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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1

训练场上,夜凉如水。林小鹿戴着手套打着沙袋,一声怒吼,飞身而起,落地时一个踉跄,一只手扶住了她。林小鹿轻轻推开陆冰嫣的手:“我没事。”陆冰嫣有些尴尬地道:“你怎么不睡觉?”林小鹿继续出拳:“睡不着,来打打拳。”陆冰嫣看着她:“我想和你聊聊。”

林小鹿想想,两人并肩走着。

“小鹿,我……以前我确实不知道,我向你道歉。”

“没什么道歉的啊,我只是不想说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知道……没有父亲陪在身边,是很不好受的。”

“你知道?你又能知道什么呢?你的父亲是校长,你天天在父亲的庇护下。我都可以想到,从小学到大学,你的父亲会如何体贴照顾你。你现在站在同情的制高点上,是对我的施舍吗?”

“真的不是……你的父亲是空降兵?”陆冰嫣没了平日的气势。

林小鹿也不看她,轻轻摇头:“不是,是试飞员,阎良基地的。”

“试飞员……空军最危险的行业了。”

“是,从小我就生活在恐慌当中,早就习惯了,没想到那一天还是来了。”

“那时候你多大?”

“十六岁。”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陆冰嫣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我的爸爸,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林小鹿愣住了,陆冰嫣继续道,“我也是十六岁的时候才知道的,我的爸爸……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林小鹿看着她,陆冰嫣看着夜空:“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林小鹿的语气缓下来:“其实,你也不用跟我说啊,我并不想知道你的什么秘密。”

“我不说,是因为我觉得别人不会理解我,我想,你可能会理解我。”陆冰嫣没有了以前的傲气,“我知道,你很善良,其实是我一直在伤害你。”

林小鹿笑笑道:“没关系的,真的!我这种出门不带大脑的人,什么都记不住的!我早都忘了!”

“我倒是希望你没忘,能狠狠打我一顿就好了。”陆冰嫣说,“我确实是欠揍,从小到大,我爸爸都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我一直觉得,他是我的亲老爸。一直到有一天,就是我上高二的时候,我爸爸因为车祸进了医院,我也在车上,我没受伤。到了医院,我爸爸需要输血,我说输我的血吧!结果……我们的血型居然不一样……后来我爸爸醒了,他跟我说,其实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是他爱我和我妈妈,要我不要责怪妈妈,他们结婚以前,我妈妈就怀了我。”

林小鹿不敢插话,看着她。陆冰嫣擦擦眼泪,笑道:“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再为这件事哭了。”

“那你妈妈还和你爸爸在一起吗?”林小鹿小心地问。

“在啊,我们还是一家人。只是从那件事以后,我心里就藏着这个秘密,很难受。我不敢去问谁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的爸爸妈妈也压根儿不提这个问题。其实我不去想,可能什么影响都没有,只是……小鹿,我知道是我爸爸把我惯坏了,从小到大,在我爸爸的呵护下,我真的是没受过一点儿委屈。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当然,我也不是笨蛋,也不是学习成绩拿不出手。只是……在他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我……我感受到的,是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他才不想委屈了我的那种感情……”陆冰嫣潸然泪下,林小鹿听得眼圈也红红的,陆冰嫣继续道,“我……我也觉得自己矫情,但是我又不知道说给谁听。我跟我的爸爸妈妈都不能说,一说,怕他们伤心。我每天装着都很快乐,其实我的心里……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女儿,我……”

“你的亲生父亲一点儿都没有消息吗?他……他没有试图找过你,联系你吗?”

陆冰嫣摇头道:“我不敢问……我上哪儿去问呢?”

“那你也别惦记他了,他不是个合格的爸爸。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出现过,那你的心里为什么还要惦记他呢?你都说了,你的爸爸待你非常好,很爱你,这就是你们的缘分。人,不能老去想得不到的,而忽视身边的。那样,你永远不会快乐,也可能会丢掉现在所有的。”

陆冰嫣泣不成声:“我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亲生父亲会不要我和我妈妈了……”林小鹿抱住她:“别哭了,我们都在你的身边,我们都是你的亲人。”陆冰嫣趴在她的肩膀上哭着:“小鹿,我对不起你……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跟谁去说了……”林小鹿安慰她道:“没关系的,以后你想说就对我说吧。我就是你的树洞,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就好多了,说出来,你就能轻装上阵了!你是伞兵,你是翠鸟,你是无所畏惧的!对吧?”

陆冰嫣抬起头,泪眼蒙眬:“小鹿,谢谢你……我……”林小鹿擦擦她的眼泪:“别忘了,咱们还是一个狙击小组的!战场上,我是你的胸膛,你是我的后背!你有什么想说的,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陆冰嫣哭着使劲儿点头:“……其实我还嫉妒你来着。”林小鹿一愣:“嫉妒我干什么?”陆冰嫣破涕为笑:“你长得又好看,枪打得又好,现在还有那么帅的男朋友!”

“男朋友?谁啊?”

“帅克啊?”

林小鹿的脸红了:“哎呀,你在说什么啊?帅克什么时候成我男朋友了?我跟他只是纯洁的同志关系!”陆冰嫣看着她:“你不喜欢他?”林小鹿脸一红:“不啊!”

陆冰嫣长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林小鹿一愣,陆冰嫣说道:“我为什么说你把我的什么都抢走了,我以为,你把帅克也抢走了!”

“你喜欢帅克?”

“是啊。”陆冰嫣点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还没喜欢过谁呢!”

林小鹿若有所思。陆冰嫣看着她:“你怎么了?”林小鹿笑笑道:“没,没什么,帅克挺好的啊,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啊!”陆冰嫣叹气道:“我知道啊,我估计是没戏了!”林小鹿想说什么又没说,笑道:“走吧,走吧!赶紧睡觉去吧,明天一早还得早操呢!”

2

清晨,荒原上的几栋平房是几栋突兀的建筑,透着不合时宜,早晚要被岁月和这过于广漠的空间吞噬,只有营地中央立着的国旗在风中飘舞。姜文泽站在队列前,几个兵睡眼蒙眬稀稀拉拉地站成一排。帅克推开门,穿着布满灰尘的战术背心,左手提着头盔,右手拎着一支全是灰尘的模拟枪出来,站在队列里。几个兵看猴似的盯着他,帅克笑了笑,大家也在笑。姜文泽没笑:“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帅克啪地立正:“报告!习惯了!”

姜文泽受到一些震动,没说话。

白冰从头到脚地盯着他:“你整这一出干什么啊?”崔大志走上去摸了摸:“我到这儿就没见过头盔、战术背心,还真有啊?”耿明点头:“有,上次打扫卫生时我看见了,就在那边的装备箱后面塞着呢。”肖占龙接茬儿道:“问题是,发给我们这玩意儿有啥用?我们是被战争遗忘的角落,是保障班!”陶雄低吼:“闭嘴!保障班也是空降兵的保障班!”

大家都不吭声了。全副武装的帅克抱着模拟枪在擦灰尘。姜文泽一声吼:“班副说得没错,保障班也是空降兵的保障班!”那几个兵给他活活吓立正了,姜文泽绷直身板,继续道,“全体——去取头盔、战术背心、步枪护具!”

兵们轰地冲出去,白冰和崔大志两人卡在门口,都使劲儿往前挤,帅克倒是有些诧异。

3

山路上,已经跑了大半圈儿了,队形也散了,几个兵扛着弹药箱,自然而然又搀又扶地聚了一堆,累得喘不上气来。帅克扛着红旗一跃而出,领先了一大截,跑得轻松自在。姜文泽终于赶上那几个互相搀扶的兵:“快点儿!追上队伍!快!”

白冰爬起来,刚跨出去,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我……我有话要说!我们是保障班!保障班!”姜文泽一把拉起他来:“我们是空降兵的保障班!起来,起来,别装熊!”白冰喘不上气,捞起弹药箱,疲惫不堪地继续跑。崔大志也差不多了:“快!谁来扇我一巴掌?”耿明喘着气道:“扇……扇你干啥?”崔大志实在不愿意动了:“我……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我做梦到了雷神突击队!”陶雄在后面跟上:“走了!你在这儿偷懒呢?”

山地上,帅克全副武装,腰上绑着绳索,拖着轮胎在爬坡。山头上,江志成拿着望远镜笑了,想了想,从包里掏出士官军衔啪地贴在肩膀上,牵着AK溜达了过去。

山顶上,帅克第一个爬上来,累得坐在地上,笑着喘息着,看着战友们陆续上来。白冰四肢并用,像某种爬行动物。陶雄上来,一下子就栽倒了:“哎呀!这可是拼了老命了!”

兵们陆续上来,全都瘫了似的坐倒在地上。

林子里,江志成牵着AK过来,优哉游哉,兵们都看过去。范志国拼命调整着呼吸:“乖乖,二……二级军士长!”姜文泽赶紧起身:“快快快!都起来!”帅克笑着喊:“老班长!”江志成牵着狗过来:“咋?帅克,你也在这儿?”帅克敬礼:“是,老班长,我分到保障班了!”江志成还礼:“好好,你们都是保障班的?”姜文泽立正:“是!我是山地训练场保障班班长姜文泽!”江志成喜笑颜开:“不错!练得不错!大老远看,我还以为是雷神突击队的呢!”大家都笑了,帅克也笑道:“老班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江志成一牵狗绳:“遛狗啊!”

AK走过来,闻闻帅克,舔舔他的手。江志成一看:“受伤了?”帅克摆摆手:“擦破点儿皮,压子弹压得太多了。”

“你咋分保障班了?听说你在新兵营成绩不错的啊?”

“自己犯浑,惹事了。”

“啥事?”

“就那头驴的事儿呗,你不知道啊?”

“哈哈哈!那是你干的?知道,咋能不知道!军长讲话,蹿出来一头驴!都快成全军闻名的段子了,没想到是你小子啊?哈哈哈,没看出来!”

“别提了,悔不当初啊!”

“那驴呢?驴最后怎么着了?”

“我也不知道,也没敢问。”帅克不好意思地道。

“可惜了,好好的一头驴啊!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这一说我还真馋了!”

AK仰着头看帅克,帅克一打手势,AK麻利地坐下。江志成一愣:“哟?你还会驯狗?”帅克摸摸AK的头:“以前在K9俱乐部学过,我还是金牌工作犬驯导员呢!这狗真可以!这得是K9当中的佼佼者了,驯得特别好,参加比赛怎么也能拿个冠军了!怎么在你们机场看门了?”

“我哪儿知道,这不是新分来的吗?看来你和AK有缘啊!”

“AK,好霸气的名字!”

AK一听,对着帅克“汪汪汪”叫了几声,帅克笑着。江志成看看他背后:“你背把假枪干啥?”帅克苦笑道:“这儿没真枪,我就只能背假枪了,也是我自找的!”

4

第二天,七个兵坐在一排装靶子,远远地开来一辆指挥车。姜文泽抬头看着道:“军部的车?起立!起立!”兵们赶紧站好。

姜文泽跑步上去,从指挥车上下来一个中校。姜文泽敬礼:“报告!山地训练场保障班正在日常工作,请首长指示!班长,空军上士姜文泽!”中校还礼:“你是班长啊?让你的兵过来吧!”姜文泽纳闷儿道:“首长,啥情况啊?”中校拿出一个公文夹:“签字,领枪!”姜文泽愣住了:“领枪?!”

哗啦啦!崭新的枪箱打开,整齐地摆放着一支一支崭新的95式自动步枪。兵们围着几个箱子,都呆住了。白冰瞪大了眼睛:“这?这?穷人家过年吗?”崔大志也没缓过来:“是……是给错单位了吧?”耿明担心地说:“首长是不是迷路了?”

兵们眼睛发亮,像发了大财一样,神情古怪地蹲在箱子边叨叨。帅克抚摸着崭新的步枪,眼里都要冒火了:“班长,咋突然给咱们发枪了呢?”姜文泽也是蒙的:“说实话,我也有点儿蒙。以前没见过,我们多少年都没配过枪了?”中校在那边喊:“还有呢,不要了?”姜文泽连忙道:“要要要!”

“我去?高精狙!”帅克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眼都直了。陶雄跟梦游一般:“咋还给咱们发狙呢?”姜文泽也吓了一跳:“还是高精狙?”白冰流着哈喇子:“传说中的26式?”崔大志张嘴问:“这是干吗?保障班要高精狙干吗?打鸟吗?!”范志国看看姜文泽:“班长,为什么给咱们这玩意儿?”中校一脸淡然:“我也不知道,我是执行命令。这一箱子是手枪,也是给你们的,按照你们人头发的。”

兵们看着崭新的92式手枪,突然有了一种穷人过大年的幸福感。其实,他们高兴的并不只是有了这些枪,而是——这里不再是被遗忘的角落,他们也不再是被遗忘的兵!

5

城市里车水马龙,高耸入云的大厦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刺眼的白光。帅立志在办公室看着文件,电话响了,他看看号码,急忙接起来:“喂?儿子,今天不忙了?”帅克坐在空地上拿着电话说道:“我说,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儿子?”帅立志收起文件:“你这话说的,我是你老子,我怎么不记得?”

“我交代你的事儿,你办了没?”

帅立志想了想:“啥事儿啊?你交代我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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