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以为主子刚醒,耳朵可能不好使,于是放缓了语速,低声补充说:“骁嫔娘娘。奴婢早些时候去传太医时,需知会宫里的主位娘娘,她就知道您醒过来了。”
路易迅速明白,看来是刚刚心里才飘过的那位“战神”要登场了。
门被推开,一片大好天光立即投进来,而率先披着光辉进来的女子,薄施粉黛,一身云青色宫装裹身,头上横着的一支梅花发簪被几颗珠翠环绕着。跨过门槛时,不等宫女的帮忙,她自己就提了一把裙摆走来。
在她的昂首阔步中,那裙摆上的金丝云雁仿佛振翅而飞,丝毫没有惧怕这里的苦寒,直追着雪中的傲梅而去。
采莲转过身,伏身道:“给骁嫔娘娘请安。”
来者正是永寿宫的主位嫔妃,秦佩英。
面对新角色要过来对戏,路易要忘了自己原有的身份,完全代进去穆晏清的人设中,不能丢了科班出身的脸。
正当一脸病容的穆晏清要起身行礼,秦佩英就略抬手,一边朝宫女利索地擦过了的椅子坐下来,一边说:“你还虚弱,不必行礼了。”
只寥寥几个字,穆晏清却看得清楚,秦佩英嘴上虽体谅她病中刚醒,说话时却连正眼都没看自己一眼,甚至……还挂着几分嫌弃?
也是,战神嘛,后宫顶流,多少有几分傲气,也是正常的。
穆晏清只好也客气道:“谢娘娘体恤。”她抬眼一看,骁嫔身后还站着宫女、太医和太监,本来冷清昏暗的小屋子,一下子因为华贵的战神娘娘到来而变得透亮又热闹。
太医唯唯诺诺地依次行礼后,就在众人的围观中给穆晏清把脉。
都不等太医开口,背过听过无数台词的全新穆晏清,心里就能把太医将要说的什么“小主并无大碍”、“注意调养”等等台词都过了一遍。
果不其然,太医的台词与穆晏清心里演示的所差无几。
秦佩英虽坐着,比站在眼前的太医还矮了一大截,可穆晏清却分明感受到,秦佩英那不减分毫的居高临下,仍让太医答话时提着胆子,气都不敢多喘。
那问题来了,太医的畏惧是来源于战神娘娘的威势,还是别的?
穆晏清还没继续深思,秦佩英就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关于你落水的事情,皇后娘娘仍在追查。事情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就安心养好身子,别的就不要多虑了。需要什么,差人来告诉我一声。”
我想的那样?从前的穆晏清想过哪样?
而此刻的穆晏清心中不禁道,就战神娘娘您这冷漠的架势,我就是需要救命也不敢找您啊!她很快就捡起从前听过的那些“敷衍过场式”台词,不好轻易暴露自己没背过剧本,礼数周到地谢了战神娘娘的关怀,心里盼着骁嫔也是时候离开了。
想来骁嫔今天来这一趟,应该就是走个主位娘娘该走的过场罢了,目前看来也不是要来找事儿的样子。
可下一刻,穆晏清就立刻意识到,终究是自己没有背剧本的错。
秦佩英扫了一眼仍是眼眶微红的采莲,按捺着眼里的鄙夷,寒声说:“你这贴身宫女向来是个笨手笨脚的,从前就没少犯错。那些小错也就罢了,可这一回竟粗心至此,轻易就被支开了,将你一人留在水边。前两日你还在昏迷中,皇后娘娘仁慈,免得换个新的反而不够妥帖,才暂且留着她。如今你也醒了,依你看,这人要如何处置?”
穆晏清:“……”
好家伙,从前就没少犯错。骁嫔来得快,穆晏清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了解采莲这些藏起来的“惊喜”。她为难地看着又扑通跪下的采莲,心中思索着,采莲啊采莲,你还有多少错是本主子不知道的?
采莲泪眼汪汪,又想急着给自己澄清,又像是被秦佩英的气场压着,声音反而没有一开始那么坚定清晰,磕了个响头,说:“娘娘饶命娘娘……奴婢……奴婢虽愚笨,总是毛手毛脚的,贱命一条。可是……可是出卖主子的事情,是十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去做的……骁嫔娘娘明察……”
住在穆晏清身体里的路易尚且认得清,她在的地方不是剧组,眼前的一字一句也不是演出来的台词,是采莲真的为求生存的肺腑之言。
骁嫔这华贵的气派,还有一进屋就不加掩饰的对自己的嫌弃,不论原因是什么,都不像是个轻易多话的人。
而后宫剧本里的台词,除了像流量们面对绯闻时说的“告他偷拍”,向来没有一句是多余的。
穆晏清琢磨起骁嫔刚才那一番话,开始咂摸出意思。
一来,采莲是皇后开口要留下来的,而且中宫仍在查这件事,也就是说,皇后还没查明白,自己一个小小答应,若是将采莲赶出去了,就是驳了皇后的意思。二来,采莲当时是被“轻易支开”的,那很可能真的是有人要算计她,采莲并不知情。
骁嫔身旁的一个嬷嬷见穆晏清仍在沉默,以为穆晏清不愿意留下采莲,轻咳一声,温声说:“你这丫头,还是穆答应自册封起就跟在身边的,这可是你的第一任主子,平日待你不薄,居然也如此不仔细,以后还有哪个宫的主子愿意留你。”
话已至此,穆晏清再不熟悉剧本,也明白了骁嫔的意思——采莲不能处置,若出了永寿宫的门,就只有死路一条。
“骁嫔娘娘,采莲与嫔妾也算有缘一场,即便换了新人过来,若是不够机灵,也怕会给娘娘宫里添了麻烦。既然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不如就让她继续在嫔妾身边伺候着,将功补过?”
骁嫔像被说中了什么心事,那双英气的眉眼兀然抬起,看得穆晏清有点不明就里,她捏着帕子虚掩了一道,说:“你能想得如此周到就最好不过。既然如此,我就替你回禀皇后娘娘。”
说完,她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片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起身正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对身后的太医说:“本宫有几句话须得提醒张太医,穆答应的病,还劳烦你多上心,别再像今日这般姗姗来迟。皇后娘娘每日都在过问穆答应的身子,你可明白?”
寥寥数语,秦佩英就将屋里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这哪里是提醒,压根就是一把冷刀架在脖子上。张太医吓得根本不敢抬起头,只低头答道:“娘娘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
半躺在床上的穆晏清暗暗欣赏着这场临时的“加戏”,看来还有文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