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情也要从安清山那几个被困于苍国的学子说起。他们发出的那两封叠加密咒的消息,可不单只发给孟无湘的。若您仔细瞧瞧,便可知那信是以安清学宫独有的方式发给身在外头的所有安清学子的——无论这学子年纪几何,是否学成,只要他还活着,便能收到。而易先生之所以遭此横祸,正是因为要去瞻望自己兄长曾经求学之所的诸位先生,一仰其地风采——即如今的易侯也收到了密信。
易珍初收到第一道消息时,并不担心小妹安全,只是忧心师门。传信与师尊,果然如密信所言毫无消息,又知路途遥远,受限于国别,若真有乱,实在不好插手,只得暗中联系身在月出国的同门,探听出一些消息,其中便有关于那些枉死安清山的平民的消息,又得知是朝廷刻意嫁祸,他心中慌乱起来,却也不单是为师门。毕竟安清学宫根基深厚,虽有围困传闻,却也不足为惧。可活了千岁的易侯却难消心悸,不敢占卜。
也许是兄妹之间有所感应,那一枝毒箭穿过易珍暻的咽喉时,正与陛下畅谈军务的易珍初突然心脏突然一阵绞痛,一瞬间只觉眼前一白,人事不知,从椅子上栽倒下去。还未等到太医,他又恢复如常,睁眼瞧见安甫那少见的惊惶,安抚道,“陛下宽心,臣已无碍。”
回府的路上,第二道加了安清密咒的消息到了。史书有载这日,“易侯与君书房议事甚欢,公事毕行至半路,突呆愣原地,犹如雕塑,家仆唤之,不应。余晖出,易侯始有知觉。男儿有泪至伤心,珍初不知何故哀恸嚎啕,夺白马,夜叩宫门。”
在白马行进的这一小段时间,易珍初试过传信那几个年轻人,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而与此同时,也收到了安,苍,月出三国处于糖坊镇附近的同门消息,更加坐实了苍国内乱,珍暻遇刺。
事出有因,且牵连甚广,万万是要慎重的,瞧着活了千岁却还青年模样的易珍初,安甫虽为一国之君,却也着实不知该当如何。路途遥远,寻常传递消息的法子比起安清传音术可不知慢了多久。饶是飞鸿传书或是骏马八百加急也须得好一阵子。诚然,安甫对安清学宫一向抱有敬畏之心,可单凭所谓安清密咒之传书,他仍不能草率决断此事——事关其他两国,决计马虎不得。
这位陛下一不敢确认帝师已亡,二不知邻国朝局动荡,三全然沉浸在美人回心转意的欣喜中,也不曾怪罪易珍初夜叩宫门之罪,对突发之事稀里糊涂,懵懵懂懂。
安甫却算不得是一位昏君,犹可称作一位盛世明君。这位陛下初初登机时,易侯洌川早已收复失地,且政治清明,文有易侯武有邱相,内外和睦,百废俱兴。安甫也是怀有复兴之抱负的,虽比不得先祖安琹之文韬武略一统天下之霸业,却也仁德贤明,夜以继日地勤于政务,唯一一点私心,便是乐嫔。
易珍暻随其父而去,这位君主对自幼教习自己的易先生身死之悲恸只怕比安平侯府之人少不了多少,他因易洌川与易珍暻的缘故对后侯府尤其亲厚,但侯府先后少了府主人与其夫人,旋即亦师亦友的易先生也遇刺蒙难,其中伤痛,并非一个乐嫔之浅笑能抚平的。
然而,他是有私心的。乐嫔过去深爱那位琴师,少年成名,一派清风霁月,是他所艳羡的洒脱自由。自己身为帝王都得不到的,他总是那样轻易就能拥有。如此的落差,让他在泠生这位琴师在场便确认了他崇敬的易先生的死讯时,生出了一个荒唐念头。
安甫自然晓得无论是苍国那位离奇失踪的世子还是面前这位霞姿月韵的少年,都与此事无关。但高位者存起的那些郁气,舒展开总是要让人付出比寻常人顺气多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瞧见那之前华服飘逸受满城欢声追捧的琴师弯下腰去,苍白着面颊微微抖着身子抱住,自己满身时伤的那副令人怜惜的脆弱模样,陛下的气消了下去。
“这世间,牢牢地抓住权力,还是有一些用处的。”他想着,于阴影中示意狱卒放人,“薄奚尾生现身昙城,于孤而言,倒是个不错的意外。”
而对尾生而言,却着实不是个意外。他“流落他乡”虽是受了争夺皇位之亲族算计,也没少佞臣陷害,却并非只能如此不可。世子爷无心帝位,只是随波逐流。
他吃了许多苦,怡然自乐。
三件事,到此只能算是讲清了一件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