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天刚蒙蒙亮。
云缨是在一阵剧烈撞击感中惊醒,行驶的马车急速停下,她的身体还虚弱无力,惯性扑倒在了地上,被压到的手臂一阵发麻。
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在酝酿着恐怖的风暴。
赶车的是陆家人,他环视着四周把他们包围的打手,面色逐渐凝重,旋即毫不犹豫地,往天上发射了信号弹。
虽然这里离京城很远,但只要周围有陆家人看见,便会把他们遇险的消息传达回去。
皇宫。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夹着熏天的血腥味和霉味,发酵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时不时发出锁链拖动的声响。
“陆言之啊……咱们的陆大将军,看看都成什么样了?”
昔日高高在上的靖元帝此时像条狼狈喘息的狗趴在地上,见人就要咬,浑身都是渗出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流,脸上斑驳血迹隐隐露出的皮肤中,白得跟死人别无二致,宛如爬出的水鬼。
那双因为极致痛苦而爬满血丝的眼睛里,逐渐露出些癫狂之色。
“你现在知道了吧!裴忱完完全全就是个疯子!他跟他爹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咳咳咳……”他边说边撕心裂肺地咳着。
与他一墙之隔的,陆言之安静地闭着眼靠在墙上,以往漂亮的唇瓣微微发紫,墨发披散在身后,赭色囚服在先前鞭笞下撕裂,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自然不会去理一旁乱吠的靖元帝,地牢里不见天日,也不知过了多久。
两天?还是三天?这个时候,阿缨应当已经到扬州了,说不定还坐上了去往大昭的船只。
陆言之微阖着眼,带伤的唇角噙着淡淡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里倏然响起几道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的牢房前。
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模糊的血色视野里,出现了一道颀长淡薄的身影,那身玄袍也仿佛被滴在他眼睛里的血珠染红。
是陛下。
陆言之漠无情绪地睁眼看着,默然思忖他突然亲自踏足这肮脏地牢的原因。
直到,他看见从陛下身后,慢慢走出来一个衣衫稍显凌乱的陆家人,陆言之平静的目光顿时碎裂。
“那位云、云姑娘,遇险了……”
山间晨风哗哗吹刮着,乌灰云层向这边汇聚起来。
那个陆家人引走了大部分人,但仍有几名打手牢牢死追云缨不放,此时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
碎石沿着峭壁滚落下去,阒然无声。
云缨身上缠裹着小包袱,她的身体还未恢复,强忍着剧烈疼痛站着,骨头像是被人打碎了似的。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听见下方有水流声,但又不太确定。
“云妹妹,真是不巧,咱们又见面了啊。”
云缨闻声抬眸,那群黑衣打手身后,一个双腿残疾的女人被抱着缓缓走出来。
是那个曾被赶出长明寨的杨柳儿,她的腿也是那时伤的。
“云妹妹可知,我雇佣这群打手的银两是哪来的吗?”
杨柳儿的嗓子早毁坏了,此刻声音沙哑,脸上带着阴柔的笑,死死盯着悬崖边上苍白虚弱的云缨。
“不知云妹妹还记不记得,曾经在京城的一条小巷里,妹妹大发善心,给那群乞儿留下一个钱袋。”
杨柳儿一边说着,露出一个残忍的笑,“若不是妹妹心地善良,我哪里有钱去雇佣这群来杀妹妹的打手,我甚至都到不了扬州。”
话语落下,云缨瞬时回忆起那日的场景,其中有一个断了双腿,蓬头垢面的女子浮现在她眼前,那人原是杨柳儿。
“哦对了,为了拿到全部的银两,那几个好心收留我的老人,都被我杀了呢。”
“云妹妹,你说这是不是该怪你?如果不是那个钱袋,我哪里有胆量杀人呀,都是你啊,害死了他们。”
悬崖上的凛冽寒风刮在云缨身上,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把她割得血肉淋漓,纤细的腿微微发颤,几乎要支撑不住她的身体。
杨柳儿看着她惨白的面容,满意地绽出一个阴狠的笑来,嗓音嘶哑地对那些打手说道:“去吧。”
云缨抿唇看着,那几名强壮的大汉向她缓缓逼近,退无可退。
风声刺耳,携着微不可察的水流声。
她并不会凫水,但是更不想死在这群人的手里。
于是,在有人伸手向她抓来时,云缨强撑着剧痛转身,踉跄地往崖边靠近。
罡风模糊了她噙泪的杏眼,对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云缨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