战的勇士啊!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肠子流出来还在喊杀啊,还在杀啊!

谁知道呢?

他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不为人知。

民族,整个民族都有责任。

反思吧!真的,你们都敬佩我们的“东南亚第一勇士”,因为他自杀了。那是来得及自杀。

但是他呢?来不及自杀呢?他就不是勇士了吗?

为什么要强求他必须自杀呢?换句话说,家乡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他,为什么要他自杀呢?他就是不肯自杀我也觉得没有错啊,有什么错啊?

反思吧,你们只会说风凉话,只会说:“看,他是被俘过的,是叛徒,是王连举。”

但是你们知道事实吗?如果是叛徒,是王连举,军队能放过他吗?叛徒是死罪啊!军队能不处理吗?

歧视,就是因为这个民族的畸形心理,强求一种畸形的纯洁。

说个你们容易懂的例子,我在大学时候有个法国哥们儿跟我不错,他是留学生,研究谢晋的电影。其中有一部叫《舞台姐妹》的,我不知道多少人看过,里面的姐姐嫁给了一个恶霸,妹妹就问:“你为什么嫁给这样一个人?”姐姐一闭眼,眼泪就流下来:“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这个法国哥们儿就不理解了,他是个对中国很有研究的人,中国话说得好得不行。他就问我:“小庄,我不懂啊。”我问怎么不懂了,他说:“什么叫‘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解释说,就是发生了性关系。他瞪大眼睛:“这就是他的人了?这叫什么事儿啊?还一定要嫁给他?”

我当时还想喷呢,想你小子毕竟是洋人,不懂中国文化。但是随即我就明白了,当时就是一身冷汗啊!我真的明白了,根子不在别的,在这个民族引以为豪的民族文化的所谓某些传统里面的狗屁东西,还真的流传下来了。

我真的明白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就是说我一旦和他发生了性关系就是不洁的女人了,我不嫁给他就要被社会歧视。但是那个法国哥们儿说的绝对正确,这叫什么事儿啊?有什么大不了啊!

现在这种情况好起来了,想不好都不行。社会进化很快,婚前性行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告诉你们,这就是社会进步——因为这真的不叫什么事儿。

同样地,他曾经是战俘,不是你们歧视的理由。

因为,这叫什么事儿啊?

被俘过就不是自己的退伍兵了吗?

你们干吗追求那种畸形的纯洁呢?就因为他没有拉光荣弹?就因为他没有把手枪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就因为他被俘了还活着回来了?所以你们就这么对待他、歧视他吗?

公平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什么事情你们都追求一个畸形的纯洁呢?

女人有了婚前性关系就要自杀,就不能被你们好好看待,就不值得你们珍惜吗?士兵曾经被俘过就要自杀,就不能被你们好好看待,就不值得你们尊敬吗?

公平吗?

你们觉得,这个不是民族的劣根吗?

不应该反思吗?不应该正视吗?不应该坦然接受吗?

我只是觉得,你们应该好好地反思一下怎么对待“纯洁”这个概念。

呵呵,要是有一个读者反思一下,我小庄也就不枉写这个“脏手”了。或者说,我就算死也安心了。

26.飘着我的思念的你的梦(1)

杀人对我的冲击其实不是那么大。当时年轻啊,又在那么个铁血的环境里面,我知道特种部队在和平年代也要执行这种非战争的行动——见血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对于特勤队来说,是随时都有可能的。这种撤掉军衔、臂章、胸条去帮助地方公安收拾残局的事情真的干了不止一次,我也不想说我还杀过什么人,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是第一突击手,也就是突击小组的组长,还是副班长战斗骨干。喜欢怎么理解你们就怎么理解了,我觉得这都不重要了。我说过这个小说不是猎奇,所以那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我就不写了,因为电影上你们都可以看到,仅此而已。

大年初七的时候我被狗头高中队叫到了大队部。何大队等大队常委都在屋里,还有两个校官。大校是我认识的,他军区某部的部长,主管我们狗头大队,经常来我们大队,演习也在一起。上校我就不认识了,他也是黑黑的,但是没有何大队黑,一看就是野战部队的,但是杀气没有那么浓,不客气地说就是乡土气息更浓烈。这一点我想军人朋友不会介意,事实就是事实,我对农村出身的干部战士都是非常有感情的。

我就敬礼喊报告,然后进去了我再敬礼:

“何大队好!某部长好!……首长好!”

那个上校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何大队就说:“这就是小庄。”

上校再点点头,没别的话。

接着某部长就问我最近忙什么,我就回答过年战备什么都没干,还有什么给家里打电话之类的淡话。特种部队由于和高层司令部机关接触比较多,所以跟军区主管部门的主官都比较熟悉,优秀的干部和战士都是记在小本子上的,实际上这一级别的首长往往都很和蔼,不像大队里面的干部,我想也是“隔辈亲”的道理,在机关坐久了见着小兵就高兴。我要再次注明,这是特种部队和普通部队的最大不同之一。一般的部队战士别说见军区部门的首长了,他们的团长未必有这个脸面,但是特种部队就是不一样,什么叫军区首长掌握的战略利器?大区级别的首长们逢年过节要看看驻军单位,第一站就是狗头大队,因为是直接掌握的啊,24小时待命的啊!说打就打,说干就干啊!他们能不来表示慰问、表示关心吗?所以我当兵这三年还真是对将军没有什么太畏惧的感觉,只是尊敬,因为是上级、是长辈。军区副司令那个60岁的老上将一个月来这儿恨不得三次打靶玩,再忙一个月也得一次,你说我能怕将军吗?关于军区副司令的上将问题,这个故事发生在军队高级将领年轻化以前。他的资格级别很老了,那时候相关条例还没改呢——某些小朋友别拿点三脚猫就跟我说事儿啊,我也不敢随便给老爷子去颗星星啊,以后不解释了,你们也别叫唤了啊,看就好好看。

说实话,什么叫特种部队?特殊的使命,特殊的训练,特殊的人才,再有一点儿极其重要,就是特殊的地位!地位这个词你们懂吗?凭什么我们吃的比步兵好三倍还不止?据我所知当年的步兵一天伙食在8块到9块之间,特种兵呢?你们可以想想了,当年你们就是一家三口人在家吃饭,吃得再好一个月吃得了600吗?吃不了吧?很多人的工资都没有那么高的啊。而当年特种兵战士一个人一个月的伙食就是600!当然不仅仅是伙食费的小东西了,其他的你们就可以想象了。特种部队的“特”,还是有很深的含义的。以前光谦虚怕别的部队的老兵和干部不乐意,现在的小庄不是当年的小庄了,我发现谦虚不是件什么好事情,我就不能再谦虚了。特种部队的“特”,是各种因素综合起来的“特”,是骨子里面的“特”,不光是说说的。

那个上校就问何大队:“还能不能抽个干部给我?”

何大队就说:“小庄不错,可以当干部使。”

那个上校就说:“还是给我个干部吧。”

何大队就打哈哈:“我们过年战备年后就是某次演习,抽不出人了,高中队都不愿意给你,你点名要我没法子——说实话小庄我都不舍得给你。”

我知道有什么任务要抽调我们的人了。

我打量这个上校,实在看不出他是军队什么强力机构的负责人——“强力”的含义我不用解释了吧,这种事情我干过不止一次,也就不说了,当然是不方便说——我就合计这是干什么啊?还这么大谱子!你爱要就要,不要拉倒!

于是我就敬礼:“某部长!何大队!政委!高中队!首长!我回去了!班里还有事情。”然后我就转身了。

“回来!”何大队说话了。

我转身立正:“是!”

何大队:“一点儿礼貌都不讲!你小子现在不得了啊!”

我站直了身子:“是!”

“是个屁啊是!”何大队就说,“回头我再收拾你!先回去吧!”

我就敬了一圈子礼,转身要走。

“小庄。”

我就转身:“是!”

我一看是那个上校叫我。

“首长,有事吗?”

我绝对是不卑不亢,真的是你爱要不要!

“看来你还真是有点儿本事啊!”上校笑了,“敢在某部长和你们大队常委跟前这么鸟,一般的本事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首长过奖!”我说,“我没本事,是首长们爱护!”

上校笑了:“好啊!你就是说你们何大队带兵不严了,啊?”

你笑个屁啊!我心里暗想,但是嘴上不说,还那么站着。

“这个小子我要了!”

上校站起身,戴帽子,跟何大队握手。

你要我?我还不去呢!我心里想。

“下午就让老高过去吧,还有这小子!”上校就一指我。

何大队打哈哈:“让你笑话了啊!这小子就是个蒙古牛!素质没的说,就是不懂事!妈拉个巴子的,出去!先给我跑个10000米!然后再回来向我报告!我再换个法子收拾你!”

“是!”我敬礼,转身就要走,想起什么就回头:“报告!”

“讲!”何大队一板脸。

“现在过年战备,特勤队都是一级战备,年后就是演习!我离不开!”我说。

何大队倒吸一口冷气:“不得了啊你!你个小兵敢在这儿跟我讲条件?”

我知道他生气了,但是罚我我不怕,只要不去就行——我这么一说,傻子都知道我不想去。

何大队指着我的鼻子:“去!原木!自己给我搬到楼前面来!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是!”我敬礼——苦算个屁啊!心里不痛快才是真不痛快!

上校就笑了,他当然不是傻子:“好了!不去就算了,我也不能勉强啊!老何,你还是给我选个干部吧!这回去某国维和关系重大啊!安全是第一位的啊,别看你只能派俩人给我,但是就等着你们起作用了!”

我脑子一激灵!

维和?去某国?

小影!小影啊!小影也在某国啊!

我就傻眼了,我干了点什么破事啊!

现在想起来,何大队挑我去最重要的目的绝对不是因为他知道小影也在某国维和部队,是要刻意让我见见真正的战区,磨炼一下我,说真话还是培养我。虽然我写这个的时候很惭愧,但是我现在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这么做,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自然是小影。

我真的蒙了——这怎么办啊?把人家得罪到死了啊!

我傻站在那儿。

“妈拉个巴子,你还站着干什么?”何大队说,“我一看你就来气!赶紧自己玩原木去!”

我不走。

何大队这回是真的怒了,“反了你啊?!”

我真的是太过分了,太不给他脸了。他说着说着,就要骂人了。

于是我就敬礼,非常标准地敬礼。

我就恳求,非常认真地恳求。

“首长!我去!”

几个校级军官都傻了,不知道我这个小兵在玩什么。

上校一笑:“回头再说吧,你先走吧。”

得!我知道他来脾气了,不想要我了。完了完了!我心里就凉了。这下子怎么办啊?

“滚!赶紧滚!”何大队轰我。

狗头高中队赶紧推我出去:“去!赶紧去搬原木去!”

我被推出去了,门关上了。

我站在门口,真的是欲哭无泪啊!

小影啊!我和你真的是失之交臂啊!

27.飘着我的思念的你的梦(2)

我不知道中国电信和大不列颠电信到底挣了多少银子,但是,我知道什么比银子重要。在电话的另一端,是我的迷彩蝴蝶。

渐渐地,我的心平静了。

我不能不平静,因为她在抚慰我年轻的剧烈跳动的心。

我不得不平静,因为她在心疼我年轻的易于感伤的心。

渐渐地,我的心平静了。

我开始写字,我知道,她会一直看下去。

我还知道,她会生气,因为我没有休息。

但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因为我知道,我欠了谁的,我应该还给谁。

于是我就开始继续自己的小说,继续自己的青春,继续自己的回忆,哪怕像白天鹅歌尽而亡。因为,我的生命再一次不属于我。

它属于那些黝黑的消瘦的朴实的憨厚的脸。

它属于那些白皙的漂亮的调皮的可爱的脸。

它属于我的姐妹弟兄,属于我们的青春岁月,属于我们的迷彩色的往昔。

我不得不写,不能不写,因为我的生命属于我应该纪念或者怀念的那些平凡的生命。

在我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把刀,一把迷彩色帆布鞘的刀,一把黑色刀刃开口锋利的粗壮的匕首,上面有一个白色的类似PUMA的产品标志和英语的白色商标“西班牙制造”等小字。这些都是可以一擦就掉的,但是我当年没有舍得擦掉,那是个难得的纪念。后来就更没有擦掉,因为我不想再看见。

黑色的刀身沉甸甸犹如我的特战青春。

白色的刃口冷冰冰犹如我的往昔心痛。

这把刀凝聚了一段重要的往事。

其实我还是漏掉了自己的一点往事没有写,就是我第一次出国参加特种兵训练营的事情。在那里我接触了许多洋人特种兵哥们儿,当然有一个从陌生甚至敌视到熟悉到称兄道弟到过命交情的过程。虽然我们是兄弟,是过命的兄弟,但是心里都知道自己是军人,兄弟归兄弟,如果发生战争我们就是敌人,先杀再说别的,顶多杀了你给你保存好尸体和遗物(对于特种部队这个可能性很少),逢到中国的清明节或者国外的复活节去纪念一下你,再黯然伤怀很多很多年。仅此而已。

后来他们很多人还和我再次接触过,当然也是在国外那种特定的环境。我们也是兄弟,不同国家军队的军人也可以是兄弟。虽然都知道战争如果爆发我们就会第一批上战场,都是快速反应部队的尖刀部队中的尖子,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我们会厮杀,因为我们是军人,但是不耽误我们在没有战争的时候做兄弟。当然侃山的时候我们心里明白要有个限度,都是军人,都有纪律,互相也不勉强,能进这种训练营的就是真正的军人,不是职业特务,所以都不会多问。但是因为我们都有故乡,都有亲人,都有情人或者都有爱人,都是年轻人,都是爽直的军人,也都是鸟得不行的特种兵,所以我们不会为了那种蛋子事情互相较劲儿,只是兄弟之间的友谊和交情。我们都得到这把刀,所以我会一直留着。因为,这也是我的兄弟的回忆,值得一生纪念的回忆。

那些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哈哈乐着的脸。

那些和我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当然是偷喝的,还是从军官食堂偷的,也是一次我们自己的特战渗透行动,我们的行话叫“湿活儿”,呵呵,什么意思你们自己理解吧,还有“干活儿”这个词,就是见血)、一起打牌、一起骂娘、一起和那帮狗日的训练军官士官叫板的幽默诙谐的脸。

那些第一个学会的汉字就是“鸟”、第一个学会的词组就是“鸟人”、第一个学会的短句就是“鸟得不行”的脸。

那些第一次跟我见面就装酷,最后都哭得跟孙子一样真诚的脸。

那些在帐篷里面合着黑人哥们儿在铁皮罐头盒子上制作的打击乐摇摆自己身躯的欢乐的脸。

……

一幕一幕随着这把刀从鞘子中抽出而再次浮现眼前。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我的洋人特种兵哥们儿。

我们在分手的时候真的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都哭得不行,就怕以后命不好真的在战场上再见面——当然见面也是杀,这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后来,他们中的一些脸我又再次见面了。

呵呵,我其实特别想写这段故事,因为我真的很怀念那段岁月。但是我真的太累了,我没有精力再把事情铺开了。回头我写完这些,休养一段后再补上来吧。我想他们不会介意,他们肯定会说:“小庄你这个鸟人这个德性不写也成,写了还糟蹋我们。”呵呵,他们有限的中国兵话还是我教他们的,说得乱七八糟,但他们就是喜欢说,我有什么办法?

回头我是一定会好好糟蹋他们,把他们那点臭事全都写下来让他们干着急,气死他们。就看在他们跟我一起偷啤酒的分儿上、拆那个狗日的铁格窗户拆了一手血的分儿上,我会放过他们这帮洋人特种兵吗?洋人就没有鸟人了吗?他们就是鸟人!

但现在不行,因为我累了。我还是继续讲完这个故事吧,虽然有些间断的地方,但是我想大家会理解小庄的,小庄太累太累了。这也是客观地防止盗版了,呵呵。凡是没有这段我和我的洋人特种兵哥们儿的青春岁月的,都是盗版无疑,你们就不用买了。

我从大队部出来以后就毛了,真的毛了,不知道怎么办好——这叫什么破事儿啊?自己那点鸟气还真给自己找来麻烦了!得,人家不愿意要了怎么办?小影还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该怎么恨我啊?谁恨我都成,我小庄就是这个鸟性格,但是我就是不能让小影心里不痛快!

我就一边搬原木,一边想啊想啊,也没有想出个好法子来。

但是我的心里是真着急啊!

你们不知道我当时的后悔啊!

怎么办啊?怎么跟人家解释?怎么跟人家道歉?怎么跟人家做工作啊?

你们以为在部队混个上校是吹的?老兵油子能没有自己的脾气吗?不爆发是涵养,是修行,不是谁都跟何大队似的啊,他这样的干部少啊!我一个小上等兵跟人家扯淡,人家看不出来吗?他的心里绝对不是没有数啊!人都不愿意给自己添堵啊。

原木搬到办公楼前面快一个小时了。

我远远就看见一分队长跑步进去,我知道何大队又叫他了。

这个孙子是职业军官,他要放过这个机会那就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而且我知道这个孙子的素质,真的不是吹的啊!军区的好几项纪录都是他的啊,还是个神人!他在狗头大队当干部,还在某学院是在职研究生,你们觉得他是不是神人?信不信由你们,但是这种神人不敢说多,确实是有的。还有个绝对牛的大神人!他就是我们原来的作训参谋,现在的特战研究室主任,他是某学院本科毕业的,个性极其鸟,不是一般的鸟,来了我们狗头大队就跟某些老前辈闹得比较不痛快——部队就是铁板一块了吗?就没有内斗了吗?当然不是啊!他当然鸟不过我们的老前辈们了,没办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气之下这孙子就考上合成指挥的研究生了。不过他又被发回来了,狗头大队选拔培养一个特战军官有那么容易吗?总部是有考虑的啊!当然他还是待不下去——这种事情何大队、政委他们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做工作反而会加剧矛盾,这点常识谁都有——怎么办?哥们儿接着读啊!他就去上博士了,毕业后他本来在某个军校,但是何大队、政委他们三顾茅庐啊!硬给挖回来了。这时候老前辈们该转业的转业,该调离的调离,就剩他自己了。他回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鸟的了,对手都没有了鸟个蛋子啊!一个鸟人,一个优秀的、有个性的军官就这么被何大队绕圈子降服了。有些事情不能着急要慢慢来啊,都跟步兵团班长、排长似的你鸟就给直接拍死,他还有今天吗?或者说没有他狗头大队能有今天吗?没有他我们能在特战队员和军官的培养上形成自己的科学体系吗?没有他我们能开特战队员心理辅导这门现在你们都觉得比较先进的课程吗?什么叫尊重人才、爱护人才、利用人才?就是要审时度势、因势利导,要小心翼翼,既保护他的个性也要善于打擦边球,为了达到战略目的善于战术的忍让和退步。只要达到目的就不惜一切手段——做事做人多个脑筋没有坏处,真的。

还是说我在那儿吭哧吭哧搬原木吧。

我搬啊搬啊,眼神就在楼门口溜达啊。

结果一分队长那小子真的出来了,还跟那帮校官一起。我心里一凉啊,完了完了!我知道这小子绝对是被看中了。然后他们就敬礼握手,再上车——车要走了啊!

我把原木一丢,拔腿就跑!

我管他三七二十一,谁爱说我什么就说什么!我小庄当时就是拔腿就跑啊!

何大队就看我,他喊:“你跑个屁啊?”

我不管,还是跑!车在部队院里都是限速的,所以他们开得很慢,而我跑得很快,当然就追上了,当然就拦住了啊!

我就那么往路中间一站,然后就不动了。

某部长先下来了:“小庄?你干什么啊?”

我不说话。

何大队他们过来了。

狗头高中队上来就要锤我。

某部长就说:“让他把话说了啊,他肯定是有话啊!”

那个上校也下来了,他也有点儿惊了。

我看着他,不说话。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也看我,但看不出什么表情。

“某部长叫你说你就说!”何大队就说,“赶紧说!完了给我把那个原木给我玩方了再说别的!”

某部长也不是简单人物,主管特种部队的人能是一般人吗?所以何大队跟他也是兄弟。

某部长就说:“小庄,到底怎么回事?”

我先立正,敬礼——向着那个上校:“首长!是我不懂事,我要求参加您的任务!您要怪我、埋怨我,就收拾我,我眉头都不皱一下!怎么收拾我都成,但是让我去吧!我不怕苦!我敢吃苦!我不怕死!我敢去死!”

绝对是请战的誓言,绝对掷地有声啊!

上校看着我:“你敢吃苦、敢去死就行了吗?你知道这是什么任务吗?这是关系到国家尊严和军队尊严的国际大事!都是外交场合!外交场合无小事!你这么意气用事,闯了祸谁给你擦屁股?”

“报告首长!”我恳切地说,“我去过外国!我跟外军接触过,我不会意气用事!我不会给祖国和军队丢脸!请您相信我!”

上校有点儿意外。

某部长说:“他是去过,去年的时候,某国特种兵训练营邀请我们派学员参加集训,总部把任务下到我们军区,最后派他去的。表现还不错,拿了几个不错的名次,训练营的教官对他的评价也不低。”

上校看看何大队,笑道:“看来还真是个人物啊,老何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不小啊!”

何大队打哈哈:“他是狗屎一摊,扶不起来的玩意儿——赶紧滚蛋,给我搬原木去!”

我就是不走,上校仔细看我:“多大了?”

“18。”

上校再问:“为什么开始不想跟我走?”

“我觉得你看不上我。”

“呵呵,”上校又笑,“小伙子脾气还真的不小啊。后来为什么又想去了?”

我没有说话,不好意思说。

上校看着我笑:“说——别跟我说那种为国争光的扯淡话,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我看何大队。

何大队一瞪眼:“你看我干啥玩意儿啊!还不赶紧说!”

我还是不好意思说。

何大队就急了:“说啊!有什么说什么!”

我看着何大队,又看上校:“我说了。”

“说。”上校看着我。

“我对象在那儿。”

上校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她是军区总院外科的护士,叫小影,自愿报名去的。”

上校仔细地看我:“她多大了?”

“二十……还差两个月。”

上校看着我,又看看何大队:“你知道?”

何大队点头:“知道……我不是照顾他这个啊,你要明白啊!”

“我没有说这个,我知道你老何不是这种人。”上校就笑,“你敢给我推荐上等兵,就证明他不是善茬子——我不要他,也是因为确实不善。”

“首长!”我恳切地说,“我改!我一定听您的话!您指到哪儿我打到哪儿!”

上校就笑:“这回老实了啊,不那么鸟了啊!”

我不好意思说话,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了。

“下午去我那儿报到吧。”他说,“别的到时候再说了。”

何大队就笑:“还是换人吧,那个干部也不错。他小子这个德性我还真怕给你惹麻烦啊!”

“不。”上校看我,“我就要他。手底下有这样的兵,我就不敢怠慢,有压力工作才能一刻也不放松。敢抗命的兵不是好兵,但是敢为了对象上战场的,就是好兵,因为他敢为了对象死,我就要他!”

这个道理你们明白吗?需要解释吗?

当年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就那么傻站着。

某部长就笑:“还不谢谢你的程大队长?”

我还傻着,赶紧敬礼:“谢谢程大队!”我还不知道他是大队长呢!

“我姓程,是这次赴某维和的工程兵大队长。”上校说。

改工兵了?但是当时我没有那个观念,觉得特种兵战士就是牛啊,他是炊爷大队长我也照去不误!

他和某部长上车了,车走了我还傻站着。

何大队就看我:“你啊,你个蒙古牛啊!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我嬉皮笑脸地说:“何大队……”

“笑个屁啊笑!”何大队一瞪眼,“去!玩原木去!给我玩到中午开饭以前!吃完饭就给我滚蛋!你回来我再接着收拾你!”

“是——”我极其标准、极其认真地敬礼。

狗头高中队这孙子还是那么装酷地笑一笑。

但是我当时顾不得了,我心里美啊!乖乖啊!见着小影了啊!就是让我给狗头高中队伺候起居、洗漱、打洗脚水,我也愿意啊!因为我见着小影了啊!

乖乖啊!当时是真的美得不得了啊!

这也太美了吧——我至今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只记得自己喊着号子搬原木。

我来回搬着,汗水湿透了衣服。但是我的脸上是美得不行的笑容。

来往的干部和兵们都看我,觉得我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自个儿玩原木有那么好玩吗?

但是我还是美,真美啊!

我见着小影了啊!

我的乖乖啊!

小影啊!马上就见着了啊!

我18岁的时候,就因为要见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玩一上午的原木,可以准备奔赴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的战场。

什么争光之类的口号和我无关,我当时18岁的觉悟没有那么高,现在就更没有那么高了。

什么是18岁?

这就是我的18岁。一个小兵的18岁。爱情胜于一切的18岁。

你18岁的时候,不是这样吗?

我呀我也想,

把我的芬芳,

留在大地上,

让后来的人们,

让他们知道,

我曾经来过这里。

——小影维和期间写在日记本上的一首小诗

这个日记本小庄很多年都不敢打开。

28.18岁,爱的远征(1)

终于到了这段故事了。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个时候,所以心里不是很难受。其实,我本来可以晚点讲我和小影的故事,因为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我省略了整整一年——我说过我在军队服役三年,但是现在只有两年的时间——被省略掉的一年其实也很重要:一件就是我去国外受训,还有一件就是抗洪抢险(你们可能觉得怎么这么俗的话题也算大事啊,呵呵,还是发生了很多故事的,你们不在小兵的角度,是不会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但是我没有精力写了,因为我真的很累很累,主要是心累。我不断地想起小影,也梦见她,这么多年我已经逐渐麻木自己了,但是现在随着写作的深入,随着回忆的全面展开,麻木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于是,我决定赶快开始这段故事,尽快结束——当然不是草草了事,我不会那么做,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把这个心头的石头搬下来,继续我自己的生活。

所以,我省略了我当兵的第二年,直接进入了第三年,其实题目应该是《19岁,爱的远征》。

我还是在不断地打电话,获得信心和勇气。

她让我睡觉,说了很多很多次。我确实想睡,但是躺在床上几个小时根本就睡不着。这种事情压在心里面,怎么可能睡得着呢?换了你们,你们睡得着吗?

我辗转反侧,还是打开了电脑。

我在照片上看见18岁时候(其实应该是19岁,为了叙述的方便,我改成18岁)的德性,这是我们出国以前。

小庄,没有想到你当年还能挺成这么个鸟样子。我在你的脸上看见了什么?憧憬?激动?神圣?还是什么别的?

呵呵,其实你什么都没有,你有那么伟大吗?你不是中国士兵的楷模,你就是你,一个平凡的小兵。我在你脸上,看到的是思念和爱情的幸福。因为你要见到她了,见到你牵肠挂肚的小影。你能不幸福吗?

关于这次维和,说实话我写起来是有难度的。原因很简单,我们当年出国以前签署了两个合同,我不知道现在维和部队还签不签这个,当年我是签署了。一份是人身安全合同,我们用中国话形象地叫它“生死状”,就是你的身后事情怎么处理,联合国给你多少抚恤金——这个没有什么的,我估计现在也得签吧?

第二个合同确实比较要命,就是保密合同。

事情只要有“保密”两个字就会让我猛醒一下子。当过兵的人都是这个德性,无论他现在在干什么,保密意识绝对是极强的,否则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原来的内容我记不清楚了,当时也没有仔细看,但是大致意思我是知道的——就是你一旦成为UN维和部队成员,进入维和区域,你所知道的一切无论是你自己干的,还是你看见的,或者你听说的,都在保密的范围之内。

我忘记泄密怎么处理了,好像也是没什么辙的,因为联合国也没什么实权。如果我还是军人就麻烦点,联合国就敢跟有关部门抗议还是怎么着,不过上面是肯定要处理的。问题是我现在不是军人,而且联合国UN部队那点破事天天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到处都有,我只要把握住一个度数也就不算犯规吧。

说点小兵的故事,犯什么规啊?我还真不知道。

那天中午我就拿着自己的背囊跟狗头高中队到工程兵大队报到了。

说是大队,其实我的印象中应该是个加强营的编制吧。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没有正团级别单位那么多人。一进去当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车、蓝色贝雷帽,这个比较扎眼。然后就看见工程兵弟兄们在训练,工程兵的那点把式我至今不懂,因为我也不是挑来做工兵的啊。

关于维和我是有点儿话说的,维和不是战争行动,所以一般打仗的野战部队不会去维和的,都是后勤保障部队比较多。整个工程兵大队,真正是特种兵这种作战单位出身的,就我和狗头高中队俩人。有的朋友可能会问,为什么不抽调整建制的特种部队分队呢?呵呵,那就是外行话了,维和不是打仗,你派特种部队去干什么?此是其一;其二,有个谁主谁副的问题,你们特种部队来这么多人,好,你维和吧,你修桥开路吧,我们歇着了——这是个很正常的心理,不是争功,是部队的荣誉感问题。

事实上联合国这个精明到家的官僚机构绝对不是吹的,凡是派出维和观察员和维和部队的地区,其实真的是相对安全以后。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是万万不敢请求国家派观察员和部队去维和的。另外几个国家的军队一竿子插进你的战场,强制你停止战斗,你干吗?绝对是锤啊!这不乱了吗?联合国维和部队也被卷进来了,你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啊。这就是技巧了,你那儿差不多了他再派观察员和维和部队去,一方面是显示联合国的存在,另一方面就是干点修桥铺路、治病救人的善后工作。

当然,军事观察员在维和行动中间的作用是巨大的、不容忽视的。他们都是军官,而且不携带任何武器,唯一的保护伞就是自己的中立地位,所以也要冒更多的风险。但是经过训练的军事观察员可以凭借自己的经验和谈判技巧,在交战双方间进行斡旋,从而增加冲突双方的信任,进而将冲突消于无形(不过这种作用是维和部队的普通士兵难以达到的,我小庄当年就绝对做不到,现在更做不到)。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一个维和行动甚至只需要一批有经验的观察员就足以完成任务。如果能够由观察员单独完成维和任务,联合国就不会再派出维和部队。这种单纯由军事观察员完成的联合国维和行动其实不在少数。

我们到了大队部。狗头高中队就是大队的警通连长了,我是警卫班的一班长,其余的弟兄都是原来工兵部队抽调的警卫战士。我们开始学习文件,学习精神,学习原则,学习政策。其实规矩真的是多得不可胜数,绝对枯燥得要死,绝对难背得要死。

总部的首长和军区的领导都是来过的,讲话什么的你们也想得出来,我也就不写了吧。其实准备过程就是这样,枯燥、紧张、简单、乏味。

我和狗头高中队的任务,说白了就是安全顾问之类的角色,就是负责营区的安全设施、安全检查等。实际上工程兵大队都是高职低带的,狗头高中队虽然是少校但是做个连长还真的不委屈他,呵呵,其余的你们就自己想吧,想得对不对就不关我鸟事了。

我还是很激动,因为日历每撕下一天,我就距离小影近一天。

我天天都在这种幸福来临的激动和等待重逢的煎熬中度过——我知道她不会知道我来,但是我知道她见了我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她在天天想我,因为我也在天天想她。

相爱就是这样的,不用什么电话,甚至不用写信。

你想着她(他),她(他)就会知道。

29.18岁,爱的远征(2)

关于维和部队的劳什子,其实别的我也不懂得,后来我还恨不得全忘记——当年我不过是一个小兵,我能知道的也就是自己这个层面该知道的。

我们当时参加的UN部队的简称是UNPF(好像汉语翻译成“联合国预防部队”,英语的全称我忘记了,或者说不愿意再记起来),UN可能还有其他不同种类名称的部队,这我就不是很了解了——我说过了,我不是军迷,只是做自己分内的事情而已。

我先大致介绍一下我们派去国家的简况吧。

呵呵,肯定很枯燥,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仔细一点儿看,很多故事的线索其实真的就在这里面,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有什么法子可以给你们糅合到故事里面去。

枯燥吗?我也真的没有办法,当年我们小兵就是这么背过来的,你们的文化程度比很多士兵要高得多了,应该更容易理解。

当然,这是架空过的虚实结合的架子了。也就是说,它不是能在地图上或者史料上找到的,至于为什么还用我告诉你们吗?

听好了,当年我就是这么背的。

东南亚某国,面积约某千平方公里,人口200万,为不同教派和民族混居的岛国。十五年前,要求独立的某族与政府军爆发内战。分裂武装“某族独立军”控制了全国四分之一的土地。两个月前,双方在联合国斡旋下签订临时停火协议,双方目前还在联合国斡旋下继续政治谈判,根据情况判断,有望达成全面和解协议。

联合国大会同意设立联合国预防部队(UNPF)赴该国,监督临时停火协议的执行情况和分发人道主义救援物资。(请注意:本次行动的任务是监督停火和分发人道主义救援物资,双方达成和解协议以后即可撤离或由联合国民事机构取代,因此不需要同时设立民事机构。)

联合国预防部队(UNPF),作为一种临时安排,目的是监控某国交战区的停火,在该国首都的港口和机场为联合国人员、设备和用品提供保护和安全,并从那里将人道主义救援物资护送到该国的两个分发中心(首都附近和“某族独立军”控制区各一个)。

UNPF军事人员总数为两千不到吧,包括部队千把人枪、军事观察员百余。除了军事观察员以外,联预部队的军事部分主要包含三个机械化步兵营:一个北欧混合营、一个印度营、一支澳大利亚陆军特遣队,中国派遣一个工程兵大队和一个野战医疗队提供支援,其他国家派遣少数参谋人员和后勤支援人员,大概百人的样子吧。联预部队由两百左右的国际和当地文职工作人员提供支援。国际文职和军事人员来自五十个不同国家。

其次,UNPF部队的作战条令和奖章授予(维和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作战条令,像历史一样长的维和行动的作战条令,是厚厚的一大本,它在维和行动中的地位至高无上。那是多少代维和军人用智慧、汗水甚至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

UNPF作战条令,我这个层次的士兵可以知道的,我现在还记得住的,大概就这么几条了:

1.UNPF人员禁止单独进入维和区。

2.UNPF人员离开营区进入维和区必须穿防弹背心,携带防弹头盔、信号弹和无线电通信工具。

3.UNPF人员离开营区进入维和区,无论是徒步还是乘车,都必须按UNPF电台通联程序建立电台通联,接受总部作战处或各营作战处调度。

4.UNPF各营人员离开营区进入维和区,必须随身携带武器。

5.UNPF的武器使用原则:必须在本人或UN人员遇到直接生命危险时,才能使用随身武器进行自卫;使用阵地内机枪必须得到所在营营长批准。使用车载机枪、迫击炮、反坦克火器,必须得到UNPF司令批准。行使自卫权的程度到足以制止对方进行进一步侵害为止,不得过度;如果针对UN人员的侵害行动停止,UN人员的自卫权随之自动中止。

这也就是说,当年我小庄如果留在工程兵大队的营区或进入任何一个UN阵地,都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随意走动。一旦离开营门,就必须是两个人以上,携带自卫武器。而且必须穿统一配发的蓝色防弹背心(防弹能力II级),携带有蓝色帽罩的防弹头盔(只在遭到直接射击的时候才需要戴)和上面提到的那些零碎。

不仅UNPF的武器使用规定非常严格,即使情况紧急,UNPF下放了自卫权限(而且只限轻武器),参加UNPF部队的各国军人还要受本国维和条令的约束。有的国家对还击的规定是对方先开枪,有的规定是对方先向自己开枪,而有的国家的规定在我看来确实苛刻,譬如芬兰的规定是必须对方首先开枪而且造成了本方人员伤亡。

真正的联合国维和部队就是这个德性,绝对是不敢主动上手的,常常是挨打了还不敢放手还击。所以维和部队这种鸟地方应该是没有什么重型装备的,就是有几杆子破枪、几个鸟人而已。几辆破轻装甲步兵战车也不敢随便用。

“蓝盔”不是那么容易戴的,一忍再忍是绝对的原则。

我前一段在网上随便晃悠,居然见到有人叫嚣要派重装甲部队参与维和,不能让咱们的士兵白挨打——我告诉你,只要你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就是打了你白打,你一点儿脾气都不会有的,当时你没有还击,没有打中袭击你的人,那这件事就真的算了。

UN部队,就是这个德性。

动武力,你们以为那么容易啊?动轻机枪就要UN部队的营长批准,动重机枪就要UN总部的司令长官批准!呵呵,科索沃和索马里哪里是维和啊,那就是开锤啊!

维和的含义是什么?你们自己琢磨去吧。戴个蓝色贝雷帽真的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威风吗?说不好听点,真的是白挨打的料。

事实就是这样,全世界所有参加维和行动的部队遵守的都是这个原则。我也是去了才知道——哦,原来真的是打了白打啊!

这和我在特种部队学的那一套子先发制人、上来就弄死对方是真的不一样。

所以,不要抱怨维和出现的任何牺牲,因为,他们真的是为了世界和平牺牲的,他们的国家没有责任,这就是联合国成员国的义务,维和部队的成员都要先签署那个“生死状”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全世界参加维和行动的观察员和小兵就是这么不容易。

我还告诉你们,这还只是我这个小兵要背会的。

观察员老哥和军官老哥呢?

你们自己想去吧,该有多复杂就有多厚了。

维和,真的是看上去那么风光吗?

每次我在电视新闻里面看到“蓝盔”士兵,总会想起自己背过的这些东西,总会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30.18岁,爱的远征(3)

我是跟着先遣队出发的,原因自然很简单,警卫工作需要现场确定堪察安全问题并进行相应的研究和部署。实际上号称是“警通连”,其实真的是个空架子,狗头高中队的正式头衔是“安全官”,但是我们自己觉得不习惯,习惯的叫法还是“警通连长”。他这个连长管多少兵呢?加上我这个一班长,一共就六个。呵呵,空前小的连级编制吧?其实也就我这一个一班,没别的了。我还要负责训练这些来自工程兵部队警通分队的哥们儿。他们当然都是不错的、能吃苦的弟兄,刚刚接触95枪的时候是真的费了点劲儿的,单单是瞄准的习惯问题就纠正了好几天——两种不同时代的步枪,还是比较不一样的,这个我们当年刚刚接触的时候也出现过。

我们搭乘包租的波音客机从某机场起飞(实际上当时中间是有中转站的,因为某国没有能够起降波音大型客机的机场)前往某国。工程兵大队要在随后才会抵达,因为有大批的工程设备,它们主要通过海运,有点儿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会是个复杂的过程,不会那么快。我当时带着自己的背囊和武器就走了,也不知道别人带了点什么。现在的脑子真的是不行了,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我大概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个德性:戴着一顶蓝色贝雷帽,金属UN帽徽,白色搪瓷底,线条是银色的,这个记得不能不清楚,因为这顶帽子现在就在我的手上。还有一种是刺绣帽徽——用金线绣在白底上的,比较少见,我记得只有一些欧洲国家使用。

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顶蓝色贝雷帽应该是新西兰产的吧?我记得刚刚发下来的时候硬得要命,后来给我们上课的一个前观察员老哥告诉我们在脸盆里面泡泡就得了。这还确实管用,蓝色贝雷帽不那么褶皱明显了,戴上去是那么回事了。我和狗头高中队是戴过贝雷帽的,那些工兵弟兄都是第一次,所以当时都挺新鲜的,于是那些经典的农民兵弟兄戴法再次出现。呵呵,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干部就得挨个纠正他们。

还有一顶蓝色的棒球帽,是在炎热的环境下面戴的,上面是布质的联合国帽徽。

我还系着一条蓝色领巾,穿着87式制式丛林迷彩。没办法,这种行动下,我们狗头大队自己的迷彩服是当然穿不得的。因为夹克样式的关系,刚刚开始我还真的不习惯了。说实话我至今也不知道是谁设计了这么个样式,干什么都不方便,是不是设计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训练和作战是怎么回事?

唉,不说那个了。

然后是中国陆军上等兵军衔。

左臂是红色的国旗臂章,盾形的——我记得当时一共发了两个,我刚刚只找到一个。观察员的臂章好像比我们多,应该是发了五个。

右臂是蓝色的联合国臂章——当时是和套袖一起发的,就缀在上面。我记得出去以后看到咱们的一些观察员没有这个套袖,所以臂章是他们自己缝上去的。

一个蒙着蓝色盔罩的防弹头盔(不是我们狗头大队用的那种样式的头盔,我也不知道是哪儿产的了)——有的外军是直接给漆蓝色了,也有咱们的观察员的头盔是直接漆蓝色的。呵呵,好像都不是很统一的,只是你们在图片上和电视上远远看过去都是一片蓝色而已。

一件蓝色的防弹背心,忘记哪儿产的了,这个东西我恨不得一辈子都记不起来才好。

95步枪的单兵携行具和92手枪的腿部快枪套以及配套武器弹药(当然在飞机上是不准枪弹合一的,干部看得极严),95刺刀一把挂在腰上(特战匕首不许带)。

然后就是一双黑色的战斗靴。在我看来它确实是看上去很美的东西了,因为沉重,不是实战需要的,礼仪门面作用大于实际意义。其实很多工程兵弟兄在干活的时候就是穿胶鞋的,军队传统就是传统,你有什么办法?我后来在非正式场合也穿自己穿软了的迷彩伞兵战斗靴——我的身份有蛋子秘密可保的!

还有什么呢?

还有我的一颗18岁的剧烈跳动的心。

我的爱人,就在远方。

那种激动远远超过了第一次要上有危险的战区的紧张。

我是已经见过血的了,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害怕——18岁的手上,有几条人命,我还是真的坦然无事——呵呵,这就是当时的小庄。

你们说他是个好兵吗?

我当时对很多事情都已经淡漠了。

我已经学会用一个职业军人的眼睛去看待这个世界。

冷静,或者说冷漠。

铁血,或者说冷血。

但对小影,一直就没有任何变化。

她就那么在我的心坎里面,一直是那样,从来没有改变过什么,一点儿都没有。

我想见她,好想见她。

客机在空中就那么飞啊飞啊,我的心在胸口就那么跳啊跳啊。

无论我是特种兵还是蓝盔士兵这两种鸟身份,无论我在狗头大队还是在蓝盔部队这两个鸟地方,无论我是热情青春还是淡漠成熟(我不知道叫不叫成熟),小影,都是我不变的思念。

回忆里面,我看到自己18岁的脸。

蓝色贝雷帽下面,是一张黝黑的消瘦的刚毅的没有表情的脸。我和以前的小庄是真的不一样了。

真的是毫无表情。

真的是毫无表情吗?

我仔细看,看这个18岁的中国士兵的眼睛。

火焰,我看见了火焰。

我看见了火焰在燃烧着他的眼睛。

不是怒火,是幸福的火焰,它在燃烧着他年轻的伤痕累累的心。

燃烧着的,是18岁的爱情。

是的,是爱情。

对于一个18岁的年轻士兵,你们还想要求他什么呢?

为了爱情参军的小男孩,和为了爱情去一个跟他本来不相关的异国战场的中国士兵,这中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恐怕只有爱情。

他心中最珍贵的、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18岁的爱情。

他为了爱情,走进这个铁血的世界,在这个最爷们儿的世界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

他为了爱情,走向异国的战场,随时准备为了本来和他不相关的事情洒下自己的热血,或者留下自己的生命。

爱情,不值得你们这样吗?

写完上面的我又找了半天那个奖章,还是没有找到。

它去哪儿了呢?天知道。

谁让我这么多年这么混乱呢?

我的电话响了,呵呵,我不说你们都知道是谁打来的。

好了,先写到这儿,我去接电话了。

31.关于爱情,我们曾经想过很多

本来想讲述自己下飞机以后的故事,我知道大家也想听,无论是希望我早日和小影重逢的,还是希望我讲述自己在某国维和部队那个鸟地方的见闻的,都在期待着我戴着蓝色贝雷帽走下舷梯踏上异国土地的一刹那,还有紧接着发生的故事。

我听了《青春》这首歌,很多往事就这么浮现,但是已经不再单单是我的迷彩岁月或者蓝盔岁月了,还有我远在大不列颠的迷彩蝴蝶。

爱情是不是一定没有结果呢?

那么我们为什么相爱呢?

我们好像都不知道。

我随着自己的思绪,闭上眼睛魂游天外,我又看见了你。

那个时候你刚刚大三,在音乐学院进行期末汇报。

我不是个高雅音乐的爱好者,或者说,我不是任何音乐爱好者。我去你们学院看汇报,完全是因为听说音乐学院的漂亮美眉多,又有气质。我一直对“气质女孩”比较敏感。我的一个兄弟,现在在一个总部机关混事的哥们儿,立志就是找一个搞音乐的老婆。我就被他拽去了,你应该还记得他,军人就是军人,换了便装也是军人。

我就看见了你。

你在和一个同学开心地打闹着,从礼堂大门跑进来。

我就一下子傻了。

我的那个兄弟也傻了。

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到你走了我都没有告诉你。

因为你长得太像一个人了。

一刹那,我好像又见到了小影。我的心,麻木的、变得淡漠、变得冰冷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哎——”

我喊你——好像当年我在军区总院的大厅喊和你长得一样的那个女孩一样。

你好奇地回过头,发现不认识,就很鸟地白了一眼,掉头就走了,走向更衣室。

我和我的兄弟都傻在原地。

“不,不会吧?”他傻傻地说,就算是当了中尉,他也是这个德性。

我眨巴着眼睛,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站在那儿,头晕目眩。

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如果你的头发短短的,穿着军装和嘎巴嘎巴的小皮鞋,那就是小影了。

但是你是长发,穿着白色的T恤、蓝色的七分牛仔裤和白色的旅游鞋。

于是我知道,那不是小影,真的有那么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人。

那就是你。

我再看见你,你在台上。你穿着白色的晚礼服,弹着钢琴。

我不懂音乐,虽然后来你给我灌输了许多知识,但是我除了码字什么都学不会。所以我至今都不知道你弹的什么,虽然你跟我说了很多遍,但是实话实说我还是忘记了——你知道我就是这个德性。

你的琴我听不懂,但是你的琴声真的是行云流水、天马行空,带着我魂游天外。

你的表情绝对是悠然自得——用我当兵时候的话说,就是鸟得不行。

我在人群中渐渐地站了起来。

我的弟兄急忙拽我,后面的人也都不满意了。

我还是站着,就那么看着你。

你看见了,只看了一眼就不看了。后来你说你弹错了几个音符,但是我没有听出来,我不知道别人听出来没有。反正我知道除了你们专业的,大部分是来混事的,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比较真诚,直接就是来看美眉的。

我还是被我的兄弟按在椅子上了。

你弹完了,拎着自己的裙角谢幕。

掌声如雷。

“好——”

我扯着嗓子大吼一声,那一声绝对山响啊!我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啊!我的嗓子是喊番号喊出来的啊!虽然多年不这么喊,底子还在啊!

你被吓住了,彻底地被吓住了,因为你看见了我脸上的泪水。

我站在人群中非常显眼。

我一个劲地鼓掌,喊着一个字——好,我的肺活量是有底子的。

一直到我喊完,我才知道周围早就安静了。

你就在台上那么傻傻地看着我,脸都白了。

我就在台下那么傻傻地看着你,满脸泪水。

沉默。

全场的沉默。

保安过来:“先生,请你跟我们来一下。”

我没有理会他。

保安就拽我,我下意识地挥拳,但是没有打过去,我已经多年不打人了,手就停在了半空。

保安吓了一跳:“先生,你不要乱来!”

我看见你就站在三角钢琴边上看着我,脸色苍白。

你看见我站在人群中就那么看着你,满脸泪水。

人群开始议论我没有素质。

几个保安都过来了。

我的弟兄急忙出来解围,拿出自己的军官证:“他跟我一块儿的,最近情绪不太好,是打过仗的老兵。”

“打仗?”一个保安鼻子里面挤出一声,“我也当过兵,跟哪儿打仗啊?”

我这一拳就真的出去了!

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野蛮。其实我还真的不是这种人,真的,后来你了解我了,就看着我,想不出来我这个人怎么会在大庭广众打人,还一个打四个。

确实是一个打四个。

中国陆军退役特种兵的素质暴露无遗。

我在四个保安中间施展各种拳脚,没有用一招制敌,这点理智我还是有的,全是散手:直拳、摆拳、勾拳、侧踢、后踢、边踢、凌空踢。我一个打四个,跟打沙袋一样。

人们看着我跟看武打片一样,傻眼了。

我大声吼着:“杀杀杀!”

我在记忆里面看到自己的眼睛都变成血红色,就是一个字,下意识的一个字:杀!

四个保安算个屁啊,很快就倒了,不敢说血流满面,但是绝对是满地找牙。

我还要上手,被我的弟兄抱住了:“快撤啊!”

他就拽我。

我还看着你。

我看见你在台上,站在黑色三角钢琴边。

你看见我在台下,站在四个保安身边。

“撤啊!”

我的弟兄赶紧拽我,抱着我往后退。

我一直就那么看着你,被他抱着往后走。

门口有很多保安,我记得好像有七八个吧,但是没有一个敢拦我们的。我们就那么走了。

我记得我被抱着拖出大厅的时候,你还在看着我,傻傻地看着我。

我给你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杀”,对吗?

呵呵,真的吗?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一直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当初我就喊着一个字——杀——出手把四个保安打得满地找牙,犹如凶神恶煞吗?

我的迷彩蝴蝶,是这样吗?

我的黑色战斗靴踏在异国的机场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热风一阵阵地吹来了。蒸笼是什么感觉,我一下子就体会到了,但是还是军容严整——我再操蛋也知道这是外交场合!

我再一次看到外军的军官和士兵,但是都戴着和我一样颜色的贝雷帽或者钢盔。

我们军容齐整,我们接受迎接,我们聆听洋首长讲话。

我的英语程度不是很差而且我也出国受训过,但是我告诉你们,我当时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就是翻译说了,我也一个字没有听进去,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小影。

是的,我的小影!

你在哪儿啊?

我离你这么近你还不知道我来,我也看不见你啊!

我就那么抱着步枪,背着背囊,傻傻地站着,听着洋首长讲话,但是满脑子是我的小影。

你们能指望一个18岁的士兵想什么呢?

然后我们就上车去驻地,一出机场,狗头高中队就下令枪弹合一,打开保险,我们就照做。

机场的戒备绝对森严,外军维和部队在沙袋和铁丝网后面向我们敬礼。一路上老百姓好奇地看着我们。

战争的痕迹依然存在,虽然没有枪声炮声,但是我看见了弹坑和残垣断壁,还有街上少了一条腿的人或者少了两条腿的人,或者是少了一条胳膊的人。甚至有一条少了一条腿的土狗夹着尾巴从我们车前不紧不慢地溜达过去。

战区,这就是战区了。战争的气氛是一下子出来的。

压抑,不是因为炎热,是因为满目的战争痕迹。

我紧握打开保险的步枪,眼睛在前面60度的范围来回寻摸,我训练过的其他弟兄眼神都有固定的角度,范围也是有交叉的,确保没有死角。但是我们都知道就算看见有人向我们举枪甚至是举起40火,也不能开枪射击,因为我们是维和部队,是蓝盔士兵,一忍再忍、保持中立是我们的原则,是联合国宪章的规定。除非是真的向我们开枪或者干脆一个40火过来我们才能还击——如果还有命的话——如果那孙子打了就跑,我们还不能追击,打了就打了,打死了就打死了,谁让我们当时没有在合适的时候一枪把他撂倒呢?

你们现在知道联合国维和部队是个什么鸟地方了吧!

一忍再忍、保持绝对的中立不算,还要准备拿命证明我们是来维和的,不是来干涉他们内政的,不是来跟他们对锤的。哪怕是枪抵在我的脑门上,我都不能射击,除非他开火那就不知道是不是臭弹了,但是概率是极小的,所以估计还击也轮不到我了——那得靠我的弟兄——当然动动拳脚制服对方是可以的,但是不能一招制敌,就算对方缴械还是得有话好好说。

你们现在知道当个蓝盔士兵是个什么鸟心理了吧!

牺牲是为了证实自己是中立的例子很多很多,我亲眼见到的也不少,以后再讲。我就先讲我们到驻地。说是驻地其实就是给我们划了个范围,这里以后就是中国工程兵大队驻地了——我们习惯叫“大队”,外军的规矩是叫“营”,所以在正式行文的时候就是“中国工兵营”。

我们是路过中国医疗队的。我远远地看见了中国女兵,心里一下子狂喜起来。但是我没有喊,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我首先是一个在战区的士兵,才能说是一个有对象的士兵。我们的驻地也在一个区域,我们距离不远,周围都是丛林。这一带就是联合国UNPF的一个营区的范围,总部也在附近。

下车后我们警卫班展开警戒线,但是随后发现是多余的,因为我们看见洋人蓝盔弟兄都是自由自在,甚至在余晖下面在自己的营区里面穿着游泳裤晒太阳浴,我才明白,战区跟电影里面不是一样的啊(小庄对维和部队这种鸟地方最深刻的第一印象)。

然后我们就扎营了,过程我就不讲了,都是工兵弟兄的事情了。

我的任务就是注意附近的动静,因为天快黑了,不得不小心。虽然这种小心可能是多余的,但是我们都是第一次参加维和,所以小心是自然的。我以后也没有参加过,参加过多次的、给我们上课的观察员老哥私下里面还说过,维和的任务其实危险程度有时候是天壤之别,某些时候真的是像孙子似的在枪林弹雨中开车猛冲火线,有的时候就是在海滨城市的街道上一边维和观察战争痕迹,一边维和观察异国养眼的美眉——有时候甚至后者是主要的,巡逻检查嘛,看看美眉也是正常的。

但是真的是不好说,因为战区就是战区,什么时候飞个40火过来就是大麻烦了。这玩意儿我们习惯叫40火,其实国外前苏制的就是RPG,就是你们在《黑鹰坠落》里面看到的锤老美直升机和悍马车的那个家伙,一般的战区别的东西不普及,这个东西是真的满世界都有,价廉物美,不至于人手一个,但还是不少。闹不好是要死人的。确实因为这个东西死了不少维和部队的观察员和士兵,死得很惨,我出国前在照片上见过,出国后亲眼见过,绝对是惨不忍睹、血淋淋的。

所以就要小心再小心。其实要真的遭到袭击,你只能认命,打得了就赶紧还手干掉他;打不了你就认命赶紧找地方躲。

这种经历对于我来讲是一生难忘的,甚至当时觉得是受委屈的。我是特种兵战士,先发制人、一招制敌是我的本能,我在这里就不行,就是准备白挨打——因为要保持中立。

这就是维和这种鸟任务给我的最直观的印象。真正符合联合国宪章的维和任务就是这样。所以,死了人就是死了人,不要想报复这茬事情,你就是白死了,也没什么说的。

但是我的心思还不全在安全上,或者说我全心在安全观察上,但是我的灵魂不在这里。我在想我的小影,她还不知道我来。

你们以为我一下飞机就可以过去找她啊?开玩笑啊,我是士兵啊,是蓝盔士兵,是来执行任务,来维和的,不是来找小影的啊。怎么可能呢?

其实我距离她的营区的距离,我当时心算,只有0.5公里。

0.5公里啊!

这算个蛋子啊!我1分钟多点儿就可以跑过去啊!我就可以见到我的小影啊!

但是我当然不能——哪个国家的军队都不能。我是士兵,就这么简单。

我只有看着那个方向,看着那面蓝色的联合国旗和红色的国旗。

我的心里,想着我的小影。

我的手里,拿着我的步枪。

18岁的时候,我去见我的小影,就是这么难。

咫尺天涯是什么道理,我是真的当时就明白了。

我站在夜色笼罩的营区,看着中国医疗队的方向。

我的小影,你知道我来了吗?

我能感觉到你离我很近。

你能感觉到我吗?

32.在我没有意识到的青春

又哭了?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爱哭呢?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是因为悲剧的色彩越来越浓吗?

你知道,慢慢地,我要把自己的回忆全部展开,你要看到一个心碎的故事吗?呵呵,你不是真聪明,你是太傻了,丫头。其实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本来就是一个悲剧啊!

我在开始写的时候就知道了啊,因为是我自己的事情啊,所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我现在在这里写我们俩的事情,不是把你当成小影的代替品。

真的,我希望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唯一的。你就是你,不是谁的代替品。

我以前对你不公平,是我的错。

还有,我希望全世界都知道,我小庄的生活还要继续。不管我和你最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我都要重新开始我的生活。我不能再背负这些沉重的十字架,很多年来我就这么活下来的,在我慵懒的外表后面隐藏着这些破碎的回忆残片。

所以不哭好吗?也别介意我把我和你的故事说出来,虽然你嘴上不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心里不一定开心。但是我不得不说,我不得不用我和你的故事来冲淡自己心头的痛楚。因为在电话和电脑的那段,我知道你能感觉到我,我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在心疼我。这就足够给我讲完这个故事的勇气了。

不要害怕心碎,在这个狗日的世界上,我们曾经心碎过多少次呢?你说呢?还数得过来吗?所以,这些往事讲出来,就是一种解脱。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

不哭,好吗?

小庄的女孩都是鸟得不行的女孩,不能那么轻易就哭的——呵呵,我先抽自己俩嘴巴。

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吗?

我后来根本不敢进你们音乐学院的大门,清醒过来以后我知道自己惹了点小麻烦,虽然警察的哥们儿我也有,但是麻烦总是麻烦。

但是你,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我是自由职业者,忙完了手里的那点淡活——不是说我智商多高,确实是简单得要命——就闲得发毛,我就会开车在你们学校门口停下来,不敢下车,就那么看着大门。

我在等你出来。

等啊等啊,你还真的出来了。

夏天,你们学校汇报考试都完了。我知道你是回家。我就开车跟着你。

还记得你穿着什么吗?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白色的ONLY短袖T恤,军绿色的ESPRIT的七分裤——为什么那天你要穿这条裤子呢?我马上就不行了——最过分的是,你还戴着一顶蓝色的棒球帽。

我开车跟着你。

你的黑色的NIKE背包上的史努比拉锁小饰物就那么一跳一跳的。

我的心也一跳一跳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一直追随着你。

我还记得你那天梳了个马尾巴,高高的,从蓝色棒球帽的后面空子里面伸出来耷拉下来,随着你轻盈的脚步一跳一跳的。

我的眼睛也一跳一跳的。

我就那么跟着你。

你没有打车,也没有去公车站,你后来告诉我那天心情很好,想自己溜达溜达——你就喜欢没事溜达溜达。

渐渐地,行人不多了。

我鼓足勇气——我真的是鼓足勇气,你现在知道我当时的心情了吗?——鼓足勇气开车过去,停在你的侧面。

你根本就不看我——你后来告诉我,这种事情你见得多了,早就有了免疫力,爱看就看,反正你不搭理他就是。

我又缓缓地跟上,把窗户摇下来。

“哎……”

你后来笑我,说我的声音在颤抖,那时候在礼堂千人面前喊“杀”的那种气魄去哪儿了?我就只能笑笑——瞬间的回光返照并不能证明我还是当年的小庄啊。

你还是不搭理我,你说你根本就没有听出来——再说切诺基是什么破车啊?居然也敢在大街上追美眉?宝马你都见得多了去了!

呵呵,可是我只有切诺基啊——现在那车就停在我的小院门口,你拴在车内后视镜上的小史努比现在还在呢。我要说实话你不要伤心,不是我怀念你,是我太懒了。你了解我的。

你还是走你自己的,如果是小皮鞋,我相信也是嘎巴嘎巴的。

我没法子,把车开到前面停下来,下车挡在你前进的道路上。

“哎,我……”

你后来说我的声音还是在颤抖,我不记得了。我想女孩的感觉应该敏感一点儿吧,我的感觉真的早就麻木了。

你这时候抬头看见我,我记得你是惊讶的。

我小心地说:“我捎你一段好吗?”

我看见了蓝色棒球帽下你的脸,你真的和她很像。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心在滴血,在那个瞬间。

你惊讶地看着我,慢慢地瞪大你的眼睛。

你惊讶地看着我,慢慢地张大你的小嘴。

你知道你那个时候多么像她吗?

我就那么看着你,多么希望你扑上来咬我啊。但是理智告诉我,你不会的,你不是她,你只是和她很像。

你就那么惊讶地看着我,惊讶地张大嘴——呵呵,还记得你干了什么吗?

你尖叫,是的,你尖叫——用你们女孩特有的声音尖叫。

“啊——”绝对可以撕破所有人的耳膜。

然后呢?呵呵,你还记得你干了什么吗?

你喊:“抓流氓啊——”

是的,这就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还记得吗?

你对我喊,对全世界喊:“抓流氓啊——”

这就是你啊,不承认都不行,呵呵。

实际上我在某国待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有见到小影。她们有她们的任务,我们有我们的任务。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修通这个小国从首都到海港城市的那条破坏于战火中的公路。它不仅是弹痕累累没有个路样子,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地雷——这个是全世界现代战争过去以后最大的祸害,搞得你很没有脾气。

我当然不会被派去修路,我也不会工程兵哥们儿的那点把式啊。我跟他们比排雷的技术也是太小儿科的本事了吧,我不是特种部队专业的爆破手,排个把还行,那么大的雷区我有这个本事吗?

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白天开工的时候担任警戒,随时准备排除安全隐患,晚上收工以后检查营区的安全措施和排除安全隐患。“隐患”这个词是有含义的,多重含义——附近可能隐藏的狙击手,可能出现的游击队、小股骚扰武装等。

我还见到了我在国外受训时候的几个哥们儿,这个留在以后慢慢讲。他们这些鸟人在维和部队这种鸟地方还是鸟得一塌糊涂,主要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不是狗头高中队这种孙子,不喜欢装酷,喜欢和他们一起鸟。

看上去我是全大队最轻松的兵。我不干活啊,但是我的任务是很麻烦的,整个神经都绷起来了。每天早晚都抱着一杆开了保险的95步枪在那里晃晃悠悠,眼睛真的是不敢随便眨巴一下。

因为我知道,最平静的时候往往正在酝酿着暴风骤雨。

我不是新兵了,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何况,我现在回忆起来,何大队是真的拿我当军官培养的。

0.5公里什么概念?我当年的速度只要1分钟多点儿啊!因为是平路不是特种障碍啊!但是当年的0.5公里在我的心里,比到地球另外一端还要遥远。

我那时候已经适应了维和部队这种鸟地方的生活,精神不是那么紧张了,但警惕是必要的,作为特种兵战士和警卫班长的责任是一刻不敢放松的。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越安全的地方越危险。

我当时不怎么看辩证法,只是实践和老前辈的经验告诉我的。

我每天就那么晃悠来晃悠去,跟着狗头高中队。

慢慢地,神经紧张的弦子也可以稍微平静下来。

但是我的心,从来就没有平静——小影啊!你在哪儿啊?

我那时候已经知道她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因为对维和地区的理解是渐渐形成的,战火其实真的已经平息了,双方是签署了协议的,不是轻易就可以撕掉,毕竟牵涉到国际信誉问题啊。政治家考虑的事情能跟我一样吗?所以我不是很担心她的安全,而且中国维和部队在传统的第三世界国家的民众心中也是比较高的,是老前辈留的底子,是很管用的。就算是骚扰和袭击,也应该不会跟中国维和部队较劲儿吧,何况她们还是医疗队呢——政治家不考虑这些吗?

程大队他们是和医疗队有接触的,但是也不会带我去啊!我去算蛋子啊!而且他们这些大队干部都这么忙,不到一个月脸都瘦了好几圈了,我好意思说吗?他是知道我对象在医疗队的,但是他现在哪儿顾得上啊?这个狗日的地方的雨说不好听的,就跟狗撒尿一样,说撒就敢撒几天,工程兵就得停工——进度啊!工程的进度啊!80公里的公路在国内不算蛋子,但是在这里不行啊!施工查雷排雷啊!再赶上雨天,他能不急吗?他这个层次的干部和我考虑的不一样啊,我来是为了见对象,他呢?他是要立军令状,要给中国军队争脸的啊!哪还顾得上一个小兵的对象问题呢?

我就只有那么忍着,不过我知道总会见面的——部队联欢这种东西,中国军队是少不了的啊!到哪儿也是这一套的,总会见面的!

我就那么忍着,忍着,心里难受得要命。

真的是咫尺天涯啊!

小影是不知道我来的,我想如果她知道的话,依照她的个性,就算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来找我的!我坚信这一点!但是我就不行啊!我好歹是个警卫班长啊,你们说我能那么做吗?不说别的,那是不给狗头大队的何大队争脸啊!这个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

我就只能每天戴着蓝头盔,套着蓝色防弹背心,挂着95枪这么晃悠啊。

那天我正在晃悠,一个警卫班的兵对我说:“班长,你看!”虽然他们都是士官,我是上等兵,但是他们还是服我的。

我看见一辆白色的车晃悠过来,车上面黑色字是UN,红色是十字。

我一下子看出来,那是中国维和部队的医疗队!

我的眼睛就瞪大了。我的兵都知道我对象在医疗队,所以他们的眼睛也瞪大了。

但是车拐弯了——我当时就想他奶奶的怎么拐弯了呢?

但是我绝对不能上去喊——我能吗?我有任务啊!

我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车走远。

结果那个兵又说:“班长,你看!”

“看个屁啊!”我不耐烦地说,我那时候已经是个合格的班长了,所以班长的脾气也有了,“不看,该干吗干吗去!”

那个兵不敢说话了,跟着我继续晃悠。

结果我听见车的声音,我也没有回头——该谁的事情就是谁的事情,干我蛋子事情啊!

那边是部署了警卫的,是别人的事情,加上心里确实很烦,所以干脆不看!爱谁来谁来,和我没有蛋子关系!只要不是开锤就跟我没关系。我那时候已经适应了维和地区的相对平静,所以不像刚刚来的时候那么紧张了,这段时间UNPF部队的司令,那个澳洲的老白毛少将(这么叫不是不尊重,是我们兵们的小玩笑,而且我也确实记不得他的名字了,就先这么叫吧,他老人家也不懂中文,估计也不看这个小说)和他的那帮管事的这个官那个官(什么“首席情报官”、“首席作战官”,这种名字我也叫不惯,我当兵也对这个没有蛋子兴趣)有时候会来看看进度什么的,既是视察也是督促,这种事情和我没有蛋子关系,我也用不着过去,他们自己都有卫兵什么的。

兵不敢说话跟着我晃悠,但是还是想跟我说话,我看得出来,但是我没有心情搭理他——和白色救护车失之交臂是我当时最烦的事情,就算没有小影,总有她们的女兵吧,捎个口信总是可以的吧!

总之我就是烦,不爱搭理他,心情不爽就是这样。

兵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憋了半天。

我见他一直回头就跟他火了:“看他妈的什么看啊!没见过车啊,这个鸟地方有什么好车值得你看啊!”

这也是实话,这个鸟地方车还是有的,但是好车绝对没有,都破得要命,政府机关的车好一点儿,但是好车绝对不多。我们国内改革开放了,什么好车没有啊,到这种鸟地方看车你什么意思啊?没见过车吗?我当时的潜台词就是这个,其实也是想发火。

“班长!”那个兵今天真的是勇气十足啊,我当时就佩服他,也不怕我锤他,“你不看会后悔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的火就上来了!

上来就要锤他一拳再说,野战军的班长都这个德性,他们原来的班长也是,所以训训都习惯了,熟悉了。毕竟都是自己班里的弟兄,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拳都举起来了,听见那面的笑声。

我就僵在那里。

欢笑,尖笑,大笑,鸟得不行的笑。

“同志们辛苦了!”

敢这么说的不会是别人,你们猜也猜得出来,在这种鸟地方敢当着我们大队干部的面这么放肆的只有一种人——中国女兵。

鸟就是鸟,到了哪儿中国女兵都是最鸟!

你们可以想象什么是鸟气冲天、鸟的天堂、鸟的世界、鸟的天下了!

我急速回头。

车,白色的救护车,中国维和部队的救护车。

兵,戴着蓝色棒球帽的兵,中国维和部队的女兵——还是女兵们!

我的眼睛就瞪大了。

她们下了车,欢笑着,是路过来蹭水喝两口。

我的妈妈啊!

小影呢,小影呢,小影呢?小影呢?!

我的眼睛真的花了,一下子看不过来了。哪个是哪个啊?

七八个女兵跟我们的炊爷在那边蹭水喝,我知道不是水,是绿豆汤,洋人维和哥们儿也爱蹭我们的绿豆汤。军队再穷,绿豆汤还是请得起的,所以每回都多做一点儿,供应各国路过蹭绿豆汤的国际友人,我告诉你们那帮跟我们一起维和的各国洋人哥们儿蹭绿豆汤算好的了!他们这帮鸟人真敢拐个大弯子就为了喝这个玩意儿。绿豆汤好喝啊,解暑啊,没喝过啊,一喝就上瘾啊!这就罢了,说个真实的笑话给你们听:我们那个工程兵大队最先修好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厨房和食堂!人刚刚来还没有扎营呢,一帮维和的洋人老鸟们就开始跟我们这儿套磁,干吗啊?想吃中国菜啊!以前维和的时候赶上有中国维和部队就来蹭吃喝啊!都有经验了,知道中国人好脸面,不会不让他们吃喝。结果大队常委赶紧下令全速先修厨房和食堂,于是就修好了。然后他们就真的来蹭啊!一到开饭点就来人啊!还不是一个国家的,有时候这个官那个官的也来,有一回老白毛司令来蹭饭的时候整个总部的各个首席长官都齐全了,首席长官都不好意思了,但是司令都来了啊,司令也爱吃中国菜啊,所以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了。那天中午UNPF总部就搬家到中国工程兵大队食堂了,济济一堂啊,大家就为了蹭吃中国菜啊——绝对管够啊!还得拿手啊!出国的厨子也是精兵强将啊——呵呵,告诉你们,我在UNPF联预部队对这帮洋人最大的感触就是真的不拿我们当外人,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换了我们可能还不好意思呢。这不是贬义,是东西方传统的差异,人家就是天生自来熟啊!咱们是拉不下脸啊。不过后来我是拉下来了,我在芬兰炊爷那儿也蹭过,虽然他们的菜没有什么特色但是是正经的西餐啊,我在国内哪儿吃过这个啊!吃得还挺美的,吃完了炊爷还带我进行带有芬兰特色的饭后活动,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说出来笑死你们,我回头专门说吧——关于我当年参加的UNPF部队的鸟事多了去了!也让你们了解了解我当年的那些乐趣——洋人就没有鸟人了吗?也是鸟得不得了啊!

又扯远了,还是说那辆救护车啊!

我就看着那帮女兵,找啊找啊,真的傻眼了,不知道过去,也不知道喊。

我是真的傻眼了啊!

一片蓝色的棒球帽啊!一片迷彩服啊!

我怎么认得出来啊?

我那个兵就喊了:“哎——我们班长在这儿呢!”

女兵们看看,又不搭理了——谁知道你们班长谁啊?那种鸟样子和在国内是一样的。

那个兵急得都要跳起来了:“哎——我们班长在这儿呢!”

女兵们根本就不搭理他,也不看了,继续喝自己的,还继续笑自己的。

我就张着嘴,傻站着,不知道喊,也不知道过去。

但是我看见她了。

我真的看见了!

我的小影啊!

她慢慢抬起头,把碗从嘴边拿开看向我这里。

她慢慢放下碗,脚步慢慢地往前走。

她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确实仔细地在看。

我们离了几十米远,部队战士远看基本上一个德性,所以她看不出来我——就是看出来了,也不敢相信啊!她怎么想到我小庄会来呢?

她慢慢地往前走。

我张着嘴睁大眼。

我看清楚了。

是小影!没错是小影!

她黑了,瘦了——我的鼻头一酸,小影啊你吃苦了。

但是我说不出来,我已经失声了。

因为,太激动了啊。

她慢慢地走。

她慢慢地走向我。

她慢慢地走向张着嘴傻站着的我。

突然,中间没有过渡——她开始急跑啊!

没有语言、没有喊叫,什么都没有——就是急跑!

我还傻站着。

她不管那么多,径直从正在施工的工程兵弟兄中间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她跑过的地方的弟兄们都不干活了,惊讶地看她跑——干部也在啊,但是干部也在看啊!

她戴着蓝色棒球帽跑啊跑啊!

近了近了更近了。

我看见她的脸,她的脸上全部都是泪水——小影这种女孩说哭马上就哭,说笑马上就笑,这才是女孩,这才是真正的女孩!

她张大嘴,但也是失声。

我反应过来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关保险啊!这是士兵的本能反应,枪走火的教训太多太多了。

保险刚刚关上,枪还没有放下,她就扑上来了!

她不管不顾,一下子扑上来,就说了一句话:

“黑猴子我恨你!”

她扑到我怀里了,隔着武器抱着我,我知道隔着步枪,她会疼的,但是她不管不顾,抱得很紧很紧,紧得我根本抽不出枪来啊!

我就傻站着,她就死死抱着我,然后在我脖子上开咬啊!

“嗯——”

我还是忍着,但是脸绝对憋红了。

她咬啊,就是咬啊!

我忍啊,就是忍啊!

她喘不过来气了才松开,我的脖子上绝对是牙的印子,其实回去一看真的是出血了,但是不严重——她还是心疼我啊,怎么舍得死咬呢?但是不咬不行,不咬不爽!绝对该咬!我来了这么多天了,不去找她,怎么不该咬呢?一定该咬!不能不咬!

但是她不咬了。

她开始打我,打我的防弹背心,还踢我。她穿着战斗靴啊,一脚踢在小腿上还是蛮疼的——但是我还是忍着。

她大喊:“你坐跟斗云过来的啊?死黑猴子!”

然后她又抱住我,这回乖了,呜呜地哭了。

工程兵弟兄们都明白了,傻子都明白了,大家就嘿嘿乐,和我们狗头大队的战士一个德性。

干部也乐了,干部也没有想到啊——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我这才抽出步枪,甩在身侧,但是我不敢或者说不好意思死死抱住她,这么多人呢!我只是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不知道说什么——我的兵们都在边上乐,你们说能说什么啊?

女兵们也炸窝了。

小菲第一个叫了出来——我也看不清楚她啊,她也戴着帽子啊,但声音是绝对知道的:

“一二三——”

“浪漫!”

女兵们一起喊啊,绝对开心得不得了啊!

“一二三——”

“浪漫!”

“一二三——”

“浪漫!”

连着喊了三声啊!女兵就是女兵,这个词也能喊啊!

然后她们就叫啊,就扔帽子啊!

蓝色棒球帽满天飞啊!

一个女兵还敢扔碗啊——我们的炊爷紧张得不得了啊!看着碗飞啊!结果落在松软的红土里面,他赶紧就捡啊!赶紧擦擦把碗都放好,这些家伙是炊爷的命根子啊!

我就那么扶着小影,然后慢慢地轻轻地抱住她。

她呜呜地哭着,委屈地哭着。

我才看见她的脸,真的是黑了瘦了。

吃苦了啊!

我轻轻地摸她的脸,她一把张开嘴开始咬我的手。

很疼,但是我没有叫。

我知道,她的心里更疼。因为她的脸上,一直在流眼泪。

她呜呜地、委屈地哭着,还眨巴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我,怕我一下子没有了。

很多年前,在异国的战区,在工程兵弟兄的施工现场,小庄和小影相遇了。

一群男兵嘿嘿乐,露出一嘴白牙。

一群女兵高喊着“浪漫”,在空中扔帽子还敢扔碗。

中国士兵就是中国士兵,就算是戴了蓝色贝雷帽也是这样。

你们觉得,浪漫吗?

呵呵,反正我觉得挺浪漫的。

33.“歪瑞古德——鸟!”

呵呵,你笑了。

你说什么?

你说我这个糙人当年还能整这个景儿啊?

其实不是我能整景儿,这就是命。

真的,真正的浪漫不是整景儿整出来的,是上帝他老人家安排的——中国话讲就是命啊。

而且我也没有那个整景儿的能耐啊,你还不了解我啊。你第一次给我做饭就是晚饭,还整了一根蜡烛插在你下午专门买的典雅的烛台上——还记得吗?那个烛台现在还在我的地下室,你一气之下就给丢进地下室了,再不肯用它。

还记得吗?

我回来一看,我靠!怎么黑乎乎的,停电了吗?再一听不是啊,CD还放着歌呢。至于什么音乐我还是忘记了,你曾经对我说过那是你自己弹的,在专业的录音棚录的,那个老板一直对你贼心不死,但是你们这些现在的漂亮美眉善于吃糖衣就是不挨炮弹,所以你就用最好的录音棚、最好的录音师录了,录完就走,那个老板有个蛋子脾气啊!又不是黑社会老大,他敢怎么样啊!你跟我说的时候还怕我不高兴,其实我是那种假惺惺的人吗?你应该了解我啊,我自己是什么德性啊,我有什么理由要求你的过去呢?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你的将来呢?这跟我有关系吗?

你别伤心,事实就是事实,只是我看得比较明白,也承受得住这些而已。天长地久的话我说过太多次了,哪一次做到了?当然不全部是我的责任,但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责任。谁都没有责任,有蛋子责任啊!这就是生活啊!这就是现实啊!不这样怎么显出爱情的美好、幻想的美丽呢?所以我根本就没有把它当回事儿,其实我知道,你对我说的时候是希望我生气的,哪怕只是生那么一点儿气,你就会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因为你知道我在乎你啊!在乎你的过去就是在乎你的将来啊!

但是,不怕你伤心,我真的没有在乎。

在我们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没有结果。

什么叫结果呢?

混混就得了,你还想要什么呢?

呵呵,事实不是证明了吗?

你在大不列颠,我在中华大地,中间千山万水不算,还远隔重洋——这不是事实吗?

虽然现在我们又联系上了,还在电话里面酸得不行,但是如果我不写这个小说呢?或者说我写了不在网络上发呢?我这种小人物的小说还指望翻译成英文版吗?还指望在大不列颠发行吗?再说你只看古典名著、欧洲名著,还看莎士比亚的英文原版,我的小说就算有卖的,你在书店会多看一眼吗?封面上“小庄”的名字不仅小还是英文的译音,你会注意吗?这种血腥味道的题目依照你的个性你会注意吗?肯定就这么错过了啊!

所以说,没有这个网络小说,我们的既成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就算现在你也在看,但是我写完后,你也看完了,我们的结果会有什么改变吗?我不怕你伤心,现在让你伤心总比完了让你伤心好,那时候的伤心是大伤心,何必呢?你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障碍吗?

爱情,22世纪的爱情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21世纪初期的爱情,就是这个德性。

呵呵,所以你笑笑哭哭就得了。

我们之间可能还是没有结果的。你说你要回国,马上回国,还是算了吧,真的。你知道我是个喜欢安静生活的人,不想身边再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漂亮美眉的风风雨雨会少吗?还记得那时候我们身边的风风雨雨吗?那时候你不是真心爱我吗?最后的结果呢?最后的结果你能够改变吗?

呵呵,爱情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有一天终会消失。

悲剧的力量,就是把美丽毁灭给人看。

爱情,就是不会改变的悲剧。

尤其是在你和我之间,在你和我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出身地位、命运走向的人之间,爱情,就只能是爱情,不会是别的。我不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种蛋子话别人说得太多了,我不会这么说的,也不这么看。你要是现在要嫁给我,你回国我马上娶你——只要你敢嫁我!

但是,你知道是不可能的。

我们之间的障碍还不够多吗?

你能突破哪一个呢?反正我突破不了任何一个。

所以,爱情就是爱情了,就是悲剧了。

你哭啊笑啊,最后的结果还是这个。

呵呵,别伤心。我不断地提醒你没有结果,就是故意让你伤心,我敢在全世界面前让你伤心,其实是对你负责——你还敢高兴地告诉别人你是迷彩蝴蝶吗?不敢了吧?

这就是我的目的。

残忍吗?我不觉得。

因为,我不想再进入那种麻烦之中。

我说了,今天的小庄不是昨天的小庄。

还说那次烛光晚餐吧,我还没有说完呢。

我进了自己那个黑乎乎的小破屋子就蒙了,干吗啊?你就笑,我还看见你化妆了,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感觉——底板好就是底板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像我当兵的时候苗连的老婆,怎么化妆还是那么个样子,我都不忍心多看一眼,多受一次刺激,但也不敢说什么。现在写小说我也不敢形容,也不是怕苗连看了这个小说生气,因为他们早就离婚了。

你就是天生丽质啊,我有蛋子办法啊!也不是说你有多漂亮,你就是清秀、气质好——其实,小影也是这一点吸引我的——气质,还真的就是天生的,和后天的培养有关系,但是关系不大。你和小影不仅长得像,气质还一样,这都是命运安排的。

你不仅化妆了,还穿了一件黑色的裙子,就是拖地上可以当拖把的那种。我知道那是你的演出服,我闲得蛋子疼的时候老是喜欢和你开这个玩笑,一开你就哭,一开你就哭。其实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故意让你哭,因为你一哭就跟她一模一样了,我就喜欢哄你——其实是在哄她。

现在告诉你,我也不怕你生气,我说过我对你不公平。

其实每次哄你的时候,表面上我嬉皮笑脸,心里却是一直在滴血,真的,不骗你。你现在能够理解我了,我就告诉你,当时我怎么对你说呢?这不是纪律规定的事情,只是我不敢提,真的是不敢提啊!

你化妆了,盘了头,穿上了晚礼服,就那么看着我,笑盈盈的目光在烛光下面如水如画。

桌子上面的西餐是你做的——你后来告诉我你专门去跟一个同学学了一下午,学了这么两手。你在家从来不做饭,绝对是甩手大小姐,连袜子都不洗,但是你在我这儿真的什么都干,连马桶堵了也是你收拾的,而我就顾着码字,顾不上那些——你也从来不说什么,我当时还真的以为这个天下还有在家接受居家女人教育的未婚女孩呢!其实现在知道那是绝对没有的,谁的女儿是谁的宝啊!谁舍得啊?想想你也真的挺不容易的,为了爱情什么活都肯干,我后来对你还没有什么好脸色,一点儿也不像追你的时候那个孙子似的德性,你心里肯定是不平衡的,但是你不会说什么——爱都爱上了有什么好说的啊!

你还插了一束粉色的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至今也不知道它是什么花,我对这些是没有研究的。我追女孩从来不送花,这个你是了解我的,一般我送实用型的东西,譬如袜子,譬如睡衣之类的,但是从来不送没有用处又折腾银子的。花也就算了吧,你还整了瓶洋酒,当然我至今不知道那酒叫什么名字。你后来告诉我多少银子一盎司,吓了我一大跳,差点把车开到树上去。你是从你老子的酒柜里面偷的,装在自己的背包里面带来的,一路上走得屁颠屁颠的,心里想:可给小庄这个土包子开开洋荤了,省得老是没事的时候喝两口三十年陈酿的汾酒就觉得是天下无双了,强中自有强中手,让你尝尝真正的贵族喝什么。

问题是我对洋酒那个玩意儿一点儿都不感冒啊!我又不是没有喝过啊!在UNPF联预维和部队那个鸟地方芬兰炊爷、澳洲炊爷、挪威炊爷、新西兰炊爷、法兰西炊爷等,很多国家军队的炊爷们哪个没有见过我小庄啊?哪个没在厨房偷偷把军官甚至是老白毛司令的酒给我倒那么一小杯给我尝尝?我开始还新鲜,一喝就后悔,嘴上还不敢说什么,因为不好意思说,后来还是得喝,因为盛情难却啊!这帮洋炊爷不拿我当外人啊,给你喝你不喝,不是不给人家脸吗?我就得硬着头皮喝,喝完就忍着,还竖大拇指:“歪瑞古德——鸟!”炊爷们就哈哈笑啊,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于是鸟这个词就在UNPF部队的炊爷中间开始普及起来,后来他们见了中国军人就打招呼:“哈罗!鸟!”搞得我们的中国观察员老哥们儿和大队的干部们都大眼瞪小眼,还寻思他们不会在中国军队服役过吧?炊爷们高兴啊,因为觉得把自己国家的好东西给这个小黑蛋子了啊,增进国际军人友谊啊,加强和中国小兵的感情啊,当然也是回报这帮炊爷在不开饭的时间集体去我们中国工程兵大队蹭饭的那种心里说不出来的不好意思。我们大队的炊爷给这帮洋炊爷开伙,这是一般的情谊吗?咱们觉得国际友人一定要招待,不然显得中国军队小气,大队常委专门给炊爷们交代,只要不是睡觉了任何时候要有两个二级以上炊爷待命,给这帮来蹭饭的国际友人做饭。他们再自来熟也知道非工作时间让人下厨不好意思啊,都知道将心比心啊,想请我们大队炊爷吃饭又不好意思说,正好赶上我来了,还不赶紧给好酒上来。

我不知道老白毛司令在澳洲、在西方算不算贵族,但是我知道他那个酒估计也不便宜吧。所以洋酒我是真的喝过不少,还是因为盛情难却的缘故,不然我真的不喝啊!我对那玩意儿不感冒,我就是这个德性的,再好再贵的东西我要是不感冒就不往心里去,所以到底喝了什么玩意儿我到现在也记不起来。我想不会比你老子的酒便宜多少吧,问题是我真的不喜欢啊,你知道我的德性,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也不掩饰。我就是喜欢喝点汾酒不上头,你能让我硬着头皮喝那个洋酒吗?我享受不起啊!

所以我就对你偷你老子的洋酒不感冒,我又不是在UNPF部队那种事事都是外交场合的鸟地方啊,我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掩饰的呢?我就直接说整什么景儿呢?闲得慌啊!

我发誓我是笑着说的,我还不至于那么不懂事,把你的好心不当回事儿啊?

但是你还是在乎了。

我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

你误会了——我就是再不喜欢整景儿,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啊!

你的泪珠子真的就跟断线的金豆子一样哗啦啦下来了。

我傻眼了,这不是我故意逗你哭。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实话,凡是我故意逗你哭的时候,其实把逗你笑的法子都想好了。开玩笑,我是中国陆军退役特种兵,还当过班长,是战斗骨干,出国维和过,见多识广,三套以上的备用方案都想好了,所以不怕你哭。

但是你突然哭,我就傻眼了。

我当时就意识到你是花了大心血的。

那么长的头发,盘个头那么容易吗?那么惬意吗?凡是陪女孩去过美容院的哥们儿不会不清楚吧?女孩们就更清楚了啊!

我知道你是花了大心血的。

但是我的一句不经意的淡话把你的好心情给破坏了。

你哭了。

然后你把那瓶洋酒拿起来,高高地举起——你才不管多少银子呢!这就是你的性格,这一点你和小影真的是一样的,她要不高兴真的敢把UNPF部队总部那两架破直升机给拆了,就算老白毛司令在,她也绝对做得出来——然后洋酒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

碎了。

玻璃碴子飞溅但是不高,酒花飞溅却是很高。地球有吸引力的缘故这个谁都知道。

酒花溅了我一脸。

你转身跑进卧室了,然后就开始哭。

我傻傻地站在那儿,酒花溅了我一脸。

洋酒的酒花。

熟悉而陌生的味道。

绝对的洋酒,绝对的异国风情。

洋酒的味道。

“歪瑞古德——鸟!”

我挺着脖子把那口酒咽下去,竖起大拇指。

芬兰炊爷就跟那儿乐啊,酒糟鼻头都乐红了。

小影在边上忍住笑——她知道我在忍着,她是了解我的。

我把杯子放在案板上,抹抹嘴。

芬兰炊爷还要给我倒,我赶紧拦住——说实话,英语这个东西我现在忘记得差不多了,因为后来就没有怎么用过,所以我还是用汉字码吧,没文化就是没文化,我也不伪装什么。

“好酒!真正的好酒!”

“庄,那就再来点!”

芬兰炊爷的英语比我好一点儿,但也是半吊子,听着也是比较别扭的。

还来啊!我就怕了,还是按着杯子:

“好酒不能多喝!多喝了味道就淡了!”

芬兰炊爷想想,哦,也是啊。中国文化就是有自己的特色,值得回味,就不勉强了,他也希望好酒的味道能够多在中国士兵小庄心里留久一点儿。他是个老维和油子,挺喜欢和中国观察员和部队接触的。因为觉得我们都懂礼貌,不像某某国(国名我就不点了啊,自己去想,想得对不对不关我的鸟事啊)军队等级森严得要命,不拿炊爷当回事儿。芬兰军队的官兵是一家人,只要是在自己的营区就都是一家人——我还忘了说了,那个在自己营区晒太阳浴的就是芬兰的维和哥们儿。

那天是休息日,我们维和部队其实是有休息日的,虽然一个月只有六天,但是总比没有强吧。按照规定,中国维和部队就算在休息日也很难走出自己的营区的,出去也得干部带着,为什么啊?怕我们胡闹啊!国外这个花花世界什么没有啊,UNPF部队总部在这个小镇驻扎没有几天,哗啦啦繁荣了一条街啊——什么街你们也自己去想,想得对不对同样不关我的鸟事——干部确实怕,中国野战军的基层战士都是在山沟里面苦惯了的,出国了到了花花世界还拿维和的洋补助(各国军队的补助是统一标准的,都是联合国出的银子,你想想这一个标准可就不少了,尤其对于中国军队来说),万一被腐蚀让外军笑话就不好了。其实这个在西方军队算个蛋子啊,但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出国了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纪严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样好使。而且说实在的,比国内还严,生怕造成国际影响,影响中国军队形象。这个心理不难理解,中国军队就是这样的。

但是我和小影还真的是个例外。我现在回想起来,小菲是绝对起了作用的,就算出国了在老白毛司令指挥下,医疗队和工程兵大队总还是我们军区出来的吧?不回国了?不在军区混了?怎么可能呢?所以国内的一些习惯还是管用的,不用别的,小菲要是回国了,闲着没事的时候跟外公念叨一句:“姥爷!你不知道,医疗队的谁谁谁或者工程兵大队的谁谁谁绝对死心眼!俩小兵好不容易在国外还是战区见着了,也不稍微通融一下子!”得了,就这一句就够了。下回医疗队的谁谁谁或者工程兵大队的谁谁谁一到军区汇报工作,一报自己的名字,军区副司令这个涵养很深的老爷子仔细看一眼就够了,这个干部的心就得打鼓了,绝对心虚啊!被军区副司令知道名字可不一定是好事啊!他解放军上将犯得上记得一个大校或者上校的名字吗?再一回想在国外的时候小菲跟自己说过什么,自己坚持了一把原则,那就彻底明白了,想死的心绝对是有的!混军界其实也是混仕途的,尤其到了高级军官这个步步艰难的时候,这点后果还是可以想到的。于是我们俩小兵休息日可以在UNPF总部营区安全范围内活动,只要不出警戒圈就行,不用干部带着,只要按时归队各回各家就行。

本来那天我是想带小影到总部宪兵班找印度三哥玩的——他和我在国外特种兵训练营一起受训过,当时我就叫他“三哥”,他让我解释这个中国话的意思,我当然不敢说本意了,就说在我心里中国是“大哥”最大,因为是我的祖国,“二哥”次之,就是我们中国陆军,“三哥”排行老三,我尊敬他就叫他“三哥”——他是个印度陆军特种部队的老军士长,当时就美得屁颠屁颠的,就说歪瑞古德,以后我就叫“三哥”了。后来这个汉语的外号在训练营的洋人特种兵哥们儿里面还流传开了,大家都叫他“三哥”,洋人特种兵哥们儿说中国话说得五颜六色的。这个称号他还带回了国内,他规定兵们私下一律叫他“三哥”,后来老白毛司令也学会了,居然也叫他“三哥”。这就是我在国际特种兵训练营干的鸟事之一,好玩吗?

但是我真的挺喜欢三哥的,他本来的名字我还真的忘记了,印度名字其实很难记的。人是真的不错,他在UNPF部队是真的干了几件我觉得很鸟的事情的,回头专门讲吧,我确实挺佩服他这个人的。我其实一下飞机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三哥,他是宪兵班长啊,就在机场值勤啊!当然我们没有打招呼,就互相看了看,他冲我不明显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他也在UNPF部队啊,当时我就知道我的身份还有蛋子秘密可以保的啊!三哥都在了,是个人就能知道我是中国陆军特种兵啊,还是出国受训过的尖子。不过这个很正常,我在这个鸟地方还遇到了不少当时一起受训的哥们儿,都是冒充机步部队什么的来的。哪个国家都不傻啊,都怕出事啊,都得派点真正能在关键时候顶一下子的兵啊。

后来工作忙,加上休息日不能出去,就见不着三哥了。他也不好意思来蹭饭,他是宪兵班长,他来了一桌子吃饭,以后还怎么管啊?影响形象啊!那时候我还没有见到小影,干部也不会准我出去的,而且当时刚刚来,紧张的弦子没有松下来,休息日还是要检查安全措施,所以也真的顾不上。接着见到小影了,而且说实话,UNPF总部营区是相当安全的,就能出来了。

一出来我就去找小影,她也找我。我们俩就对着乐,远远地对着乐,走啊走啊,就走近了。但是我们不敢接吻、不敢拥抱,连拉手都不敢。毕竟是在维和部队官兵面前啊,中国军人要考虑国际影响的。

我说:“你来了。”

她说:“你来了。”

我们只是对着乐啊,淡得没有味道的话也美得屁颠屁颠的。

路上搭着一辆白色步兵装甲车路过的芬兰哥们儿就冲着我们俩笑。他们都看得出来我们俩是啥关系啊!

他们搭乘的是一辆白色的步兵装甲车,芬兰造的SISU轮式装甲运兵车,车上配备苏式12.7毫米高射机枪一挺。我们总部下辖有一个北欧混合营,有一个芬兰连,一个挪威连,营部以及直属队分别来自芬兰、丹麦、瑞典、挪威等。他们就是芬兰连的哥们儿,是总部机动预备队的,这属于作战单位,但是最重的装备就是这几辆破装甲车了。我记忆中这些芬兰哥们儿基本是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穿着灰中带绿的短袖短裤军装,显得很有一种另类的鸟气。这些芬兰哥们儿平时总板着脸,就算是一颗炮弹在眼前落下来,那张脸也不会带上任何表情。机动预备队里没有勤务的芬兰兵总是在营地里晃晃荡荡,显得特别懒散。可是紧急出动的警报一响,那些懒懒散散的芬兰哥们儿立马就跟安了弹簧似的,一条条灰影噌噌地飞进装甲车。规定半小时赶到的地点,芬兰排的装甲车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到。这些人从前都服过一年到两年兵役,枪玩得特别溜,都不是善茬儿,真想跟他们交手,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不过这些芬兰哥们儿的传统就是维和,每家每户从老爹老妈甚至爷爷奶奶就开始维和,政策观念特强,忍功极好,绝对不会招灾惹事。

看样子他们是刚刚从机动反应训练回来,所以比较放松。他们是维和老油子了,所以不把维和当多严肃的事情,这也是文化差异的问题。他们就冲我们乐,还吹口哨。

这回小影不鸟了,对方是国际友人啊,换了谁谁好意思啊?她的脸红了。

一个坐在装甲车顶上的芬兰哥们儿就发话了,我也听不懂——我后来知道他是军士长。我开始还以为他冲我们喊呢,后来发现这些芬兰哥们儿哗啦啦都下车了,拿着自己的武器在边上列队唱着歌。

我们正纳闷儿呢,干吗放着车不坐走路啊?然后那个芬兰军士长做了一个很潇洒的动作。我跟你们说句实话,这些真正的西方人的动作是骨子里面的,学是学不像的,我后来退伍以后回到大城市,见到那种假模假式的动作就会起鸡皮疙瘩!

这个动作就是“请”,因为装甲车后面的门开了。

我们都不好意思了。我的脸发烧了,小影恨不得拿自己的棒球帽把整个脸盖起来!这是国际友人啊!他们也知道中国人脸皮薄啊,所以他们就自己走路回去了,车子留给我们。

芬兰哥们儿想干吗啊?

我们傻站着,不好意思地傻站着。

芬兰军士长那个老油条来了一句外语:“雷迪,泼雷丝。”

小影低着头,一只脚跟在地上吭哧吭哧蹭啊。

芬兰军士长这个老油条就嘿嘿笑,笑我们脸皮太薄了吧?

我为什么老说小影就是小影呢?就是她鸟啊!这一笑她不乐意了,中国女兵那么鸟,能让洋哥们儿笑话?

她就哗啦啦地拽着我上去了,我戴着头盔、背着步枪就被她拽进去了。咣!铁门就被关上了。

光线微弱,车开始轰隆轰隆开啊,我们也不知道开去哪儿,去哪儿也不重要了。因为,在这辆芬兰哥们儿的装甲车里面,在这个没有生命的战争武器里面,只有我和我的小影。

那时候外面的人谁能知道,在这辆看上去冷冰冰的白色UN装甲运兵车里面,有两个普通的中国小兵呢?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无论这个铁壳子带我们去哪儿,都不重要。我们相爱,这里就是我们爱的世界,这个最重要。微弱的光线下我们的呼吸急促,我们哗地抱在了一起,分不清楚谁先抱住谁,谁先伸的手。那个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拥抱了,还接吻了。

冷冰冰的装甲运兵车载着两个相爱的小兵。冷冰冰的金属和工程塑料制品相互撞击着,发出冷冰冰的声音。但是我们的唇在一起,我们的舌头在一起。柴油的味道我都忘记了,我就记得小影身上、脸上、唇间的芬芳,还有她的温暖的鼻息。我们久久地没有分开,忘记了这是国外,忘记了这是战区,也暂时忘记了我们小兵的身份。

装甲车轰隆一声停住了,我们才清醒过来。我们抱在一起,但是马上清醒过来了,这是在芬兰哥们儿的装甲车里面啊。

小影把自己的头埋在我的怀里:“都怪你……”

我就纳闷儿了,怎么怪我了?

“谁让你来的……”

哦!原来我不该来啊,我明白了。

她看我不笑:“怎么了?”

“我是不是来错了?”我认真地问,“耽误你工作了?”

“什么啊?”小影在我脸上轻轻打了一下,“胡话!”

“那你怎么说我不该来啊?”我问。

“你是真傻假傻啊?”小影气得哭笑不得。

于是我就明白了,原来女孩都喜欢说反话啊。其实我早就知道,问题是这兵当久了,脑筋就容易僵化,但是这回记住了,一直到现在都管用。

我就嘿嘿乐了,小影叹气:“唉——我怎么找了个傻子啊?”

我还没说话呢,就听见轻轻的敲车门。我们赶紧分开。外面用英语问可以开门吗,我说当然可以。

门就开了,那个芬兰军士长探头在门口笑:“车要入库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哦!到芬兰连营地了!

这下子是有国际影响了,我的妈妈啊!

但是紧张归紧张,还是得下车啊!能赖在人家芬兰哥们儿的装甲车里面不走吗?我们俩就硬着头皮下车。到了芬兰连,芬兰哥们儿都跟我们打招呼。其实休息的时候,要是有机会的话串营玩真的不是什么事情,各国维和部队都是把对方看成自己人的。

我记得当时背过的规定如下:UNPF总部营区由宪兵排管理,进入营门时要向哨兵出示UNPF证件(一张蓝色身份卡片,简称“蓝卡”,上面有本人照片、姓名、军衔、国籍和序列号码)。哨兵验过证件后会主动敬礼放行,来客不论是徒步还是乘车都必须还礼。

进入UNPF各营营区就没有这么麻烦。除检查哨有哨兵执勤外,其他营地通常与交通要道有一段距离,大门一般上锁,没有哨兵执勤(营区里都有观察哨,远远就能看见来人和车辆)。到门口一按喇叭,对方见到是UN车辆就会来人开门。经过观察哨或进入营门,对方也会主动敬礼,来客也必须还礼。

也就是说UNPF对自己人是敞开大门的。虽然军队都有隐私,但是大家住在一个大的营区,有蛋子秘密保啊!大家都是国际友人,为了一个崇高的为全世界人民服务的目的不惜千山万水远渡重洋到这个鸟地方来维和,犯得着自己跟自己斗吗?其实真的是这样,就算发生矛盾,也只是因为民族文化的不同、习惯的不同而发生的,没有本质上的冲突。

芬兰连的哥们儿在内部没那么多鸟等级观念,绝对是官兵一家。太阳底下一堆哥们儿在晒热带的日光浴!一帮哥们儿在打网球。不怕你们笑话,我是第一次看见打网球,居然还是亲眼看见芬兰哥们儿打。我后来也没有学会,没有那根筋骨啊!但是小影学得快,打得也好,芬兰哥们儿都喜欢跟她打。

其实我们还是违反了规定,我们是在芬兰老哥的装甲车里面混进来的,没有经过门岗检查。但是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帮芬兰鸟人回来能放过这个乐子吗?而且是他们的军士长请我们来的啊,再说这帮芬兰哥们儿经常出来维和,见得多了,俩中国小兵有什么可以看的啊?倒是有行家上来跟我探讨一下95枪和92枪,我就来劲儿了——我拿手啊!我就卸下弹匣给他们讲这个。

小影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真正懂事的女孩是喜欢看自己的男人专心忙活的,何况这还是他拿手的。

他们玩着没有子弹的枪,说:“歪瑞古德!”我没有给北方工业做广告的意思,但那确实是好枪,芬兰哥们儿喜欢得不行!他们也喜欢92,觉得是好东西。我也玩他们的枪,步枪是瓦尔梅特M76,轻机是瓦尔梅特M78,手枪是比利时勃朗宁。

玩了一会儿,芬兰炊爷就来了。他知道中国兵来了那个高兴啊!他是去蹭过饭的,我还见过他一回。当时我负责检查啊,就在门口查哨,对他挺客气的。第一回的时候这个芬兰炊爷还不好意思呢!我直接就带他去食堂,交给我们的炊爷了。他知道我叫“小庄”,看见了就乐,喊道:“庄!跟我走!”

天底下军队的炊爷在部队基层战士中的地位不是吹的,他要拉我走,谁都没有什么说的,再舍不得95枪和92枪(我和小影的枪是不能离身的),也得让我跟炊爷走。

我们被他拉到了厨房,然后就是洋酒招待。我开始还挺新鲜的,拿起来就喝啊!那个味道一下子就咽在嗓子里面了。我靠!什么味道啊!但我还是忍着,脸都憋绿了!小影抿嘴乐,她知道我是在忍着。

芬兰炊爷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这是我们连长的珍藏!怎么样,庄?”

我把酒杯往案板上一放,竖起大拇指:“歪瑞古德——鸟!”

小影一下子就喷了。

该回去了,我们才和芬兰炊爷、军士长,还有那些步兵哥们儿依依不舍地告别。芬兰炊爷是所有UNPF炊爷里面第一个学会“鸟”这个词的。这个UNPF联预部队的芬兰连,后来我和小影就经常去了。

当然还有很多值得回忆的故事,包括芬兰炊爷带我进行的饭后活动,还有一条值得回忆的芬兰狗爷。我留着慢慢回味吧,一下子也说不完,太多了。

青春时代,我的蓝盔青春时代。

我的最美好的爱情时代。

歪瑞古德——鸟!

34.风筝

我知道现在全世界,你对我最好。

本来我的心已经在风尘中麻木,不是因为成熟,是害怕被伤害,害怕被自己伤害,也害怕被别人伤害。

我自私,对吗?

一天没有你的消息(你的QQ不在线,电话也没有人接,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我的心就开始疼,疼得不行。

后来才知道你去考试了,考了一天。呵呵,重点不是你干吗去了,是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疼。我知道,我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从我18岁以后,我再没有这样的感觉——想一个女孩想得不行,甚至有游过太平洋的冲动。

我没有钱,我知道机票很贵,我也不攒钱,你了解我这个德性的,我只能游过去。我知道现在的身体不如以前了,但是我还是想游过去。等我写完这个小说,我就对自己的青春往事做一个交代。我就游过去,游过大洋,游到那个叫作大不列颠的岛屿。我知道在那里没有人找我码字了,我就去洗盘子,去当苦力,或者去修车(我在部队是玩车的高手呢!你不知道吧?),干什么都行。

真的,我累了,好累好累。如果不写这个小说,我不会这样的,我的迷彩蝴蝶。我已经把自己包裹起来了,但是因为写这个小说,我把自己的外壳一点一点地撕开,把自己最隐秘的地方揭露给整个世界。大家有理解,有同情,有鄙夷,也有伤害……

我只是写一个小说而已,到处都是伤害,我感到伤心。我伤害任何人了吗?还是污辱了任何人呢?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呢?为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小说呢?我已经外强中干,曾经伤痕累累的心上,不仅旧的伤疤被撕开了,新的伤口也出现了。

我真的渐渐挺不住了,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俗的社会是不该撕掉自己的伪装的。真诚的代价,就是被伤害,没有别的。但是,你来了。

为什么你会来?

为什么你现在会来?

我想还是那条真理——这就是命。

我知道你一直在默默地关心我,关心过去的我,你想知道你曾经爱过的人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关心现在的我,你知道我轻易不发火的,我发火越来越频繁就是因为我越来越脆弱,于是你就出现了。

你不能不出现,因为你知道我需要关心。

你不得不出现,因为你知道我需要安抚。

而你是我的读者中最了解我的。虽然你不知道我的那些往事,但是你还是了解我的现在的,毕竟我们相爱过——我现在才发现我当时其实是爱你的,不是爱另外一个女孩的影子。

于是,爱情再次降临在你我的身上和心坎里面。在上一节我狠心地伤害你,我知道你哭了。现在我告诉你,我会游过去找你。我没有钱买机票,我就游过去,死也死在游向你的途中。过去的小庄随着记忆的延伸铺开,又活回去了。我决定了,等我写完这个小说,我们就安安静静地好好过日子。

我累了,我知道你会对我好。

我倦了,我知道你会心疼我。

这就够了。

还记得你喊完“抓流氓啊”以后发生了什么吗?

你张大你的小嘴,就那么喊:“抓流氓啊——”

我一下子傻了,赶紧摆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后我发现很多人在看我,好在当时没有巡警。我还要解释,但是你掉头就跑。

“哎——哎!”我也不敢追,就那么喊你。

附近的人开始哄笑,我尴尬地站在那里。说实话,在马路上追女孩,我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你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是,你还是转身跑了。

我知道我留给你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你根本就不敢和我说话。我站在那儿,傻傻地看你跑远。

我懊恼地对着自己的车胎踹了一脚:“操!”

然后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追过去了!我追着你的蓝色棒球帽,追着你的窈窕身姿。女孩子能跑多快呢?你有可能跑过我吗?虽然我已经退伍,很久不运动了,但是底子就是底子,百米冲刺不会差那么多啊!

你在前面呼哧呼哧跑啊。

我在后面呼哧呼哧追啊。

后来你问我当时在想什么,我说其实我就是想追上你而已。

其实我没有跟你说实话,我想追上的是我过去的一个梦。我本来心都死了,但是你居然出现了,这不是命是什么呢?你说是谁安排的呢?

我不能再失去——不是不能再失去你,因为当时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不能再失去我的梦,如果见不到你,我就会真的忘记了,但是现在我不能忘记,不仅不能忘记,而且往事全部出来了。

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梦,我的小影啊!我怎么可能再失去你呢?谁让你那天戴着一顶蓝色的棒球帽呢?在追你的时候,我真的是活回去了,就跟18岁的时候一样,不管不顾,只要自己喜欢,先干了再说。

我追上你了,街上的人都在看,但是我顾不上了。我一把拉住你,你被我拽住了,我抓着你的胳膊。你转头,马尾巴甩过我的脸,我闻到了一股陌生而熟悉的芬芳。

我不是说我能闻香识女人,这是扯淡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不同的女孩身上有不同的香味。在这个工业化和电脑化的时代,男女之间的感情或者说性情都成了方便盒饭了,虽然能勉强吃饱,但没有什么味道,也没有什么营养价值。过去就过去了,没有什么可以回味的。于是我闻到过不同女孩的香气,我要说句实话,可能对那些女孩有点儿不公平。我不留她们在家里过夜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我极端不适应她们身上的香气。男人就是这样,在需要的时候是不管不顾的,但是满足了呢?我就受不了那些不同的香气了,真的是太浓烈了,于是就让她们走人,没有什么说的。

但是你的香气不一样。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和谁一样?

和她一样。

真的,你不要生气。

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当时就感觉不行了。你的长发甩过我的脸,你的芬芳渗入我的心。当你转过头的时候,那张我梦中已经变得模糊的脸一下子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们实在长得太像了。当你回过头的时候,我看不见你脸上的恐惧,你的脸上只有惊奇,因为你看到我的眼中饱含热泪。你惊奇地看着我。

我的右手抓着你的胳膊,你的温暖传递给我,你的细腻传递给我,你的柔弱传递给我。我用左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然后苦涩地笑笑:“对不起。”

我不敢再看你,我真的后悔来找你。我松开你,慢慢地松开你——和摄影机高速拍下来的一条慢动作一样。

在这个城市的夏天,我慢慢地松开了我以为已经遗忘的梦,然后迅速地转身。我不得不迅速,因为我听到自己的心里嘎吱嘎吱响——其实应该是感觉,但是我真的听见了,是我包裹在自己心外的那层硬硬的厚厚的壳子在裂变。

我其实不该来找你,真的。

我后悔了,何必呢?

我走向自己的车,让自己在一瞬间冷却下来——这是我在退伍以后练出来的本事,或者说,已经是我的本能了。

我冷却了自己,也冷却了自己的梦。你在后面默默地看着我。

你后来告诉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刚才还那么狂野地在大街上追你,非追到不可,但是抓住了却又松开了。你感到好奇,你感到莫名其妙——其实要我说,是你感到不爽。

你当然不爽,这厮怎么轻易就放手了?多没面子啊!这么多人看见了,回学校怎么说啊?不行,绝对不行!

呵呵,你们现在这帮漂亮美眉就是这个心理,不想让人得手,也不能在他面前失去吸引力,这样你们才觉得爽,觉得自己有魅力。

呵呵,那年你还不到20岁。

和她……那年一样大,那是个好胜的年纪,你那个鸟性格真的和她一样。

我慢慢地走,走出这个不该回去的梦。

我慢慢地走,走在这个城市黄昏的街。

我慢慢地走,走向属于我现在的世界。

“喂!”我听见你在喊。

我站住了,但是没有回头。

“你可以请我喝杯咖啡吗?”

你就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不想让自己失去那种吸引力——尤其是一个在大庭广众下为你高喊“好”,为你流泪,为你打人的人。

我笑笑,在号称“八大染缸”之一的艺术院校混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你们这种漂亮美眉的心理呢?那就得看看是鱼儿厉害,还是钩儿厉害。我的原则一直就是愿者上钩,我看看你能折腾到哪儿去?

我转向你,但是我一下子又回去了。

“拐角有个酒吧,环境还挺不错的。”你小心地说。你说你还拿不准我到底是什么人,那个酒吧离你们学校近,实在不行还能跑。但是,你可以肯定,我不是乱来的人,因为我放手了。更关键的是,在你转头的瞬间,你看到了我的眼泪。

“你,你怎么了?”你小心地问。

我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

在黄昏的余晖下,我看见了一个戴着蓝色棒球帽的女孩,她睁着眼睛,就那么看着我。那双梦里的眼睛就那么仔细地看着我。

你说呢?你说我怎么了,戴蓝色棒球帽的女孩?

……

风筝在天上飞啊飞。

小影在底下叫啊叫。

“再高点!再高点!”

小菲在她旁边笑,也喊再高点,但是声音绝对是自己控制的,绝对没有小影高。她是多么细心你们可以想出来了吧?细心善良的女孩就是这样的,她在忍着什么?她在开心下面隐藏着什么?

风筝是小影做的,是一个小小的普通的三角风筝,但是上面画了一个拿着金箍棒的黑猴子。我知道画的是我,我就嘿嘿乐。我拉着线拐子就那么一拽一拽的。热带的风很厉害,所以风筝就更高了。

从边上经过的芬兰哥们儿坐在那辆路过的白色装甲车上哈哈笑着,向我们举枪,跟我们吹口哨。总部机动预备队就是这样,他们是作战单位,机动训练是比较多的。那个军士长拍拍车前面的驾驶室,喊了句什么,车就停了,他们就在路边看。

三哥坐在草地上笑出声音了,他的黑脸都笑烂了。他是被我和小影、小菲拽来的,我们就在一起玩。那时候我们已经找到三哥了,他也想来找我,就是不好意思来,怕误会自己是来蹭饭的。其实我和小影倒是去三哥那里蹭过正宗的咖喱牛肉,后来再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咖喱牛肉了。什么东西真的还是正宗的好。

三哥是干过一些鸟事的。UNPF部队刚刚到这个鸟地方的时候,真的有找碴的。一帮游击队要缴三哥他们巡逻队的枪。AK47虎视眈眈,三哥的部下都是荷枪实弹,双方剑拔弩张。

三哥对翻译说:“你告诉他们,他们在和谁说话。”

翻译就翻了,游击队的头头问:“谁啊?”

三哥说:“你们在和三哥说话。”(我告诉你们,他还真的就是这么说的)

翻译傻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什么是“三哥”啊,但还是翻了。

游击队不知道什么是汉语译音的“三哥”啊,就纳闷儿了。

三哥冷冰冰地说:“我在国际特种兵训练营集训的时候,一个国家的最优秀的特种兵战士告诉我,在他的心里,他的祖国是大哥,他的军队是二哥,而我就是三哥。”当然,这个大哥二哥三哥,他都是用外语解释的。

游击队愣了一下,再看三哥冷面无情,身如黑塔,半截挽起来的迷彩服袖子露出黑乎乎的胳膊,而且上面全是黑毛。所以,游击队犹豫了。

三哥很鸟地说:“我是三哥,我是不会给你我的枪的,除非你把我的脸先割下来。”

游击队就更犹豫了。

然后总部军官来了,还带着芬兰连那个班的增援哥们儿——当然不是为了打,谁都不敢乱锤,其实就是威慑。虽然SISU装甲车不算什么重装备,但是在这个鸟地方绝对是尖端武器了。芬兰哥们儿哗啦啦下来,虽然枪口没有对着游击队,但是那种阵势已经出来了。

游击队软蛋了,不光是增援部队到了的缘故,三哥那种劲儿也不是吹的。于是他们就客客气气地撤退了,从此我们UNPF部队总部营区真的是天下太平。“三哥”的威名在这个鸟地方就真的叫开了。

虽然我不想涉及太多的政治内容,但是这个鸟地方是比较麻烦的,不光是政治目的的冲突和分歧,众多的民族之间,甚至是种族之间都有不同程度的冲突和分歧。也就是说,武装组织多如牛毛啊!最大的反政府武装和政府军签署了协议,但是反政府武装那么多啊,并没有严格的统一战线啊,所以隐患还真的是有的。

三哥其实是一个值得大写特写的鸟人,我不会放过他的。不过现在还是说我们的风筝吧。

风筝在天上飞,我慢跑着放,小影戴着蓝色棒球帽在我身边追我——她就喜欢戴这个帽子,当时在国内我还没怎么见过女孩戴这个帽子。而且,她戴上确实好看得不行。

小菲在边上咯咯笑,三哥坐地上嘿嘿乐,芬兰哥们儿坐在装甲车顶子上看,还吹口哨。

你们知道战士最快乐的时光是什么吗?

就是战区短暂的和平瞬间。

惬意,真的是很惬意。

小影做的风筝就那么在异国的战区上空飞翔,在不同国家的军人眼中飞翔,也在我的心里飞翔。

它就那么一直留在我的心里。

35.我脸上蒙着雨水就像蒙着幸福

其实早就应该告诉你的,只是我不敢说。不是怕你伤心,是怕我自己受不了,受不了那种一点点把自己心底深藏的伤疤揭开时的痛楚。

多年以来,我都没有勇气揭开这些。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是我太坚强了,还是我太脆弱了?反正我就是不敢说,连想也不敢想。

我知道你现在还在睡觉,因为昨天考了一天的试。我想起来看过一部电影,不能说一部,大概只有不到四分之一,叫《你那边几点》。实话实说,我没看下去。我不是不尊重前辈高人的意思,我没有那种耐心和修为去看,我喜欢看紧张的、刺激的、煽情的、热闹的,或者是纯情的、青春的、舒缓的、自然的、流畅的。那部电影不属于这里面任何一种,所以就没有看下去。

我的艺术造诣其实是俗不可耐,如果不是为了考试和生存,我甚至不会去看那几本劳什子文艺理论,真的没有那个兴趣和爱好。呵呵,还记得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喜欢浏览黄色网站吗?你曾经说过,我的电脑有三个功能:1.看黄色网站;2.打大富翁游戏;3.码字。

你也许觉得奇怪,这厮怎么这么喜欢看黄色网站呢?但是你依恋我的其实就是这一点,因为我从来不掩饰自己,我不跟你假惺惺的,更不跟你装什么文化、气质、追求、理想等玩意儿,为什么我要在女孩面前装呢?为什么我还要对你解释其实是为了写一个关于鞭挞黄色网站的杂文呢?我是那种人吗?

虽然此小庄非彼小庄,但是有一点儿是无法改变的——就是性情中人。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就是我,到死也是这样。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最后爱上我。

就是因为我从来不会掩饰自己,哪怕是一点点,我都没有。

自由职业者有什么需要掩饰的呢?

但是我的青春,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你。

呵呵,现在不仅是你,全世界都知道小庄的青春是怎么过来的。

但是小庄的未来呢?

我想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你也知道。

如果下次打电话,我就会问你:“你那边几点?”

写完小说我就会看完那部电影,因为我知道能给一部电影起这个名字的,一定是高人。

因为我现在很想知道,你那边几点?

我还想知道,今天你穿什么衣服,你要做什么,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丫头,我想我是爱上你了。好在我还有这个机会,我还没有彻底失去你。等我写完这个小说,我就去找你。好吗?

呵呵,现在这个小说越写越像是给你的情书了。其实不完全是这样,我要先沉浸在幸福中(这个幸福是你给我的),才能回到过去的回忆中(这个过去是命运安排的)。

所以,我想你会理解我的。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我去找你。

我上午打电话给机场特警队的那个弟兄,他会去帮我跑护照,跑旅游签证,跑所有的一切,如果我的银子不够,我的战友们会给我凑,实在不行,我也会跟老爷子伸手,虽然没有面子,但是机票钱而已,他不会不给我的。

好好睡吧,把眼角的泪珠擦干。我就在你的梦中对你讲我过去的故事,一点点进入你的梦中。

还记得我们去喝咖啡吗?

那个酒吧叫什么名字来着?你不会怪我吧?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我都忘记了。你记这种事情一向记得很准确,我总会忘记这些,你就会难过。有时候你会哭,有时候你不会——你这样的女孩就是这个鸟性格,真的和她一样。

但是我对你不好,我知道。

我是不敢对你好,你明白吗?我一对你好,心口就开始疼。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跟一只小白兔一样小心翼翼,生怕我会突然不高兴,会突然黯然神伤,会突然不搭理人。你现在知道了吗?我真的不敢对你好,我承认,我对你真的太不公平了。

我记得那个酒吧是一个洋名字,那个时候还不到夜里,还没有什么人。灯光也不明亮,暗暗的,酒吧放着蓝调音乐,我和你坐在角落里面。

我不敢看你,却又偷偷看你。

你摘下了棒球帽,把跑乱的辫子打开,一下子黑中带点红色的长发就那么飘了下来,和黑色的梦幻一样,带点红色的诱惑——那种陌生而熟悉的芬芳再次进入我的呼吸,进入我的心灵。

我更不敢看你了,我闭上自己的眼睛,然后再睁开,就看见了你——还是她。

我知道是你,慢慢地平静下来。

“想喝点什么?”

这回不用你提醒我了,记忆中我的声音是颤抖的,我记得很清楚。

你看着我,怎么也没法把两个形象重合起来,怎么这么腼腆呢?是的,是腼腆,还有什么别的呢?其实我在女孩面前是从来不会腼腆的,真的。那天在你面前的感受,不是“腼腆”能够形容的。

紧张,是紧张。我能不紧张吗?

你懵懂地看着我,你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现在告诉你我怎么了,我不知道是谁安排的造化。我的青春,我所有的青春往事,就那么活生生地坐在我的面前。

你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壁灯幽暗的暖色调光线下,坐在烛台跳动的火焰前面。

你现在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我看见了我的新兵的火车,我的鸟步兵团的新兵连,我的侦察连,我的狗头大队,还有什么?还有热带丛林阵阵令我窒息的热风,蓝色头盔下面渗着油光光的汗水的脸,当然,还有……我的爱情。

“橙汁。”你说,你也腼腆——或者说紧张了。

我要的好像是某种啤酒,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点着一支烟,就那么闷闷地喝着啤酒,看着你。

你说从我的眼里看出一种另类的感觉,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不是围着你转说个没完,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你,你的心被我看毛了——这厮色到如此地步吗?

你开始后悔约我,你真的怕什么色情狂之类的,你绝对不是对手。

我不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想。

我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你。

你看见了我眼中若隐若现的泪水,稍瞬即逝。

忧郁……你后来说,我让你心怦然一动的就是这个词,你见过的男人多了,但是你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么忧郁的。你知道我心中有很多话要说。

但是我没有说,你一定想知道,你断定我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但是我怎么说呢?我说你和一个女孩长得很像?那也太老套了吧,你不会相信的,我敢说你会拿起自己的包包起身就走,你绝对不会去当什么代替品的。

我当然不会那么说,我淡淡地看着你,默默地抽烟。

烟雾缭绕间,我看到了我的青春。

你真的和她很像,你知道吗,丫头?

其实,我不该在全世界面前公开你的小名。呵呵,只是我总不能公开你的真名吧?那就叫你丫头好了。你不介意吧?我知道你生气了,所以一直没有看我后面的小说——包括我对你表的那点小忠心,你了解我的,我敢说就绝对能做到。

我们就那么在酒吧坐着。你终于开口了,你不能不开口——干坐着有什么乐趣呢?

“你想追我啊?”你嘴里咬着吸管,吸着橙汁,含糊不清地说。

我能怎么办,我只有点头:“对,追你。”

“我告诉你不可能。”你终于找到话了,你一直在等待说这句话的快感。

“为什么?”我问。

“我还没谈过恋爱呢!”你很鸟气地说——潜台词是我谈过了你才有这个资格,本小姐如花似玉、青春年华、冰清玉洁,要谈第一次也得找个帅哥啊,怎么能跟你这黑厮呢?

我笑了:“我也没谈过。”

我要告诉你,当时我说的绝对是真心话,因为我不是对你说的,是对……她说的。

“切!”你不屑地笑了,“就你啊?在大街上追过多少女孩了?有上钩的吗?”

我笑,你还真的是第一个。

“看你这么傻气,做个朋友还成。别想歪了啊!不是那种朋友,是普通朋友!”你说。

“我想歪了吗?”我要说实话,和我比,你真的差太远了。

你笑了,烛光下的你真的是明眸如水。

你后来告诉我,你只是想知道这黑厮到底是什么来路!你们现在这帮女孩就是这个样子,好奇和冒险心理极强。

“说说你吧,你干吗的?”你问。

我想了半天,怎么说啊?

“导演。”我真的是实话实说啊,你后来是知道的。

你看我半天,哈哈笑了:“导演啊,不会吧?导演在大街上追女孩啊?不会是想找我拍戏吧?”

我笑:“不是。”

“你身边漂亮女孩应该多了去了啊?”你笑,“干吗死皮赖脸在大街上追我啊?”

依照我的个性,“死皮赖脸”这个词当时就会让我翻脸,但是对你我不会,其实不是对你,我就是喜欢被呲叨,被……你这张脸呲叨。

我抽口烟:“你知道烟的重量吗?”

你笑:“我让小二拿个天平来!”

我来了一句:“不是指的这个实际的重量,是这个的重量。”我轻轻吹了一口气,吹散我眼前飘散的烟雾。

你瞪大眼睛看着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天平是需要的——把这支烟——”我从烟盒拿出一支完整的烟,“放在天平上,称出它的重量,然后点着了,烟灰都弹在里面。抽完了,把烟头再放上去。你再称一次,做个简单的减法,用第一次称的重量减去第二次的重量,就是‘烟’的重量。”

你傻傻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个老套路奏效了,你也是那种涉世不深的艺术学院的小女生,还没遇到过我这样的老油子。你长得像她有什么意义呢?当年她不是也被我的情书情诗迷得五迷三道吗?

还真的不能说我当年在中国陆军特种大队学的那点把式在地方上一点儿用处也没有,譬如我追女孩拿的就是特种部队的战术打击思想——攻其软肋,一击致命!

人都有软肋,你们这种漂亮女孩尤其是学艺术的软肋在哪儿呢——喜欢有深度的男人。金钱什么的对你们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了,艺术院校的女孩还缺有钱人追吗?你们都腻歪了,就喜欢来点有深度的换换口味。我有个哥们儿退伍以后当了地质队员,按说是个很苦的行当,也成年在野外奔波,但还真的被一个学舞蹈的女孩子追得很苦,绝对是苦不堪言——要我说就是你们吃山珍海味腻歪了,非得划拉点野菜尝尝味道——当然他们的爱情故事和我没有蛋子关系啊,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你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我,思想还没有从我说的云山雾绕的话里面绕出来。

我淡淡地说:“你得出来的结果,就是生命的重量。”

够了!绝对够了!绝对打到你的软肋了!再多就失去效果了!这种艺术学院的女孩绝对的忌讳就是死缠烂打!因为你们对那个都有免疫力了!我就给你的软肋来一下,晚上你自己回味去吧!

我按灭自己的烟:“老板,结账!”

你傻了,怎么不说了?

后来你说,靠!生命的重量!这黑厮还真的挺能整的啊!

我结完账:“用我送你回家吗?——不用的话不勉强。”

我就起身了,你不能不起身。

关于这段“生命的重量”的段子还真的不是我整的,我哪整得出来啊?你后来到我家看了王颖前辈的《烟》的DVD,恨不得拿你的小拳头把我锤死——其实我没好意思告诉你,以前我的段子更俗,就是跟女孩讲:“你知不知道天上有一种鸟生下来就没有脚……”那时候还没有多少人看王家卫,《花样年华》还没有进来呢。那是我大学低年级的时候整的景儿,后来换过很多段子,最后我发现最厉害的段子就是王颖前辈的《烟》里面关于“生命的重量”的段子。

出去后,我问你:“好了,用我送你吗?”

你先下意识地点头。我知道你还没有明白“生命的重量”是什么意思呢!这么深奥的段子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听到的啊。

但是你随后还是摇头,我知道你还是担心,我就不说什么了。这还是陆军特种大队留给我的老把式——不要一味正面突破,要善于迂回包抄,找到敌人的弱点。《孙子兵法》告诉我们,善用兵者要“不动如山”,对方先动一动就有弱点了。

呵呵,你怎么可能敌得过前陆军特种大队优秀骨干的战术指导呢?你只有默默地走向街边准备打车。

这个时候下雨了,小雨细细绵绵。你在雨中默默地戴上蓝色棒球帽。

靠!我又不行了。

你伸手,一辆夏利过来停住了。我看着你上车,但是你又出来了半个身子。你戴着蓝色棒球帽在小雨中看着我: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庄。”我说。

“明天——明天上午有时间吗?我想去买几件衣服,搭个便车。”你说。

我点点头。

你不知道我一下子又怎么了?怎么这黑厮又不行了?又来劲儿了?怎么又是含泪不能久视自己,自己真的有那么大魅力吗?你对自己感到怀疑了,知道自己青春漂亮,但是不至于让这黑厮含泪啊!

在雨中,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雨水蒙在我的脸上,我的泪水就势流下来了。不过你也看不出来了,你就走了。

看着蓝色棒球帽消失,我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车前盖子一下,警报器呜呜响。

“啊——”我仰天高叫,犹如狼嚎。

行人好奇地看我。

“看个蛋子啊!都他妈的给我滚蛋!”我绝对是怒吼!

雨水越来越大,这个城市的雨季总是这样姗姗来迟。一到下雨的日子,我就变得局促不安。

我脸上蒙着雨水,闭上眼睛泪水唰唰地流下来。雨水掩盖了我的眼泪,雨声占据了我的耳朵……

雨啊,狗日的雨终于下起来了啊!

不能不停工了。

全工程兵大队都歇了,程大队他们这些干部急得要命啊!这个鸟地方没有天文站,也没有天气侦测部门,UNPF部队总部也没辙啊。

我穿着雨衣到处检查安全措施。其实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受训的时候,反复被强调的重点就是要注意天气的变化带来的隐含的危机。恶劣的天气不适宜大兵团尤其是装甲兵团和高技术部队的作战,但绝对适宜小股武装譬如特战分队和游击队的活动。恶劣的天气掩盖了他们的行踪,也给追剿带来很大的困难,这个时候更不能放松警戒。

检查完了后,我登上高塔拿高倍望远镜对四周进行观察。狗头高中队是有别的任务的,除了负责警戒工程兵大队以外,他作为少校级别的特战军官还要巡视工兵营在任务区内的施工点。这些施工点是很散的,距离都比较远,我就不详细说了,因为涉及UNPF部队的详细任务。虽然战火已经平息,UNPF总部范围是天下太平,但是不代表这个鸟地方就没有冲突了啊,确实还是有被骚扰的,只是不多。

关于战术名词我还是要普及一下,总部营区和维和任务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总部营区是相对安全的,但是维和任务区是绝对不安全的——也不是天天有炮火,但是存在的安全隐患比较多。尤其是这个鸟地方的四分之一在反政府武装手里,四分之三在政府军手里,双方的火线是时常会有点事情的,危险的概率是很高的。

远远地,我看见芬兰连的SISU白色装甲车往我们这儿开过来。大雨中白色的车身泥泞不堪,那帮芬兰老哥也就不在车顶子上面坐着了,都在车里窝着呢。

SISU(西苏)的意思是“坚强”、“有力”。SISU其实不光产装甲车,也产卡车。关于SISU这个词的鸟段子还是挺有意思的,我也是听观察员老哥说的,他跟我也是兄弟。虽然他是校官,我是兵,但是他没那么多野战军干部的规矩,机关干部和野战军的干部虽然都是军官,但还是有区别的。

他在维和前线双方交界的哨上的时候,观察团曾经给他们配过一辆GMC防弹车,让他们在去危险地区时用。哨上还有一辆巡逻车,一辆换哨车。那辆GMC是曾经在某地给联合国VIP用的专车,5吨多重,防弹性能挺好,据说还有一定的防雷能力。大家一开始还觉得挺新鲜,但是他们开了两次就觉出来这车其实对观察员不实用。在这个鸟地方山村的小巷子里,这辆5吨重的车根本转不开,而且窗户是厚实的防弹玻璃,摇不下来,就算外边打炮也听不见,那还观察个鸟啊!不撞到交火区里就不错了。最要命的是车门很重,本来打开就不容易,这又是辆旧车,靠驾驶座的车门把手已经坏了,从里面打不开。每次驾驶员要下车都是副驾驶座上的电台操作员跑下来从外边给他开门。

不过这车从外表看起来挺吓人。大家一看见这车就想起芬兰哥们儿的SISU装甲车,于是给这车起了个名叫SUSI,用大字打出来贴在风挡玻璃上。这个名把SISU的两个音节掉了个个儿,又和欧洲的女人名“苏西”相近,能表达大家对这车又爱又恨的感情。后来他们开这车去芬兰连耍,芬兰哥们儿看到车窗上的大字SUSI就乐。芬兰哥们儿说,SUSI在芬兰语里是“狼”的意思,另外还有一个引申含义,就是“没用的东西”。大家一听,原来歪打正着,于是隔三岔五开着SUSI去芬兰连招摇过市,看芬兰哥们儿乐,他们也跟着乐。

不过SUSI对他们确实没什么大用,所以他们后来还是把SUSI送走了,换了一辆三吨的防弹巡逻车。不过大家基本不开,那车就那么一直在哨上搁着。他们附近一个哨也有一辆和SUSI同型号的车。不过有一天中午哨上落了十几颗炮弹(某族独立军来了一批新兵,打偏了),哨上的三台车包括SUSI的那个兄弟在内,全被炸趴窝了。好在那些观察员弟兄到底是军人出身,赶紧进了防炮洞,没有人员伤亡。

这种鸟段子真的多了去了,但我还是尽量走故事线。我知道大家喜欢听这种鸟段子,我就穿插着讲点吧,当个乐子调剂一下。

我看到那辆SISU装甲车在我们这儿晃悠,我就乐了,准是跑我们这儿来蹭饭了。当时差不多该到饭点儿了,我就拿电台呼叫下面开门——这个权限我是真的有的,因为UN车辆进入UN任何国家部队的营区都是免检的,自家兄弟哪儿那么多淡事啊。来这种鸟地方进行维和本身就是受罪的事情,蹭顿吃的还不是正常的?

车晃悠着泥身子过来了,我就从铁梯子上滑下去准备迎接芬兰哥们儿。我把雨衣的套头帽子掀下来,看着他们的白色破车进来,他们下来后就跟我们弟兄打招呼,真的不拿我们当外人。

其实芬兰连还真的有一个和我一起受训的哥们儿,他也是这个班的,只不过那天不在总部,他去维和任务区晃悠去了,回来就来找我,要看我对象。小影的名字和照片在我们受训那批训练营是绝对的熟脸,这帮洋哥们儿都喜欢得不行,他当然要见了。于是这鸟人开着哈雷突突突地过来(我估计是在当地黑市买的),连车都没有下又突突突地出去了。

哎呀,我叫他什么名字好呢?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说出来不合适。他脑门有点秃顶,我那会儿就叫他亮子——我在训练营起过的外号多了,“老白毛”司令的外号也是我起的,嘿嘿。

亮子又突突突地去中国医疗队了,一进去就找小影,把干部们吓一跳:这芬兰哥们儿干吗啊?都怕引起外事上的纠纷,那是要遣送回国的,回去小影挨批评不算,他们这帮干部也得吃点挂累。但是干部们又不能不叫小影出来啊,于是都很紧张地看着亮子。亮子这厮身高190厘米,虽然人高马大,但是这厮怕蛇。特种兵就什么都不怕了吗?我们在受训的时候就跟他开这个玩笑,拿蛇吓唬他,他每次都吓得不行。每次野外生存或者丛林奔袭的时候,亮子就喜欢跟着我后面,我是不怕那个玩意儿的,他却紧张得要命,还一直嘀咕:“小庄,你看看有蛇没有?”我心里就乐——你老哥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啊!

说到亮子,还要再说一个人,就是我们受训时候的一个新西兰哥们儿了,叫他Kiwi吧。kiwi原是鸟名,是新西兰的国鸟“几维”,引申出来的意思是果名(猕猴桃)。新西兰人的自称也是kiwi。为什么叫他Kiwi呢?也是有段子的。其实南太平洋的人讲英语时的口音都比较怪,调子软软的,新西兰人的口音就更怪了,你们自己去听听就知道了。我们受训的时候有个欧洲的哥们儿问Kiwi平时讲什么语言。这倒不是有意难为他或者调侃他,那个欧洲哥们儿确实不知道,再说Kiwi那种口音确实也让人觉得他的母语不是英语。Kiwi也不在乎:“我讲的不是英语,是kiwi语。”说实话我还不好翻译成汉语呢,生生翻过来就是:“我讲的不是‘鹰语’,是‘鸟语’。”

Kiwi干过点神事。野外生存我们扎营的时候,都是拿出背囊里面的单兵帐篷,结果这个哥们儿没有了。军官就问:“你的帐篷呢?”Kiwi嘿嘿乐,不好意思地说:“扔了。”军官就怒了:“怎么扔了?那是装备啊!你背囊里面是什么?”我们都看着Kiwi,不知道这个鸟人玩什么鸟花样,当然亮子也看着。Kiwi就打开背囊,靠!拿出来一条大蟒蛇!好家伙还是活的呢!我是不怕蛇的,但是也吓了一跳,再看亮子,他的脸已经白了,接着就晕过去了。嘿嘿,这就是亮子的不为人知的鸟事,我要不说真的对不起他这个鸟人。

亮子见了小影,他是会说中国话的,他大学的时候选修过汉语,能诌那么两句。他还喜欢看吴宇森前辈的江湖片录像带,所以江湖黑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小影还傻着呢,不知道这个洋哥们儿找她干吗?亮子拿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用半生不熟的江湖黑话说:“弟妹!我是亮子,小庄的哥哥!这是弟兄们的场子!谁敢跟你找麻烦就找亮子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好了哥哥走了!就来看看弟妹,没别的意思!不错不错,就是一个字——鸟!”然后他又突突突地甩着一股黑烟走了,把小影给撂傻了,干部们也傻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小庄这小厮的国际友人。但是我还是挨批评了,小影也挨了——这像话吗?俩小兵谈谈恋爱可以,但是别动不动就跟国际友人扯上啊!外事无小事啊!

我跟军士长、亮子等哥们儿在那儿扯淡,紧接着SISU装甲车下来俩人,我当时就傻眼了。先是小菲跟我乐呢,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闪一边去了,还做出隆重推出的手势。然后我就看见,蓝色棒球帽下面是小影红扑扑的脸。这帮芬兰哥们儿还真的挺能整的啊!我就知道是他们半路路过中国维和医疗队的时候遇见她们在雨里面走,就把她俩捎来了。

芬兰连的哥们儿嘻嘻哈哈直接奔食堂了。我们工程兵大队的弟兄都在集合唱歌,唱的还是国内的老套子——《过得硬的连队过得硬的兵》。芬兰军士长一个口令,芬兰哥们儿也集合了,他们严肃地站在我们队伍边上,也开始唱歌,但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唱完后就呼啦啦地进去吃饭了。当然是芬兰哥们儿先进去,他们是不会客气的。

我就跟小影和小菲站在那辆SISU跟前乐啊。雨水就那么哗啦啦地落在我的脸上,我们仨就对着乐。小菲说饿了,就进食堂了。我看看四周,除了几个兵就是我的警卫班弟兄,于是我给高塔上的兵打了一个手语,他俩就给我一个手语——他们都是我训练出来的。至于手语的意思你们自己去想啊,我当时身上带着对讲机呢。

我和小影就进了装甲车。门一关上,就是我们俩的世界了。她扑到我的怀里,我们就开始拥抱、接吻。身上的武器碰撞在一起,我们就把武器拿到身侧或者摘下来放到一边,但是头盔什么的不敢摘下来,万一对讲机里我的弟兄哇哇叫,我就得马上出去,但小影还得在里面躲着,她是万万不能出去的,不然遇到干部又是一堆事情——遣送回国是肯定的。

当然小菲也知道,主意都是她想出来的——小影是没有这个脑瓜子的。我现在也不知道小菲喜欢我这个小黑蛋子什么,但是她就是这么一直默默地关心着小影,帮助着小影。其实这对她来说是一种严重的伤害,但是她从来不说——当年的小庄是没有这个头脑的。

那辆白色的SISU芬兰装甲车就是我和小影的爱的小窝。这个小窝是芬兰哥们儿提供的,但他们对谁都没有说过,我想他们是知道中国军队的纪律和政策的。在那个时代,在那个异国的战区,在那个热带丛林的雨季,两个中国小兵在一辆白色的铁皮装甲车里面相爱着。

幸福吗?

你睡醒了吗?

我不知道。

你一直就没有来。

我知道,我是真的伤了你的心了。呵呵,但是我不会给你打电话。我知道你的同学还是会看见的,她们会传说我对你的倾诉、对你的思念。

你不是铁石心肠的,我了解你。我不是欺负你软弱,也不是拿某种压力压着你,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想给你全部的自由。

我过去对不起你,你当然有拒绝我的自由。

我想,你慢慢会理解我为什么说那些狠话的。

还记得那天下雨,你走了以后吗?

我一直在雨中站着,站在那个酒吧的门口,站在你离去的地方。我的脸上是雨水和泪水。

幸福吗?还是痛苦呢?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第二天,在我们约好的时间和地点,我会去等你。

36.搭一辆车去远方(1)

还是没有你的消息。

丫头,你好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样,而我的心路历程还没有结束。

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伤害你了,我知道这一次真的可能再次失去你了。

伤害可以有第一次,但是不要有第二次,可我犯了这个错误。陆军特种大队告诉过我,无论如何不要走回头路,走回头路的危险就是中埋伏,我违背了这个最基本的原则,我知道中了埋伏,不是你的埋伏,是命运的埋伏——我爱上你了。

我知道祸从口出、语多必失,但是我还是一犯再犯这个最弱智的毛病。我真的是狗脾气啊,想到什么说什么,然后就把你伤害了。我也不能给你打电话,我知道你现在难受,要是我给你打,你就更难受,还不如让你慢慢地忘记我。

但是你的故事和我过去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我不能停下。虽然我们的故事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但是我知道还会有人年轻,还会有人长大,还会有人为之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也许会掉下几滴青春的泪水。这就足够了。所以,我还是要把它们讲完。

我小庄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作为军人,还是作为男人,我都是不合格的——我自己心里十分清楚,也没有想伪装什么。所以,我还是要写完,再苦也得写完。在你们曾经为我付出的感情面前,我小庄算是一个什么东西呢?

在我的心没有彻底死掉以前,在我还有一点儿血性的27岁,我要尽量把这些写下来。虽然我知道,这已经不仅仅是在电脑上码字,而是将自己心里面流出来的血写在自己的年轻岁月的尾巴上,但是我还是要写下来。这是我应该的,是我欠你们的。

我的迷彩蝴蝶,我的丫头——请允许我再这么叫你。

还记得第二天吗?我去约好的地方等你。

你当然没有按时来——按时来矜持何在?尊严何在?也太给这个黑厮面子了吧!不能,就是不能按时去!

我当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是做了长期抗战的打算的。反正我也闲着没事,自由职业者有时候真的闲得发毛,譬如我刚刚开始写这个小说的时候,其实就是随便码字玩。闲得发毛,就是我现在最重要,也是最真实的生活状态。

一般我的车里面都会有一条以上的烟放着,都会有足够的饮料和干粮——其实是面包和饼干。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经常早上开车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反正我也不上班,给我银子的老板们找我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我随便找个地方停车,打开笔记本电脑码完该码的字,再找个网吧发过去就得了,接着钱就到了我的银行账户上面,我不多问,也不多看。我花的不多,生活要求也不高,够吃够用够泡美眉够买盗版碟就行,我还需要什么呢?

我在我们约好的地方——后海桥边等你。一群老头老太太或者唱京戏,或者下棋,或者钓“黑”鱼。夏天的小情侣们来来去去,脸上都是湿漉漉的,跟北海里面的小野鸭似的。还有一男一女在吵架甚至还动手,女的挨打了还在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男的就抽她,还踢她,旁边来来往往的人都跟没看见一样,都市里面的人就是这个德性。我也没什么感觉,就在车里坐着等你。其实我也不是等你,只是耗费时光而已。

你还是没有来,我就眯着眼睛休息——我们的行话叫“半睡眠状态”,脑子是真的停顿了,不过还是保持着必要的警觉——这是无法改变的习惯,我眯缝着眼却把对面视线范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譬如我在UNPF部队的时候毛利哥们儿天生胆子大,喜欢在当地到处看,连当地少数民族不让外人看的活动也敢去,说实话还真的是惹了不少的事儿,但是他们总是能化险为夷、全身而退,还屁颠屁颠地跟我说:“庄,我们又见新东西了,你去不去看?”我当然不敢去了,找死啊!当地酋长绝对会一声令下:“来呀,先把这小厮给我剁了,大卸八块祭了祖宗再说!”可是毛利哥们儿不在乎,还是到处去看,结果屁事也没有就回来了,所以毛利哥们儿在UNPF部队的绰号是“天生的战士”——那就是人家民族的天性啊!

我就在那儿“半睡眠”,脑子什么都没想,然后你来了。

娉娉婷婷明眸红唇白衣绿裤长发披肩的你背着蓝色包包来了,一步三摇,一动两晃,一笑倾城。

你手里拿着柳枝跟洒水车似的到处乱甩,你边摇边甩走向我。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隔着玻璃你看不见我眼里一下子冒出来的光,你要看见了绝对会转身就跑。那是狼见到猎物的光。我倒不是说自己是色狼,虽然我色但是我确实不是色狼,而是本能的反应,因为我看到目标人物出现了。这种类似的痕迹会伴随我一生,谁让我在狗头大队混事呢?

但是我没有动,就那么靠在座位上。你走近了我就眯眼装睡。

你甩着柳枝在我车周围晃,还贴在玻璃上面看我,乐不可支,一股捉弄了我的快感。

我还是眯着眼装睡,你拍拍我的玻璃:“嗨!”

我懵懂地睁开眼,装作茫然无知:“啊?什么什么?”

“嗨!”你再拍拍玻璃,“是我!”

我赶紧摇下玻璃,揉着惺忪的眼睛——我学过表演,在毕业实习的话剧中演过男一号B角,虽然演得一般,但这点伎俩绝对能把女孩骗过去。

你笑了,你相信我了:“等多久了?”

你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问。

我嘿嘿一乐:“没多久,还准备在这儿过夜呢!”

你笑了:“跟我这儿编吧!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啊!”

“真的。”我拿出来战备香烟、战备饮料和战备干粮,“刚刚从超市买的,就为了等你。”

天地良心这是假话,但是假的也要说得跟真的一样。

你又笑了,满意地笑了,潜台词是:这黑厮还挺实诚的啊!

什么叫挖掘人物的心理,挖掘人物的潜台词?我的老师告诉我,一句台词下面隐藏的潜台词可能有七层意思,要善于深入人物的心理——我全部都学以致用,你们说我是不是个好学生?

“本来不想来了。”你说,“随便出来转转,没想到你还在这儿。”

前一句我相信是实话,四个小时过去了,肯定是不想来了啊!后一句真假掺半。你希望我还在,但是觉得我不会在,你来了发现我真在,你是很高兴的,这证明你自己的魅力不一般。

我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知道你长得像小影,但是见到你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阵发怵。好在你没有戴那个棒球帽,没有穿迷彩T恤,不然我又废了。

“去哪儿买衣服?”我打开车门。

“你真的陪我去吗?”你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上来,一股熟悉而陌生的芬芳渗入我的呼吸,渗入我的心里。我鼻头一酸但还是控制下去了,因为我知道你真的不是小影。

“你会陪女孩买衣服吗?”你大大咧咧地问。

你后来告诉我,你是真的被我感动了,还没有见过谁在大夏天坐在一个地儿等自己四个小时,虽然有空调,但也不惬意啊。其实,我是习惯了,我在狗头大队的时候一潜伏就是一天,没啥感觉了。

我笑笑,不敢看你,然后开车。

“去哪儿啊?”你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笑了:“不是买衣服吗?”

“我可告诉你啊!”你很认真地说,“秀水街和雅宝路这种地方我是不会去的!”

你真是小看我了,当年何大队为了跟雷大队较劲儿,连自己的心头肉都敢扔出去喂老猫。你说我学到了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老猫,舍不得银子套不着美眉,这都是一个战略指导思想,难道我还怕这个?再说我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我要银子有个蛋子用啊,不就图个开心自在吗?

说实话,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真的。因为,你长得和她一样,她什么要求都没有跟我提过。我让你高兴,其实在我的心里,就是让她高兴。

我知道你不会看,所以我现在也不怕你生气。

你拿出我的CD:“什么破歌儿啊?”

其实我也忘记了,歌很老了,好像是赵传刚刚出道时的歌吧。

你把自己的随身听拿出来,把自己的CD放进去。音乐响起,开始是潇洒、流畅的吉他solo,然后是一个男人年轻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确实很好听。

我不知道你会喜欢这个音乐,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种小女生的歌曲,或者是和你专业有关系的古典乐。这个音乐一下子打进了我的心里,我当时就不行了,真的,我是在控制自己,我现在不骗你。

“谁的?”我问,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很虚。

“许巍的。不会吧?你真老土啊!许巍你都不知道吗?”你随着音乐轻轻吟唱,“《故乡》,好听吗?”

我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我已经被这个音乐打中了。

你轻轻地吟唱,与那个年轻而沙哑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那个夏天的下午,你吟唱着这首歌,搭着我的车去买衣服。

我开着车走在这个城市的街上,我的身边是你——一个失去的梦。

在那个瞬间,我的心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在通往远方的路上,在芬兰哥们儿的白色SISU装甲车里,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孩。只不过,路不是这种平坦的公路,而是一条陌生的、充满危险的红土路。只不过,她不是大学生,而是一个女兵。

她是一个中国女兵。

37.搭一辆车去远方(2)

实际上,真正的战争和战区的概念还真不是我下飞机以后的第一印象那样的——我们出了机场以后枪弹合一,紧张兮兮,但UNPF部队的总部营区绝对是安全的政府军控制区域。我们工程兵大队和中国维和医疗队的驻地也都在总部营区范围以内,也是绝对安全的,所谓见到的战争都是很久以前的痕迹了。我习惯以后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因为我知道这个地区不会有什么麻烦,政府军也不是泥捏的。那些打了多少年仗的老油子军事素质不是一般的好,我见过这帮狗日的政府军训练,本来是涣散得不行的德性,枪声一起就一下子精神起来了!不敢说他们的整体战斗力多高,但就单兵战术来看或者说就连排规模的战术来看,他们绝对是不弱的,而且是真本事。

军队的实际战斗力不是小说、电视剧、电影吹出来的,是自己锤出来的,这个认识就是我在某国维和的时候形成的。这样的军队能不能打胜这场战争,实话实说,这不关我鸟事,严格说也真的不管UNPF部队鸟事。我们的任务就是:大家有话好好说,坐下来好好谈判,要打就在议会打嘴仗,实在不行就拍桌子、扔皮鞋、扔凳子,再上去几个议员乱锤一气,抓头发撕咬随便怎么都成,就是不要搞成各方武装力量到处乱锤——内战真的是残酷啊!

其实国际战争(排除“二战”时期的小日本和德国党卫队,因为他们不配称为军人,是强盗和杀人犯)往往真的不能那么残酷,因为好歹还有个国际道义问题。但是我亲眼目睹的某国内战,绝对是没有人道可言的,什么惨绝人寰的法子都能使得出来啊!要我说,都是一个国家的弟兄,何必那样呢?但是谁肯听我的啊?我也没有那个胆子说啊,我就是一个小兵而已,还是外来的!

国际战乱是媒体的热点话题,大家不难找到种族屠杀和民族屠杀的画面。和你们不同的是,我是亲眼目睹的,那些死去的老人、孩子、妇女、青壮年,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就在我的面前。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尿裤子的心都有,确实害怕得要命。而这些消失的生命就成为了报告上面的数字,我们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很多时候,冲突和屠杀都是在维和部队来不及赶到的时候发生的,而且很快结束,尤其是在双方火线这种地方,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反政府武装真的是多如牛毛啊!有的武装不反政府,而是反民族、反种族,搞得热火朝天,打得如火如荼。其实这种小股武装真的不是什么正规的组织,民间的居多,譬如一个民族村子的牛被另一个民族的部落的人抓着给吃了这种淡事儿,马上就能导致血腥屠杀、灭村灭种的报复,甚至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接着对方的民族或者种族又产生这种民间的报复和仇杀——真的是绵绵无止境啊!等到维和观察员或者维和部队的作战单位赶到想要制止的时候,往往这种小规模的屠杀已经结束了。赶得上就管,管用不管用都很难说,毕竟维和部队不是国际警察啊,不能开枪制止啊!这是原则问题。而且维和部队拿个步枪还不如人家手里的大刀、镰刀、铁棍子好使呢!

蓝盔部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威风八面。联合国也绝对不会要求各国的维和部队表现什么英勇气概、战士精神,那不是联合国的宗旨,宗旨是制止战乱,但是不能用武力,不能卷入冲突。这个道理其实比较复杂和微妙,你们去看联合国相关的文件和政策就知道,我也就不解释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是跟着狗头高中队巡视维和任务区的中国工程兵大队工地的时候。我们的吉普车在红土路上颠簸,然后前面的路就被封上了。我一看是UNPF部队的印度营,是三哥的老乡,但是我不认识,他们是驻扎在维和任务区的作战单位,由印度陆军某廓尔喀联队抽调的部队组成,下辖两个步兵连和营直属队,人数某百。

关于这支部队我知道的不多,据我当时听说,廓尔喀部队原是英属印度军队中的一支雇佣兵性质的武装。根据英国19世纪与尼泊尔王国签订的一份条约,尼泊尔得以维持独立,但需要向英属印度军队提供兵员。廓尔喀部队士兵都是来自尼泊尔的山民,军官则由英国人担任。印度独立时,廓尔喀部队可以选择加入英军或留在印度。一部分廓尔喀联队选择加入英军,剩下的选择加入印军。留在印度军队的廓尔喀联队改由印度人充任军官。尼泊尔王国同意继续向印度军队的廓尔喀部队提供兵源。我记得的也就这么多了。

实际上好像很多军事科普文章和图片都喜欢宣传廓尔喀弯刀,但是我还真的没有见他们佩带或者使用过。我印象当中,在维和区日常执勤的廓尔喀哥们儿一身印军迷彩服,戴蓝色贝雷帽,持有制式武器,没有弯刀什么的。我刚刚查了一些资料,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在廓尔喀部队迎外表演的时候还是有这种传统的,但它更多的是作为一种传统保留下来,而不是什么固定的战术。这个营的军纪看来很严,无论执勤还是休息,官兵着装都非常整齐,从来不戴蓝色棒球帽——和三哥是一样的。

由于印度军队受英军传统影响,印度军官的着装和仪表一般都无可挑剔。待人接物既不显得冷淡,也不特别热情。我见过的印度军官都操一口流利的英语,除了南亚口音比较难懂之外,实际的英语水平与英语国家不相上下。印度营有单独的军官食堂,偏远的哨所则是由士兵自己动手做饭,虽然都是咖喱牛肉一类印度口味,不过军官仍是和士兵分开来吃的。军官食堂在UNPF部队不算什么新鲜事(除了芬兰营,他们是官兵一同吃饭的),不过印度营是在UNPF各国部队中唯一为军官配备勤务兵的国家。

廓尔喀联队的哥们儿属于黄种人,外表看上去与中国人没有什么区别,与印度籍军官的区别倒是很明显。由于廓尔喀联队的士兵服役时间比较长,年龄通常偏大,据说有些士兵已经超过了30岁,但是从外表看不出来。廓尔喀兵都出生在尼泊尔的贫穷山区,也是苦大仇深不当兵吃不了饭的那种,非常朴实。他们大多不懂英语,而且生性比较腼腆。当时UNPF部队来自欧洲的各营都有洗衣房,或者是送到当地人开的洗衣店去。廓尔喀营的军官有勤务兵洗衣,士兵的衣物则是自己洗。

廓尔喀士兵真的和我们国内的普通战士很像,都是朴实到家的那种士兵,我很想和他们接触,但是维和任务区不像总部营区,没有那么自由,我绝对不敢瞎晃悠啊。所以,一直到后来,我也没有认识一个廓尔喀士兵,但是当时我们被他们拦住了。他们说前面暂时封锁了,要走的话得等一会儿或者绕道,绕道就比较危险了,因为那边没有UNPF部队在维和任务区的营区。

我们只能等着,一个印度军官就过来了,举手敬礼,狗头高中队和翻译下车还礼,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当时的英语比现在强得多,就听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种族屠杀,一个村子被灭了。他们正在收拾现场、统计数字,准备向总部提交完整的报告。狗头高中队想去看看,对方同意了。

狗头高中队挥手让我下车——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我去看了,他是战场上下来的又经过那次血杀什么没有见过?他就是要我见见死亡和血腥是怎么回事。

我让副班长看好弟兄,注意安全,然后就跟着那个印度军官进了封锁线。当时我的腿就软了,我亲眼所见的是血流成河。

屠杀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尸体一一排列在远处,我看得见的地方蒙着白布。当时我是真的不敢多看一眼,起码几十口子是肯定有的。地上红色的血凝固了变成黑色或褐色,硕大的绿头苍蝇飞来飞去,我屏住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村子被烧了好多地方,一只小鸡在血河里面扑腾着翅膀,它的脚被血粘住了,它的翅膀上面都是凝固的血,它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场还没有完全清理完,我看见廓尔喀哥们儿两人一组,往外抬人,他们黄色的、朴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在抬一根木头。

我看见了晃悠着的骨瘦如柴的老人、幼女、儿童的胳膊,我看见了他们的脸,他们的血,以及他们的生命消失以后的尸体。几个廓尔喀兵在房子里清理尸体,一个兵拿起一个沾着血像是布娃娃的物件,双手递给旁边的另一个兵。那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头已经没了,身体晃晃荡荡,如果不细看,真的会把那具尸体当成布娃娃。

还有一间被火烧毁的房子,门口有一个黑乎乎的物体。那是一个母亲,她护着怀里的孩子,想从被火烧着的房子里爬出来,结果母子两人都被烧成了焦炭……那个已经无法辨认的母亲的形体,仍然把自己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我不由自主地握紧自己的步枪挂在胸前,甚至还抵肩枪口朝下,完全是在准备速射——我是特种兵战士,这是我的本能反应,但是我该速射哪里啊?哪里是我的目标?哪里是我的敌人?

我是一个维和部队的战士,维护世界和平、制止战乱杀戮是我的责任,是我的义务,但是我该怎么维护和平,怎么制止杀戮?我穿着军装,我手中有枪,我一身武艺,我苦练三年,但是在这个因为战乱而出现这种人间惨剧的现场,我有个蛋子用处!我是一个战士,一个士兵,我要保护弱小,但是我该怎么保护?我眼睁睁目睹着杀戮过后的惨剧,我却无能为力!真的是悲凉啊!

这个如诗如画的热带丛林国家,这块河流贯穿海滨的美丽的红色大地,这些勤劳、善良、朴实的人民,他们为了什么杀戮?为了什么啊?我不知道人类之间的仇恨到底有多深,但是我亲眼目睹了什么是惨绝人寰——老人、妇女、儿童无一幸存,这是为了什么啊?有那么大的仇恨吗?

其实狗头高中队也被震撼了,他的脸上那种装酷的感觉真的没有了。他上过战场,但是那是战争不是屠杀啊!这种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他在我身边走,一直没有说话。我们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我们不得不呼吸,我们需要氧气啊,但是我们呼吸的是氧气吗?是……死气,死亡的味道。

当时,我真的腿软了。以前觉得自己多么鸟,但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方,我才知道自己算个蛋子啊!来了才真正知道战争、屠杀、杀戮是怎么回事!我的心哆嗦着,一步步在血河里面走。

到了排列尸体的地方,我看见一群人在忙活,都是维和部队的。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小影!小菲也在里面,还有其他国家维和医疗队的女兵。

小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一个一个记录啊!她的脚下有老人,有妇女,有孩子,有儿童!我的小影哭了!我了解她,她怎么能不哭呢?我就那么看着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抹着眼泪,抬起头时看见了我。

在杀戮后的现场,我们隔着尸体和死亡的味道对视着。她的脸色苍白,泪水还在流着。我的脸色苍白,没有泪水,只有震撼和恐惧。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今天,是她20岁的生日。

很多年前,一个20岁的女孩,一个喜欢花儿、香味、漂亮衣服的女孩,一个柔弱的中国女孩,在杀戮后的现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着我——一个18岁的中国士兵。

那天,她刚刚满20岁。

38.搭一辆车去远方(3)

你稍纵即逝,犹如我心间划过的一道小小的流星。但是,你毕竟出现过了。

我知道你柔弱的心再一次受到了伤害,我还知道你又哭了。因为你知道,你不是在隔岸观火。你也成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而且是越来越重要的一部分,甚至不再是一条辅线,而是一条平行线。这在电影里面叫作“平行蒙太奇”。

我写到了亲眼目睹的第一次杀戮,我说过,人第一次的经历会刻骨铭心。我就是这样,无论是爱情,还是战争,都是这样。那种杀戮的回忆令我心力交瘁,血液都快被抽干了,呼吸都要停顿了。但是我不能不重新打开电脑,继续我和你的故事——另外一条主线的故事。

丫头,这样说,是不是对你不公平呢?在全世界面前,把我们的故事说出来?但是我只有这个办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我的小说,告诉你,我多么想你。这部小说是我给你的礼物,也是我唯一可以送给你的,无论我们的结果如何,我都要把它写完,我要你高兴——这个世界上,漂亮美眉们可以得到名车、别墅,甚至是飞机、游艇,但是,还没有一个漂亮美眉可以得到一部几十万字、由心里面流出来的血凝成的小说。

我最呕心沥血的一部小说,送给你。只要它在你的心里有那么一个地位,你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小人物在电脑前疯狂码了几十万字就是为了你——这就够了。

我知道,你会开心的——因为,你是唯一的一个。

我知道你现在还在看我的小说,但我不知道你是稍纵即逝,还是干脆彻底消失在我的天空,或是让我这颗谈不上多么沧桑的心搭乘你的心去远方。你的心,就是我最终的故乡。我会一直努力,直到你原谅我的那天。

我一错再错,错无可赦。于是,我只能在这里倾诉,倾诉对你的思念吗?不,我已经不再思念你,是依赖你。我不想给你增加什么压力,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我没有资格走进你的花房,那么就让我生命的吟唱为你做一道花房外的绿荫。当你在花房门口张望远方的时候,我能为你遮挡一点儿阳光,这就足够了。

我真的活回去了,就跟18岁的时候一样。那时候我为了一个女孩上战场,现在我为了一个女孩可以横渡大洋。

我要再说一句话,不要笑话我。我现在还在看着你的照片呢,就是在精品店里面照的那张。还记得吗?你抱着一只大大的玩具熊,穿着跟水管二代那种款式一样的背带裤。红白相间的T恤好像麻辣豆腐的颜色组合,你的大眼睛傻乎乎地看着我。

你每次都说我嘴贫,其实现在你知道了吧,我连“老白毛”、“三哥”这种绰号都起得出来,你这些算什么?一句话,你就是一个傻丫头哦!

你不承认自己傻吗?

你真的好傻好傻,傻得让我心疼——我是说,现在。过去我不懂心疼你。

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还记得那个夏天的下午你搭我的车去买衣服吗?

夏天的下午,这个城市的街道就像一条没有水但是挤满了鱼的河流。我开车在城里晃悠,你对我感到诧异。因为我对整个城市的各个大商场和各个有品味的女孩服饰专卖店了如指掌。我想你现在不会感动诧异了,记住一个城市的旅游地图并且经过多次的实地堪察和“踩点儿”,对于一个陆军特种大队的老兵来说,算不了什么。

你只要在哪个专柜前面停下,只要你停在那件衣服前超过一分钟,我就敢把它买下来,一直买到你害怕为止。你觉得这黑厮看上去不是那么有钱的啊,不要命了吗?

其实,我何止不是那么有钱,根本就是没钱。那张破牡丹卡,绝对透支了。不管怎样,先买了再说,不买不爽,就算你不敢要,我也要买。但说实话,那天还真的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那个和你长得一样的女孩。

我们在城市里面晃悠着,你看着后座的一大堆购物袋开始愁眉苦脸。

“怎么了?”我一边开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不爽吗?”

“爽你个头啊!”你嘟着嘴,好像对我没有那么多警觉了,对我的态度慢慢缓和,确实是因为看我比较实诚——其实我是半真半假,我的心里在矛盾着,构成矛盾的双方就是我的梦和我的现实。

“怎么了?”我问。

“我回去后怎么跟我妈说啊?”你真的发愁了,一件两件可以说是自己买的,现在买的是一件两件吗?整个夏天你就可以指望今天买的过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啊?”我明知故问。

“谁给我买的啊?”你真的是愁得不行。

我乐了:“我啊!”

“你是谁啊?”你顶了一句——这就是乐趣!

我喜欢漂亮美眉这样,每次都高兴得不行:“我是小庄啊!”

“小庄是谁啊?”你接着顶。

我张嘴,但是笑容凝结在脸上。

你不知道我怎么了,只是看着失神的我。

是啊,小庄是谁啊?

很多年前,在UNPF部队的各个国家的鸟兵中间,没有人不知道那个中国陆军士兵——18岁的小黑蛋子小庄。

而现在呢?小庄是谁啊?

39.搭一辆车去远方(4)

“小庄是谁啊?”小影拿着野兰花在我的鼻子上晃悠着。

这是在中国医疗队的女兵宿舍。我们不能什么时候都在国际友人那儿谈对象吧,芬兰老哥其实也挺忙的,不是训练就是出勤,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时间的。尤其他们属于作战单位,各种鸟事还是有的,虽然不用开枪动炮,但也是有点淡事的。

我们都喜欢那辆白色装甲车,在某国维和的那段时光,那辆白色的冷冰冰的战争武器,那辆上面架着机枪的铁壳子,就是我和小影的爱的小窝。但是芬兰哥们儿毕竟是作战单位,休息日是要出勤的。于是我们就只能天各一方——其实只相距0.5公里。

这天赶上医疗队要检查安全措施,我就光明正大地来了,我背着步枪,戴着头盔,美得屁颠屁颠的。其实我跟那帮女兵只是在公开场合、任务场合见过那么几面而已。这回我去了她们医疗队真的不得了啊,就像到了鸟岛一样。

“班长,咋不见你对象呢?”一个弟兄问。

我也纳闷儿,怎么没看见小影呢?

其实离那次屠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们得了联合国纪念性质的勋章,是老白毛司令亲自来颁发的,当然免不了洋首长们讲话,再顺便检阅一下我们中国军队。军体拳自然是少不了的,展现一下中国军队的气概嘛!虽然国内的人觉得不稀罕,但是老白毛还是挺喜欢的,说:“中国功夫啊,不错不错!”

说起老白毛司令,他还是有点鸟事的,这个澳洲少将约60岁,身高180厘米,在国外不算高,圆头圆脸圆鼻子,一对小眯缝眼,一头白毛梳得极其整齐。步兵出身,年轻时参加过越战,对中国最深的印象是在越南时被中国造107火箭炮锤过好几次,他命好没挂,现在就来维护世界和平了。老白毛人挺和气,说话慢声细语,人缘本来挺好的,不过他上任之初下令UNPF军营完全禁酒(包括啤酒),因此极不受北欧人欢迎。禁酒令在北欧营和观察团根本执行不下去,澳大利亚观察员也在哨上偷偷喝酒,要不然没法和北欧的观察员打成一片。老头一开始下部队视察总要到垃圾桶旁边转一转,看看里面有没有酒瓶。所以每到他下来视察,部队里就先闹得鸡飞狗跳,赶在他到达前清空垃圾桶,找地方藏酒和空酒瓶。过了两个月老头只好让步,只要澳大利亚营坚决执行禁酒令就行,其他部队只要不公开给他难看,他就睁一眼闭一眼,不再管了。其实他自己也喝酒,但只是在外交场合、礼仪场合来两下子,不像北欧哥们儿比较馋酒。

老白毛比较喜欢中国文化,一直想学点,但是没时间。他看了军体拳觉得那就是中国功夫也很正常。但是有的哥们儿不乐意了,那是练家子,是学过的,倒不至于是想踢场子——这点素质维和总部的官员还是有的。但是他确实学过中国功夫,在他们国家的部队里面也是一把刷子。

此人名叫什么呢?我想不起来了,那就随便起一个吧,就叫他“哈库拉玛塔塔”吧。他是芬兰人,伞兵出身,看上去身手不错,在总部好像是担任作战处长之类的职务。他是芬兰哥们儿里面比较另类的主儿,在UNPF得罪了不少人。

这哥们儿想要切磋一下,他是会功夫的,见了就想来两下子是很正常的事情,这和别的没有什么关系。可是谁上啊?第一人选当然是狗头高中队,养着这孙子不跟人对锤干吗啊?但是他犹豫了,他想想,不能这么跟人对锤,锤国际友人不太好。这孙子出拳出脚都是比较狠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控制自己的主儿啊。我为什么老说他是孙子而不是傻子呢,就是这个道理。

他想想,看了看我:“你上吧。”

“我?”我当时脸都绿了。

我倒不是怕,在国外训练营的时候,我跟洋人特种兵哥们儿对锤过。我也不是没有经验,而是人家是校官,我是小兵,怎么锤啊?锤不过也没有什么丢人的啊,我担心的是一不留神真把洋首长给锤了怎么办?中国特种兵一般都是有点武术基础的,不过主要以实用性为主,好看的那种套路是表演和比赛用的,所以一般以散手为主。而有的国家的技术特点大概是这样:基本上不练功法,完全靠发挥人体本身的素质。没有纯粹的拿法,也没有纯粹的招架动作,讲究连消带打。

看他在那儿摆架子,我就发蒙。仔细一看他练的是少林套路,跟正经高手学过。我看向狗头高中队,他装酷地一笑。他知道这也算自己同门师兄弟里面的,可他没告诉我该赢还是该输啊,这怎么整呢?

哈库拉玛塔塔中校摆好姿势等我,我也不会武术啊,于是摆了个散手的姿势。他一愣,觉得我应该会功夫,其实我是真的不会,狗头高中队不教我这个啊!

然后哈库拉玛塔塔中校就开始了,他的拳法确实是练出来的,风声我都可以听得到。我左右闪躲,后退,再左右闪躲,再后退,就是不敢出拳起脚——谁告诉过我该怎么锤啊?赢还是输啊?

一套下来他把我逼到角落,哈库拉玛塔塔老哥一身是汗,我当然也是一身汗,不过我也没有挨几下子,只是挡他的拳的时候胳膊比较疼。我看出来了,他毕竟是洋人,腿功不是特别好。哈库拉玛塔塔老哥知道我在闪躲,不敢开锤,就不高兴了,对着翻译嚷嚷。

程大队听老白毛说了几句,然后跟狗头高中队说了几句。狗头高中队就冲我说:“锤吧。”

“你说的啊?”我问。

“我说的,锤。”

那还犹豫啥子啊,锤啊!

又一回合我不客气了,上来就是组合腿法,一口气把他逼到场子角落。他这回重视了,跟我开锤。

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腿,我知道了就跟他来腿——腿法好的话他就无法近身啊。我也不踹他要害,不踢倒他,但是他也别想在我这儿占便宜!

我踢了几路就被这个老哥抓住弱点了!我在空中刚刚凌空边踢落下,准备紧接着一个转身后踹,这个老哥抓住了这个很短的空当!一拳就给我锤在斜面的背上了——疼啊!

这下子我毛了,哈库拉玛塔塔老哥还美呢——哎呀,终于锤着你这个小黑蛋子了啊!不容易啊!

我疼得倒吸冷气,我当时是个小伙子,毛起来我管你谁呢!我就急眼了,上来就是狠踹、狠踢,嘴里还喊:“杀!杀!杀!”

严格来讲,我跟那个哈库拉玛塔塔中校的武术修为差得远了,人家是从小拜师正经学过的,我是半路出家啊!但是我当时的眼里全是杀气,杀声绝对震天!

我高喊着中国陆军特种兵传统的口号——杀!我左踢右踹,边踢侧踹,处处直取要害,反正就是踢他狗日的哈库拉玛塔塔!连着这样几趟下来哈库拉玛塔塔老哥真的招架不住了。我穿着大皮靴子,他被踢了好几脚啊!那滋味能好受吗?

哈库拉玛塔塔老哥左挡右挡,左闪右闪,踢着他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但我还是踢着了,我有一脚是一脚啊!谁让他先锤我来着?后来真给踢倒了一下子。

狗头高中队赶紧喊停——我最后一脚刚刚起来是个正蹬,但还是僵在空中了。

我喘着粗气,红着眼睛,僵在空中,金鸡独立,然后,很慢很慢地放下了脚,规规矩矩地站好了。

哈库拉玛塔塔站起来,竖起大拇指:“你那功夫——鸟!”

我们工程兵弟兄都喷了: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

我赶紧立正,敬礼。我估计这老哥被我踢得够呛,他笑着请我晚上去芬兰连耍。我哪儿敢回答啊?我倒不怕他找老乡锤我,因为我差不多都认识。我估计是找我喝酒,其实我在国内真的是滴酒不沾啊!都是出国维和给闹的,但我始终也没有喜欢洋酒。

我看着狗头高中队,他看着程大队——部队是一级听一级的啊。

程大队知道老白毛对酒是有态度的,但是外事无小事,我一个小兵能给脸不要脸吗?所以我就得去啊!当然狗头高中队也去,至少得有个干部跟着啊!一个小兵到处混混还喝酒,这像样吗?

至于喝酒的过程,我还是以后说,接着说我在维和医疗队吧。哎呀,我脑子一乱就喜欢胡扯,以后还是要注意的。

小影呢?我还是没有找到。小菲看我伸脖子找小影的样子就乐:“去!先干活去!完了给你变出来!”

然后我就去干活,女兵跟前我鸟个蛋子啊!检查完一切之后,我从高塔上滑下来,还没站稳,一下子就坐地上了!

白衣仙女啊!小影一身白裙,娉娉婷婷地从一群穿迷彩服的女兵中间走出来了!

我眼睛发直,说不出话来了。女兵们哈哈大笑,像虾米一样直不起腰,干部们也在远处乐。营门口路过的挪威哥们儿在卡车上嗷嗷叫,还打着口哨,小影脸红了。

这个狗日的战区的仙女。

我还能用什么词语形容呢?

难得的休息日里,难道还让我的小影在营区里面穿迷彩服吗?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她把这条白裙子带来了,我更没有想到她在这个战区穿上了。

我就傻乐,心里美啊!

“起来!”小影终于说话了,“丢不丢人啊?”

我嘿嘿一乐。

小影嗔怪道:“赶紧给我起来!”

我立刻起来,动作绝对利索,立正兵当久了就是这样。

干部说:“行了,都别闹了啊!注意国际影响啊!该干吗干吗去啊!小庄你们班这几个人中午就在这儿吃饭,我跟你们大队打个电话。”

我赶紧说:“是。”

弟兄们也乐——跟女兵一起吃饭!在国内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啊!

干部一挥手,大家就散了。小影跑了,我就傻看着。

“死脑筋啊!”小菲都想踹我了,“追啊!”

我才醒悟过来,我就追啊追啊,追到了女兵宿舍。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都安排好了——女兵就是女兵,心细得要命啊!

仙女就那么站在我面前,她伸出手:“过来!”

我乖乖地过去。

“带这么多东西你热不热啊?沉不沉?”

我赶紧摘武器、解头盔,然后加上防弹衣信号、弹步话机,就那么站在小影面前。

小影就笑:“看什么呢?”

我嘿嘿一乐:“看仙女。”

小影一下子就乐翻了:“没见过漂亮姑娘吗?”

“你最好看。”——天地良心,当时绝对是真心话!

小影脸上起来两片红云,她更好看了。

她伸出手:“过来啊!”

我靠近一些,她慢慢地把唇送上来。我轻轻地吻她,我们一下子就抱住了,她软软地靠在我的怀里。

我看见她的床头还放着那个抱着风干的野兰花的小泥猴子:“你还带着它?”

小影说:“别臭美啊!这东西不占地儿,我就带来了!想得美啊你!”

我嘿嘿乐,小影从我怀里出来,拿起那束野兰花:“玩个游戏!我问你你是谁,你就说你是大老虎!再问你你就说是大老鼠!就这么换着问!看你什么时候说错?”

我就被她按倒在她的小床上,小影坐在我的面前,拿着野兰花:“开始了啊!”

“嗯。”

“你是谁啊?”小影拿野兰花点我的鼻子。

“我是大老虎。”

“你是谁啊?”

“我是大老鼠。”

后来她问得越来越快,我就出错了。

“罚你一次!”小影亲了我一下。

这么罚啊!那我还对那么多次干吗啊?我懊恼得不行。

“再来啊!”小影说,“你是谁啊?”

她拿着野兰花点我的鼻子,芬芳一下子就渗入我的呼吸,进入我的心里。

“我是小庄。”我看着她的眼睛说。

小影一愣:“错了错了!”

“那你罚我啊!”

小影不罚:“你故意的!”

我就乐了:“先罚了再说嘛!”

“耍赖皮不算!”小影说,“我再问。”

我这回准备错得晚点儿,演得像点儿。

“小庄是谁啊?”小影拿着野兰花在我的鼻子上晃悠着。

“小庄是黑猴子。”我说。

“黑猴子是谁啊?”小影又问。

“黑猴子是小庄。”我说。

小影不问了,我们就那么看着。小影伸出手臂,我偎依在她的怀里,她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脑袋,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温暖、柔弱和安详。

小庄是谁啊?

丫头,你知道这个问题从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嘴里问出来时,我是什么感觉吗?

40.搭一辆车去远方(5)

你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我把自己挂在网上,一直刷新自己的帖子和短消息,一遍一遍地打开我的各个邮箱,看看有没有你给我写的信。但是你没有来,我知道你没有来。我发的短消息你也没有看。

可是,我总觉得你来过了,只是没有用你自己的名字登陆而已。

我想肯定有很多无聊的小人恶意中伤你,你不敢用自己的名字登陆,害怕看到那些中伤你、污辱你的信息。你的心多么善良,多么脆弱。于是,你只能成为一个网络上的匆匆过客,默默地看着我讲述这些往事。

我都能想象出来,什么时候你会会心地一笑,什么时候你会潸然泪下——我了解你,丫头。

不妨换一个名字注册再登陆,不用你说什么话,只要你悄悄跟我联系就可以。

你那个小脑瓜能不能想出这个办法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早就想出来了。我知道你比较傻,比较实诚,不然怎么会爱上我这个黑厮呢?怎么能被我迷得五迷三道呢?

生生死死、爱恨情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都会成为过眼云烟。很多年过去了,丫头,你是知道我的,我跟你提起过中国陆军吗?什么都没有,我跟谁都不敢提及这些往事。我的心会疼的,真的。

现在连你也消失了,全世界最疼我的女孩也消失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无依无靠。但是我不能不继续写下去——我不能让这个故事开始了没有结果啊!这是现在支撑我的唯一信念,虽然我知道很多无聊的小人在恶意中伤我,虽然我知道有很多外行在那儿指手画脚,但是我知道,这个故事一旦开始,就不能结束。

丫头,不是我发牢骚,你了解我的,我真的是被呲叨急了。不过现在我的心态真的历练出来了,想在我的创作中中伤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因为,这些很快就会被删除。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专心写作,写完了后,那就爱谁谁了!谁说我好或者谁说我不好,那就不关我蛋子事情!我不管那么多了,我自由了,解脱了!然后我就去找你,因为,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故乡。

还记得你的那张碟吗?

后来你回家的时候忘记拿出来了。

那时候天色擦黑,你让我把车停在小区外面,然后机灵地四处看看——其实不用你看,我早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四周观察遍了,连电线杆子的个数都能数出来。

你吐吐舌头:“我走了!”

音乐还在淡淡地延续着,下车后你快速跑向小区的大门,黑中带红的长发就那么飘散在空中,窈窕多姿的身影就那么蹦跳在远处。

你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我完全看不见。然后你又突然从小区门里面出来挥手道别,调皮地一笑——那时候你还不到19岁,真的是个孩子啊!

当时我就不行了,太像了!初中的时候我送小影回家,她总是要偷偷摸摸地溜回家属院。你的笑容和表情跟她真的很像。其实我对女孩染发一直比较反感,但是对你,我没有任何意见,你爱染什么毛就染什么毛,就算是白发魔女我也愿意看,因为你长得像小影。

我忍着眼泪摆摆手,突然想起什么,把CD抽出来下车:“哎!哎!”

你已经消失了,我愣愣地站在那儿,没法子了,下回再说吧。

我知道还有下回,虽然你没有约我,但是女孩的这点心思我还是明白的。要逗女孩开心的法子很多很多,但最管用、代价最小的就是一张贫嘴。当然不能瞎贫,要会贫,没有味道的淡话是不应该说的——要么一张嘴她就得乐,要么一张嘴她就得哭!谈恋爱是要谈的啊,不会谈怎么行呢?所以谈恋爱的真功夫就是要有一张懂情调的嘴。

上车后,我看见后座上一大堆夏天的女孩衣服,我傻了半天。

其实女孩最腻歪的就是一边跟人家装大款,一边又跟人家斤斤计较。曾经一个女孩告诉我,和我在一起耍的原因很简单——如果我有1元钱,绝对是先花了再说,饿肚子也图个高兴。但是有的男人不这样,一个月挣万把块,跟女孩出门还要人家跟她一起挤公车。相比之下,她就喜欢跟我在一块儿混了,因为我自在啊,痛快啊,我要没钱就直说没钱,真的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看了一会儿,没敢想别的,能想什么呢?好在你也不在跟前。

我开动车子,觉得冷清,就把CD插进去,车里响起了《故乡》的音乐。

我在昏黄的街灯下开车,眼泪唰唰地流下来了。一颗漂泊的心就这么在城市里面晃悠着,我的故乡在哪里呢?

你总说我唱歌跟狼嚎一样,但我还是把音乐开得很大,我在自己的车里使劲儿号、使劲儿哭啊!这是我自己的车,我招惹谁了吗?我自己想哭啊,你凭什么不让我在自己的车里面哭啊?我自己想号,你凭什么不让我在自己的车里面号啊?

我不由自主地开车到了郊区的高速公路上,我还在反复号着那首《故乡》。突然我的眼睛睁大了,嘴也张得很大:“我操!”

这一声是吼出来的。不会吧?!一辆白色的轮式装甲车真的活生生地停在我的前面。我的眼睛都直了,我以为是幻觉,但是理智告诉我不是!

我急忙靠边,下车后揉揉眼睛再看,结果还是一辆白色的轮式装甲车!我把车门甩上,赶紧往前走几步,但眼前还是一辆白色的轮式装甲车。真是见鬼了啊!怎么会是白色的呢?这种白色在暗夜绝对显眼,中国内地什么时候有了UN部队?

我走过去,走近了。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忙活着,看来他们不知道这车哪儿坏了。我绕着车转,仔细地看着——当然是在自己觉得不会招惹到这些士兵的安全范围内。

我离近了才看见车身上写着“WJ”两个字母。

武警的。我知道了,应该是防暴装甲车。至于型号我就不知道了,我没研究过,但肯定不是SISU,那车又不先进,国内肯定不会引进装甲车啊!

一个山东兵边修边骂:“他奶奶的!这他妈的什么车啊?”

一个中尉在边上抽烟:“哎!干吗的?”

“我这……”我说,“我看看,没见过……”

“有什么好看的?走走走,这儿不能随便停车!”中尉朝我挥手。

我点点头,后退着走。我还在看,他们也不管,只是修车。

“奶奶的,修好了!”那个山东兵喊,车子开始轰隆隆发动了。

“走走!”他们就上车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辆装甲车轰隆隆地开走,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泪水滑落下来。我的嘴唇翕动着,在晚风中轻声吟唱:

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故乡,

你曾为我守候这么多年,

在异乡的路上,

每一个寒冷的夜晚,

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

41.搭一辆车去远方(6)

白色的SISU装甲车轰隆隆地开过红土路。车上没有坐芬兰哥们儿,在维和任务区他们不敢坐在车顶上招摇过市。但是驾驶室的哥们儿我都认识,大家一起喝过酒、一起吃过中国菜,当然我们也蹭过他们的洋饭,所以相互都很熟悉。

他们跟我们打招呼,隔着防弹玻璃在喊什么,还打着手势:“你好啊,哥们儿!”

坐在白色小吉普上的狗头高中队和我们也打招呼:“狗日的鸟人,你们好啊!”

我们去维和任务区的各个中国工程兵大队的工地巡视,他们估计是例行的巡逻,具体是什么任务我就不知道了。然后我们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结果他们后面的门是开着的,一车芬兰哥们儿要换换空气啊,老是猫在这种柴油装甲车里面是一件非常不惬意的事情。虽然这种做法违反规定,但也是时有发生的。曾经我就看见我的芬兰哥们儿军士长和亮子在门口扒着换气,还有人在抽烟。

我们向他们打招呼:“鸟人们,你们好!”

他们就回答:“哈罗——鸟!”

然后我们就嘿嘿乐,他们也冲我们乐,还摆着手。但是狗头高中队没乐,我知道他不是装酷,这个孙子是不好意思了。

关于狗头高中队见了驻扎在维和任务区的芬兰哥们儿会不好意思的原因,其实真的是值得说说的。在国内的军队没人觉得他不鸟,但是在国际外交场合他是不敢鸟的——毕竟是少校级别的解放军陆军军官,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军官就是军官,就算再鸟到了正经时候也还是军官,他是不敢随便胡来的。我一个小兵都知道外事无小事,何况是解放军少校军官呢?他敢由着性子来吗?所以,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那样规矩过,其实这个狗头高中队在军校学习的时候还真不是这个样子。狗头高中队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陆军指挥学院某次中培班学习,到处锤人是没有跑的,处处违纪也是没有跑的。但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也没有最后给开回去。渐渐地,没人敢招惹他,都知道锤不过他,也知道他是个孙子,何必跟这个孙子一般见识呢?所以大家就不搭理他了,这孙子锤人的机会就没有多少了,这时候他开始喝酒。少林寺有清规戒律,绝对不让他喝酒,他也没喝过。进了部队,这个孙子还没来得及学喝酒紧接着就上了战场,那时候战场纪律也很严,军区侦察大队是二十四小时待命,想喝也不敢喝啊!然后他进了狗头大队,狗头大队当然禁酒,他也没喝过,不知道喝酒是什么感觉。进了军校换了个环境,这孙子可就自由了。毕竟军校的管理不可能比特种部队的管理严格。而且中培班的学员是什么概念?他们基本上都是准备提正营军官的各个野战军的老油子,不像刚刚从地方高中毕业的小菜鸟一样老实!

我还得穿插一点儿小事,我觉得是值得说说的。当时这帮中培班的学员们一下车就开始各忙各的。炮兵部队的老油子来了就是到处登高望远,盘算在附近的山上布置阵地,可以对该地区一举歼之;装甲兵部队的老油子们来了就在军校大院里面到处寻摸汽车或者摩托,坦克、装甲车开惯了,到了军校开开汽车或者摩托算是过瘾;步兵部队来的老油子就围在步兵基本科目训练场看小菜鸟们跑400米长障碍,心里急得不行,绝对是想上去训人!

那么特战或者侦察部队来的老油子们呢?大家都没离开办公区,在那儿的楼区左顾右盼,完了一句话说得当时迎接他们的小菜鸟学员们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在地上摔死算了——“哎呀!咱们某某学院的楼都挺好爬啊!”然后特战和侦察部队来的老油子们就开始打哈哈,恨不得爬两栋再说。这就是职业习惯。

锤军校纠察还真的不光是我们特种部队学员的专利,其他野战军的干部学员也锤过不少次,只是没有我们特种部队的学员锤人锤得专业,值得传唱罢了。所以凡是在军校警通连当过纠察的哥们儿都知道一个真理——红牌学员的不算个蛋子,你骂他就跟骂新兵一样,但是黄牌学员你是惹不起的。红牌学员找事了,闹不好就被开除,没大学上了又成地方青年了;黄牌学员呢?大不了不上了,回部队继续带兵,明年再来啊。

接着说狗头高中队喝酒。和这孙子同屋的是一个步兵部队过来的老哥,没事就喜欢喝点,在部队带兵的时候不敢明着喝就暗着来,但也不敢喝多,到了军校不带兵了就赶紧多喝点。狗头高中队开始不喝酒,但最后还是喝了。问题是这孙子天生就不是能喝的人啊,一喝就醉,但还是要喝,人要馋酒了就是这个德性。但是这孙子的段子里面最令我诧异的是他不武醉只文醉,醉了就睡也不闹事。

某个礼拜天下午俩老兵油子在屋子里面喝酒,喝的当然是二锅头。野战军的干部不好别的,以二锅头为主。这跟钱的关系不大,就是喜欢爽的感觉。那个步兵老哥没事,狗头高中队真喝高了。晚点名的时候,中培班的学员们得下去集合啊!步兵老哥喝多了,但他天生能喝,帽子一戴、武装带一扎就下去了。再看狗头高中队,只穿着短袖衫、短裤在那儿晃悠呢:“来来来,再来——”谁跟他来啊?步兵老哥早就下去了啊!他明白了,要晚点名啊,然后就穿上衣服、戴上帽子、扎好武装带下去了。

一出楼门正在集合点名的各个队列全喷了,狗头高中队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了?喷什么啊?”

队长说:“上去换衣服!”

狗头高中队想:“我不是穿好了吗?”

他再看自己,穿着迷彩裤、常服上衣,戴着作训帽——不合适,就酒气冲天地上去换衣服了。

大家在底下乐。军校干部也没说什么,喝酒是不对,但是他能说什么呢?要是从军校地方高中上来的红牌,这就是大事了,我估计收拾起来不会轻的。但是对于野战军的干部,他能多说什么?

狗头高中队又下来了,这回他穿着常服裤子、迷彩上衣,戴着大檐帽,底下又喷了。军校干部气得没脾气了,当然处分是少不了的。这个消息传到狗头大队,何大队狠狠地收拾了狗头高中队一顿。从此以后,这孙子滴酒不沾。

但是出国维和时,这孙子又开戒了,不仅喝酒了,而且还真的喝醉了——外事无小事,人家请你喝,你不能不喝。

实际上是我跟他一起去的,就是哈库拉玛塔塔中校邀请我们去维和任务区的芬兰连耍的那个晚上。总部大院的芬兰哥们儿不敢光明正大地喝,因为要给老白毛面子啊。但是维和任务区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是总部预备队芬兰连的,是驻扎在维和任务区北欧营芬兰连的,简单点说,就是来自一个国家的两支作战单位,一个驻扎总部营区统一调度,一个驻扎维和任务区。

我们先是进了芬兰连的连部活动中心。连部中心的房子是个文娱活动室,面积不大,一个小酒吧、一个台球桌就占了二分之一。剩下二分之一摆了一圈沙发。我记得芬兰连连部人不多,平时白天文娱室都空着,到晚上会有两三个没事的兵喝酒侃山。只有到周末晚上,连里其他哨送几个人回来休息,文娱室里的人才会多一些。

我们被哈库拉玛塔塔中校老哥和一帮芬兰哥们儿带到沙发后面的一个小门,刚开始我就纳闷儿了:怎么在这儿喝酒啊?我一看不对,不是那么回事,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像是洗澡的更衣室。芬兰老哥们儿开始脱衣服。我一想明白了,哦,芬兰老哥爱干净,喜欢喝酒前洗澡。那就洗吧,我跟狗头高中队也脱了衣服。

我印象当中这破地儿进去是一排长凳,墙上一排挂衣服的钩子,跟平常游泳池的更衣室差不多,不过墙上多一排钉子,挂的是一排三合板锯的垫子。

哈库拉玛塔塔中校脱光了,他从更衣室里面的小冰箱里面拿出来两听啤酒,甩给我和狗头高中队。但是啤酒好像不是免费的,因为哈库拉玛塔塔中校紧接着就在冰箱门上的登记表上写了点什么。

说实话,芬兰老哥当时给我的印象不错,真的。人家自觉,拿了就登记,后来出来了就把钱往吧台上面一放——周围连个后勤兵都没有,全靠大家自觉。要我说不光是军队的纪律问题,最关键的就是民族习惯和传统的问题。

然后我和狗头高中队就拿着啤酒,光着屁股,跟着芬兰老哥们儿往里走。我们一看,还真的是澡堂子啊!里面有几个干净的淋浴隔间,我们准备放下啤酒洗澡。但是刚刚冲了两下子,哈库拉玛塔塔中校就喊我们过去。我一看他们都进了一个全木结构的小屋子,里面红彤彤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一进去,我的脑子就嗡了一下——热啊!

热带本来就够热了啊!怎么这帮喜欢安逸舒适的芬兰老哥们儿还整出来这么热的地儿啊?这是拿我黑猴子炼丹啊!我再一看,里面有个炉子,炉子里都是石头。哈库拉玛塔塔中校老哥拿起一个木勺子往上面浇水——哗!——马上那个温度就出来了啊!我靠!更热了啊!

我的汗哗啦啦往下冒啊!他们觉得还不够爽,接着往上面浇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洗桑拿,而且还是芬兰浴。

芬兰哥们儿就是干蒸,一进去就抡着木勺子哗哗地往炉子上浇水,那个洗法能把人蒸死。其他人要是和芬兰哥们儿一起进桑拿,不到十分钟就得出来透气,芬兰哥们儿能坐足半小时,还冲你振振有词:“芬兰人有喝酒喝死的不假,倒还没听说有洗桑拿洗死的。”我真的服了他们了,我当时坚持了十分钟,那已经是极限了,他们这些芬兰老哥真的跟没事一样,谈笑风生啊!

芬兰哥们儿洗桑拿是一家子一起洗,在芬兰连连部是连官带兵一块儿往那个小桑拿房里挤。军装一脱,拿起垫板,大家都一个样,管你是官还是兵,都得排队。进去以后,一边蒸一边喝啤酒一边吹牛。据说在芬兰连谈生意都在桑拿房里谈,不过这么着也好,管你是大老板还是小老板,在桑拿房里一律众生平等。

桑拿是芬兰人的一种生活方式,芬兰人到哪儿就会把桑拿修到哪儿。所以联合国维和部队内部有个笑话——为什么两个同一国籍的观察员不能同时上哨?因为要是两个芬兰观察员老哥凑到一起,他们就会开始在哨上修桑拿。

这话其实有点儿夸大,也不是每个芬兰部队的阵地都有桑拿,只有连部才会修桑拿房。连部那些家伙天天洗,那个军士长跟我说,他在芬兰都没这么天天洗过。他告诉我芬兰大城市的一个居民楼里只有一个公用的桑拿房,门口挂个小黑板,谁要用自己先登记,写清楚日期时间,一户一小时,所以在城市里基本上只能一周洗一次。军士长还跟我说,芬兰洗桑拿最好的地方其实是农村。农村人修房一定会先修桑拿房,而且自家的桑拿房主妇会天天擦洗,里面特别干净,木头板壁都擦得发亮。城市里的桑拿房没有专人照顾,比农村差多了。所以芬兰农村的妇女会在桑拿房里生孩子。

蒸完桑拿,我们就穿好衣服出来坐在沙发上接着喝、接着吹。然后芬兰老哥们儿上了私藏的洋酒——“芬兰迪亚”伏特加。按狗头高中队的说法,伏特加的味道就是粮食白酒兑水。亏他能想出来这个比方,不过说得也差不多。喝到兴浓,大家就不管谁是官谁是兵,全都勾肩搭背开始叫哥们儿了。

芬兰老哥们儿喝酒也得换新花样,酒具是个叫作“库克萨”的芬兰传统的带把木头杯子,上面烙着人的名字。芬兰老哥们儿把烙着我和狗头高中队名字的库克萨作为礼物分别送给我们。据说第一次用库克萨的时候装的是什么酒,以后酒具就永远留着那种香味。杯子只有拳头大,倒满烈性酒,拿个细绳拴在把上往脖子上一挂,今天晚上就得用它喝了,这一晚上只准喝,不准倒。

芬兰老哥告诉我们,库克萨是用芬兰森林里的整块松木节疤挖出来的传统工艺品,经过这头一次的洗礼以后,就会永远在森林里保护它的主人。“库克萨之夜”其实就是芬兰人整客人开心,所以只要这一晚还没散场,拿库克萨的客人就得端着那个木头杯子,不能放下,而且杯子必须始终是满的。别人酒杯里面的酒不光是伏特加,也可能是法国的科涅克,甚至还有可能是啤酒。如果你喝一口,按规矩,旁边的人不管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立马就给你续满。要么把你喝趴下,要么大家尽兴散伙。

我们喝酒,唱歌,跳舞,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啊!他们唱芬兰军歌,我们唱《过得硬的连队过得硬的兵》、《团结就是力量》等国内军歌。狗头高中队还趁着七分醉意,光屁股打醉拳当众现眼,但是芬兰老哥掌声一片。要我说,这孙子的醉拳确实打得好看,打得花哨,但是他从来没有教过我们。看来俗家弟子这个称号还真的不是白来的。

大家都醉了。狗头高中队先倒,少校军官的德性也没有了,接着我也倒了。然后我们就在芬兰连过夜了。

其实关于芬兰连的哥们儿,值得一说的鸟事还真的挺多,不过我的时间不够了,我要赶紧走故事,所以我就说说芬兰狗爷的事吧。芬兰连、挪威连都有狗爷,一是用来检查车辆,二是用来巡逻。我跟芬兰连的狗爷没什么交情,但狗头高中队这个孙子跟狗爷好像有一种天生的亲戚关系。不仅是我们狗头大队的中国陆军狗爷,就连芬兰陆军狗爷和挪威陆军狗爷们见了他也跟亲戚一样。我们工程兵大队的哥们儿私下开玩笑说:“这是高中队的海外洋亲戚。”

这事儿也真的邪性了啊!狗爷见了狗头高中队就特别亲,一直往这孙子身上扑啊!狗头高中队也不见外,还亲热地训狗:“坐!坐!”

我就纳闷儿了,这孙子怎么用中国话训芬兰狗爷和挪威狗爷啊?但是他的口令和手势一旦发出,芬兰狗爷和挪威狗爷就会坐下来。这事让芬兰连和挪威连训狗的哥们儿都笑得够呛,直伸大拇指啊!

我跟芬兰连的哥们儿亲,狗头高中队跟芬兰连的狗爷亲。关于狗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但我要抓紧时间走故事了,还是回到我们跟芬兰连哥们儿擦肩而过的时候。狗头高中队很不自在,他在这帮老哥跟前喝醉过还能自在吗?

我们接着巡视,其实真的是例行公事,因为中国工程兵大队的工地基本上是不会被任何武装力量袭击和骚扰的。这是老前辈的底子,在第三世界国家的民众心中,我国的威望是比较高的。就算有人找事一般也不会拿中国工程兵大队开刀。

我们就看看转转,在去一个工地的路上,电台响了。在任务区里的车辆电台一般都可以同时监听总部作战值班室和本营的频道。我们先听到的是总部作战值班室的英语通报,说某区发生意外冲突,让某区无关车辆尽快避开。我一听不就是我们在的地区吗?我仔细一听,还真的隐约有枪声,但是不明显。

接着我们中国工程兵大队的呼叫就来了,狗头高中队拿起话筒汪汪汪。我本来没有在意,因为电台联系有时候是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看我们是否安全而已。

但是我一听就傻了!程大队在呼叫:“23车,你们在什么位置?”

“23车在某位置,请讲。”

“中国维和医疗队外勤小分队被双方突然爆发的冲突卷进去了,她们正好在双方交火前沿中间的某村巡诊!你们马上去把她们接出来!”

“是!”狗头高中队答道。

中国维和医疗队外勤小分队?莫非是小影和小菲的那个队?随即我就急了,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我们风驰电掣往某村赶啊!一路上弟兄们都急得要命——是我们的女兵啊!我就更急了!——会不会有我的小影呢?

然后我听见了比较零星的炮声,不是野战加农炮或者榴弹炮,是迫击炮和40火,也就是RPG。此外,还有密集的AK枪声啊!

我们直接冲进不时有迫击炮弹落下的战区。我第一次体会到枪林弹雨的感觉,听见耳朵边上嗖嗖嗖的子弹声音!

我们都低着身子,把头埋在下面,尽量蜷起来。然后我们就冲啊!其实这绝对是违反UNPF条令的,按照规定我们应该赶紧离开,尤其是双方还在交火的时候,我们是不能进去的。但是我们能不进去吗?那里有我们的中国女兵啊!

狗头高中队不断通过电台汪汪汪,呼叫医疗队的分队。后来还真的联系上了,信号弹从某村打出来。我们的白色吉普车直接往某村冲。子弹不时从耳边掠过,甚至打碎了我们的车窗户,但是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白兔子一样直接往里冲。

其实双方的交火已经平息很多了,不如开始时激烈。后来我知道观察员老哥们儿及时跟冲突双方的上级取得了联系,采取了一些措施,确实管用了,双方陆续停火,只有零星的枪声了。再加上芬兰连的哥们儿来得快,就起到作用了。

我们冲到某村子里面去了,这时候枪声已经渐渐平息,我们看见了中国维和医疗队的两辆白色吉普车,一辆上面有红十字,一辆是警卫车。

人呢?我们的女兵呢?我们一边喊一边找。

“这儿呢!这儿呢!”

有人在喊,我一看是小菲,她在不远的一个屋子里面伸出脑袋。然后医疗队的警卫班长跟我们挥手。

狗头高中队喊道:“藏着!别出来!我先问一下总部停火了没有。”

还问什么啊?我就要冲过去,但是马上又停步了。我毕竟是班长啊!

“小菲!”我喊道,“小影在吗?”

“在呢!在呢!”小影露出头,笑道,“没事!我没事!”

“好好待着!我们来接你们回去!”我喊。

狗头高中队汪汪汪完了:“好了!都停火了!赶紧走!”

我们朝她们挥手:“走走走!赶紧上车!”

她们赶紧往这面跑啊,我们俩警卫班就展开警戒线。我站起来招呼她们快点,小影在最后一个,她笑着向我跑过来:“瞧你急得!我没事!”

“赶紧的!”我一手持枪,一手挥手。

她稍微放慢了脚步,其实也不慢就是跟我逗:“偏不!”

现在是闹的时候吗?我真的急眼了:“你他妈的快点儿!”

我第一次向她发火——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向她发火。

她吓了一跳,怎么黑猴子跟自己发火了呢?

她一愣,脸都白了。

“你他妈的快点儿!”我几乎要跑过去拽她了。

她不说什么了,赶紧听话往前跑。她知道我不是故意冲她发火的,我是担心她的安全。

她加快速度跑,当时她和我的距离,大概只有5米。

她跑向我——是我让她跑的。

我伸出手——我还要负责警戒圈子,不能离开啊!

她就那么跑向我,跑到我的面前。

如果逼得我不得不使用一句老前辈导演的话就是:“我跟她最近的距离,只有0.01公分。”

是的,就这么近。

0.01公分。

她跑向我,她的手和我的手就这么近。

我知道她安全了——能不安全吗?只要进了我的警戒圈子,我就用身体保护她!

嗖——流弹。

你们知道什么叫流弹吗?

小影的手终于碰到了我的手,我一把把她拽进我的怀里。

“快上车!”我喊。

但是我看见她的脸白了,接着我看见她的瞳孔散开了。

是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就软软地倒在我的怀里了。

我一下子傻了。我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上没有伤口啊!如果是中弹,前面应该有伤口啊!再说她还穿着防弹衣啊!但是她真的就那么软软地倒下了。

她慢慢地滑在地上,她的手慢慢松开我的手。当她滑到地上的时候我看见自己抱她的手上全是鲜血。我急忙把枪一丢将小影抱起来。这时候,我才看见她的背部。她穿着防弹衣的背部被打穿了一个洞,血从里面冒出来!

我赶紧解开她的防弹衣,她的前胸是一大片血!

是的,是流弹。

一颗流弹击穿了小影的防弹衣的背部,子弹直接穿过心脏,但是被前面的防弹衣挡住了。于是她的背部有血,前胸有血,防弹衣的前面什么都没有。如果我不催她快点儿,这颗流弹是要打中我的。

在我的回忆里面,我的表情只能是定格表现。我真的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表情了,一切都静止了。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是我让她跑的啊!是我让她跑的啊!

如果她不跑,如果她的速度再慢一点儿,那就是我死啊!为什么不让我死啊?为什么啊?

“啊——”我大叫,赶紧堵住小影的伤口,堵住她的血,不能再流血了啊!

“医生!医生!”我大喊。

医生和女兵们跑过来了,她们推开我,小菲拉住我。医生赶紧检查,还给小影做人工呼吸。

我傻傻地看着,嘴里念叨着:“是我让她跑的,是我让她跑的,是我让她跑的……”

“小庄你别这样!小庄你别这样!”小菲拉着我喊。

“是我让她跑的!”我大叫一声。

医生抬起头,摇了摇。女兵们都掉泪了。

“救啊!你们为什么不救她?”我一把推开小菲,把她推倒了,她大叫一声,但是我顾不上了。

“你们为什么不救她啊?”我冲着医生高喊。

医生是个女干部:“小庄,你听我说,小影她……”

“我不听你说!我要你救她!”我扯着脖子喊。

“小庄……”医生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你……”

我一把推开她,她也倒了。但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拨开女兵,我看见了我的小影。她的眼睛还睁着,但是已经无神。她的脸庞依旧白皙,但是已经没有红晕。

“啊——”我怒吼一声拿起步枪,“我宰了你们!”

我大叫着冲向面前的原始丛林。我要报仇!我要杀光这帮狗日的政府军或者游击队!然后我被一脚踢倒了!狗头高中队这个孙子飞起一脚踢在我的背上。

“把他的枪给我拿下!”狗头高中队命令。

几个弟兄就按倒我,下了我的枪。

我的双手空了,我站起来揪住狗头高中队:“我要报仇!你让他们把枪还给我!把枪还给我!”

“你跟谁报仇?”狗头高中队喊道,“别忘了你是一个维和部队的战士!”

“我跟这帮狗日的报仇!”

我一把拔出自己的手枪,“哗”的一声拉开保险,但是随即就被狗头高中队利落地抢走了。他的速度太快了,我甚至记不住他用了什么招数,我顾不上想别的,我拔出自己的95刺刀转身跑向丛林:

“啊——”

我怒吼,我表情狰狞,我要报仇!但是随即我又被踢倒了。然后弟兄们按倒我再缴了刺刀,我就真的赤手空拳了。

“我要报仇!”

狗头高中队看着我,什么都没说——我恨了他很久,因为他不让我报仇……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高喊。

“班长班长,你别这样!”我的弟兄们都劝我。

我看见小影被女兵放上担架。不知道哪儿来的大力气,我一下子挣开几个弟兄,扑向我的小影:“你们都别碰她!都别碰她!”

我把所有女兵全都推开,我抱起我的小影。

小影还睁着眼,嘴角还带着笑意,好像在说:“小庄小庄,你个黑猴子,你看你的小影多听话,你叫我跑我就跑,多给你面子,你以后要好好疼我啊……”

“啊——”我像个疯子一样大喊。我只是在喊,只是在吼,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我颤抖着手,抚摩小影的脸。她的脸上已经没有温度,但是她的眼睛还睁着,她真的就那么看着我啊!我抱紧她,我记不清我是不是流泪了,但是我知道我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我抱紧我的小影,我不知道该问谁。我茫然地望着四周的脸,好像谁都不认识了。

“她没死,她没死!”我嘴里念叨着,“医生,你看她还在跟我说话呢!你们赶紧救她,赶紧救她……”

小菲哭出声了:“小庄,你冷静点。”

“她没死!”我站起来大吼,“小影不会死的!小影要和小庄在一起!小影不会死的!我没死她就不会死!”

我扯破嗓子喊啊!谁也不敢上来劝我。

一颗信号弹起来了,我看见芬兰哥们儿的白色SISU装甲车快速冲过来。他们离得最近,是总部派来接我们的。虽然当时已经停火了,但装甲车占好位置以后,芬兰哥们儿纷纷下车展开警戒线。

看见军士长和亮子,我就笑了:“亮子!你看,我找到小影了!”

亮子张大嘴傻眼了。军士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的芬兰哥们儿都傻眼了。

“你看,我找到小影了!”我高兴地说,“后天休息,你们跟她打网球玩好吗?她喜欢打网球,喜欢跟你们打,不喜欢跟我们打……”

“小影喜欢跟你们打网球,不喜欢跟我打……”我说着说着就变哭腔了。

军士长在自己胸前画个十字,芬兰哥们儿都在自己胸前画十字。他们只能看着,他们还能说什么呢?他们都见惯了死亡,见惯了战士死在沙场,但是他们都跟小影很熟,都喜欢这个中国小女兵或者说这个中国小女孩。

我看见了那辆白色的SISU装甲车,我又笑了:“小影,小影你看!你看那是什么?是咱们的车啊!是咱们俩最喜欢的SISU哥们儿啊!他还等着拉咱们俩呢!”

我把小影的脸用胳膊撑起来:“你看!你不是说他好看吗?又威武又帅气又白!比我好看多了!你看看啊!”

亮子带着哭腔低声翻译着。芬兰哥们儿不敢看了,都低头不说话。

我的声音又变哭腔了:“小影,你看看啊!是SISU!是SISU!你最喜欢的SISU!”

芬兰哥们儿都受不了了,亮子哭了出来。

我又笑:“军士长,我跟小影搭你的车玩好吗?就搭一次,就一次!小影可喜欢SISU了!”

亮子低声地翻译,军士长点点头。

我高兴地说:“小影!军士长大哥同意了!你又可以坐SISU了!就咱们俩!快谢谢大哥!”

亮子不敢翻译了,只是流泪。

我抱着小影跌跌撞撞地走向SISU。芬兰哥们儿都让开了。

我走近SISU的后门,坐进去抱着小影:“小影,你看,是SISU,喜欢吗?”

门轻轻地关上了,白色装甲车轰隆隆地开着,小影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我。我抱着小影,我的心里真的很高兴,因为小影最喜欢SISU了,她一见SISU就高兴,一见SISU就脸红。我抱着我的小影坐在她最喜欢的SISU上啊!我能不高兴吗?

很多年前,小庄和小影搭着一辆车去远方。小庄抱着小影,坐在车里又哭又笑。小影睁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却一句话都不说。

那车,是一辆白色的芬兰装甲车。它的名字叫——SISU。

如果一定要我给这个画面配音乐的话,只能是《故乡》。

还记得小影在维和期间悄悄写过的那首小诗吗?她写在自己的蓝皮日记本上,一直不好意思拿给小庄看。

我呀我也想,

把我的芬芳,

留在大地上,

让后来的人们,

让他们知道,

我曾经来过这里。

很多年过去了,如果不是为了写这个小说,小庄一生都不会再打开这个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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