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红灯整个灯身晃了晃。
青年闭上眼并未瞧见,只继续道,“娘子一定会笑我吧。娘子笑我,我定不会恼你,你笑时,特别好看。”他似乎陷入悠长的回忆,“我时常悔遇娘子,又不悔与娘子相亲。只是,最近常常梦起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卿…你可曾入了轮回?或是终于怨我了?”
那近千年的墓碑与土下近腐的棺椁自是不会作声,唯有地上红灯燃烛那么一丝丝的声响。
沉默了一会儿,青年睁开眼,自嘲道,“也许你是忘记我了吧。你如清风霁月,我如沟渠污泥,我又怎么会寻到你魂灵呢?”
这话说完,青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个严严实实的红布包,打开两层,是个金光流转的双钗凤头簪。他将簪子置于碑前,缓缓道,“入世久了,才知人间竟有那么多的规矩讲究,前几日我碰见苍国一户娶新妇的人家,原来人间成婚是如此隆重,街坊四邻亲朋好友皆聚一处,为新人道贺。新人还要遵着许多的礼数,拜天地父母,服饰也按着规矩来……再想想阿璞嫁我时,不过天地为证布衣荆钗,实在委屈了娘子。如今娘子早去,为夫……愧疚难安。我不善谋财,便与一友借了些银钱,挑了这支钗。人间总说情比金坚,想来这黄金也算不易损毁,为夫不在时,这钗能代我守着你。”
说罢,青年在坟边挖了个深坑,将金钗埋了进去。
红灯烛火晃得更厉害了。青年这回瞧见了,勾了勾自己沾满泥沙的手,仙力挪换,那红灯罩柄顷刻化形为一红衣少女。白烛洒作水珠,都被青年收入一随身袋囊中,“此地水贵于油,不可铺张。”
少女嗫喏着,却说不出什么。她看着着墓碑,又瞧向青年。
青年并不懂读心术,却似乎知道她说了什么,“这是我妻阿璞的墓。”
少女努力地发声,却依然只是咿咿呀呀,听不出完整的字句。
青年拿帕子擦擦手,不再看那少女,闲聊般与那碑下尸骨道,“阿璞,这就是那尾哑巴白鲤,跟了我许久,”略偏头思索,“为夫也算不得什么绝世美人,不知怎么就得了这么个小妖的青眼,若放在人间,她这年纪怕是还未及笄。只是看她小小年纪,修炼刻苦又无所依托,”青年直挺挺地躺在墓旁,闭上眼,“那只白鲤鱼,小小年纪日子过得如此悲苦,为同族所欺,为仙道不容,瞧着有几分似为夫昔日,我一时恻隐,便让她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青年仿似梦语般道,“阿璞,你睡着以后,我一个人真的很没意思。”
一旁的红衣少女听着了,蹙起了眉,犹豫片刻,学青年也在地上躺了下来。并肩躺下后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然夜间虽在仙力隔绝下并无山风,却不似平常游在水中自在。此地缺水,灵气更是稀薄,少女修为尚浅,本就为水族,这一路都是化作灯形被青年提在手中,以水烛灵气相护。而此地风干物燥,最不利水族栖息。与其道这少女困觉,不如说她正逐渐陷入窒息。她瞧着身边人闭目养神,终于舒展的眉眼,不因窒息苦,反倒添了笑意。
青年假寐一会儿,还是不忍。他将水烛灵气重聚于袋囊中,少女便乖顺地化为原形,于半空跃入水中,自在畅游起来。鱼尾撒欢儿,还将盛着水的半开收口的袋囊溅了几滴水花出来。瞧着白鲤这样活泼,青年弯了弯嘴角。水中的小鲤鱼张口再合,合了又张,吐出一串泡泡,似乎是说了什么,青年当然不闻其声。
“可是偷着骂我了?傻鲤精,我给你讲个这里的故事,你可听?”青年一只手托着袋囊,伸出一指在水中碰了碰小鲤鱼的头,后又将袋囊置于地上,“这故事是我听来的。苍狼族的圣君幼年时,常来此。那小子极其不喜姨母与外祖母,他舅公常带他来这荒地寻我妻。后我妻仙去,他们就再也没来过。”青年平视袋囊,那双眼睛像是有勾子一样,鲤鱼的心也要被勾走了。那双桃花仙的眼睛,眨了两眨,即便此处无光,鲤鱼也能想象得到那浓长睫毛覆下该是如何风流的眼波。“这故事是他讲给我妻阿璞的,你不说话,我权当你同意了。”
鲤鱼在水里又开始撒欢儿,水面让她扑腾起水沫,还一连吐了大一串泡泡。自然青年也是听不到她说了些什么的,但知晓她的意思就足够了。若有人得见青年自顾地与一条鱼说话,恐是要将他当做失魂病者。
“在很久很久以前,”青年指向对面那土地龟的荒川深谷,“那个地方,原本叫做白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