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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第 146 章 哀家早就想让越儿做皇……

香火前供奉的酌金,确有一块不翼而飞,等吕雉检查完毕,重新走出来时,站都站不稳了。

“太后。”

“太后!”

此时重臣齐聚,有人心高高提起,有人心跌落到了谷底。建成侯吕释之面沉如水,不管酌金为何而丢,挫伤的都是太后的声威,只因太后身为宗妇,却让先祖宗庙受了惊。

再往严重了说,是太后失察,不配执掌一国朝政!

吕雉环视四周,动了动唇,忽然扬手,甩了静默不语的德侯一巴掌。

德侯刘广被五花大绑,跪在她的身前。吕雉厉声道:“你是哀家的侄子,吴王的亲弟。身为刘氏子孙,守护宗庙不利,还敢哀哭惊扰先祖安宁!”

德侯的脸偏到一边,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他抱着吕雉的裙摆痛哭:“太后,是臣的错,臣万死不足以赎。先帝……先帝在时,对侄儿那么好,供奉高庙的酌金少了那么多,侄儿实在愧疚,侄儿一时糊涂啊!”

德侯口不择言:“宗庙失窃,是从前都没有的事。侄儿守了这么久,哪里见到过什么贼?肯定、肯定是先祖发了怒,在述说他们的不满……”

奉常叔孙通瞳孔一缩,哪还嗅不出风雨欲来的气息。

怪不得,怪不得近来有人常常拜访师叔,他的头深深低了下去。

吕雉缓缓收回了手。

她知道,如今跪在廊下的重臣们,有人等着她认错,等了很久很久了。

她眼含泪光,不动声色地喃喃:“不满……先祖有什么不满?”

德侯呜咽一声,垂头不语。

宗正忽而出列,道:“宗庙面前,臣得罪了。”

非刘氏子孙不得为执掌宗室事务,故而宗正也是刘氏。他深吸一口气:“先帝有灵,定然不满太后处置营陵侯,手段过于酷烈。殊不知营陵侯乃我刘氏旁支,如何能与庶民相列?”

他最是不满太后不经过宗正衙门之手,就处置了营陵侯,简单得如同处置一个庶民。

郎中令随即出列:“先帝有言,非刘氏不得为王,非军功不得封侯。太后册舞阳侯夫人吕氏为临光侯,恐先帝为之不满。”

尽管吕媭只是关内侯,而不是最高一等的列侯,恐怕先帝顾不上管——先帝在时,还计划着要把戚夫人的废物兄弟封关内侯——但这触动了许多功臣的利益。

吕氏的力量,已经不能再过增长了!

宗庙之前,鸦雀无声。中尉灌婴膝行一步,道:“太后执政,百姓欢欣,然边塞亦我大汉子民。代地贫瘠,饱受匈奴灾祸,休养生息,才是我大汉国策。太后直言与‘东胡’放开了打,实乃不利民之举,只能徒增无畏伤亡。”

曲周侯郦商伏地道:“梁王代王,都是太后骨肉,先帝骨肉。云中战况危急,一旦遭遇不测,先帝有灵不会干休。太后明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宗庙又将有什么样的震动?”

吕雉勃然大怒,指着他道:“放肆!”

瞬间,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重臣们匍匐在地,有人颤抖起来。御史大夫周昌闭上眼,内心长长地叹息,他最为担忧、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发生了。

而今远远谈不上逼宫,却胜似逼宫。

他们要想太后放下一部分权力,从而转到幕后;想要天子亲政,功臣一脉远远压过吕氏,若是废后,那就更好。

太尉周勃皱起眉,局势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料了。趁天子不在,发难宗庙,发难太后……目光望向跪在最前的丞相,随即转到一旁,他的次子亚夫已经和梁王殿下绑在了一起,换言之,他是半个太后的人,他并不能够置身事外。

陈平若在此处,与他的处境也是一样的!

周勃当即不准备让郦商讲下去,谁知太后开口了。

吕雉淡淡道:“德侯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电光火石间,丞相曹参蓦地抬首,连灌婴都顿了顿。

宗正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郎中令松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这是太后服软的表现。

他们不需要太后下诏罪己,只需承认失察的错误,放权给陛下。太后依旧会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她不再扶持外戚,而是专心享受尊荣与子孙孝顺,岂不是皆大欢喜?

至于朝政,他们会是天子最忠心的能臣。

“德侯所言先帝不满,哀家不知道占了几条。”吕雉轻声开口,如惊雷一般响彻众臣耳畔,“只是夫人灌氏,还有外家颍阴侯府,联手朝臣忤逆先祖,意图混淆皇室血脉,才是招致先帝不满,宗庙失窃的罪因。”

“……”

众人大愕,跪也跪不稳了。

什么叫意图混淆皇室血脉?!

灌婴一惊,几乎失色,吕雉转过身:“哀家不屑同你们说谎,也不屑做冤枉小辈的事。不论夫人灌氏生男生女,对外宣布的一定是小皇子。”她的音色很凉,“因为先帝给哀家托了梦。”

“你们一个个的围着我,何尝不是惊扰先祖安宁。”吕雉抬起脚步,慢慢往里走,“先帝都看着呢!”

只听一声爆.破,戚里传来冲天的巨响,听懵了的众臣如惊弓之鸟般,迅速扭头。只见颍阴侯府的方向,升起冲天的白烟,久久不散,犹如神罚。

爆.破接二连三,宗□□,郎中令府,曲周侯府——方才指责太后,意图压太后之威的重臣府邸,无一不发出巨响,升起浓重的烟雾,象征着天神之怒,先祖之罚!

整个长安城震动了。

从前经受过神罚的倒霉蛋,好像叫吴王刘濞,而今又来了几个么?!

经过化学家细心钻研,黑家伙的威力已经不能同往日而语。众臣目露震惊,清晰地看见白烟之中,有什么缓缓倒塌——即便倒的不是正屋,而是无人居住的小院,宗正还是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啊呀叫了一声,昏厥过去。

沐浴在一片空白的神色下,吕雉继续往高庙走。

又是一阵细微的动静,高庙徐徐燃起烟雾,纯白如仙境,而不似巨响发生地那般不详、暴戾,下一秒,一道声音响彻众人耳畔:“荒唐!”

动静很快消失不见,所有人蒙了。

那熟悉的声音,正是逝去多年的先帝。

当即有人嚎啕大哭,再也忍耐不住,趴伏在地。在神罚降世,惩治出言不逊的重臣府邸的当下,先帝的声音,叫他们觉得羞愧,那句“荒唐”,更叫他们觉得惶恐。

先帝骂的谁,岂不是显而易见?

太后站在袅袅白烟中,再一次流下了眼泪:“高皇帝有灵……让我察觉混淆皇室,混淆盈儿血脉的阴谋。你们若是不信,尽管随哀家前去质问夫人灌氏,拷问服侍灌氏的婢女,否则,你们还以为哀家屈打成招。”

吕雉转过身,平静道:“便是皇后推她落水,也是夫人灌氏陷害的。哀家胆敢在高庙前立誓,尔等敢吗?”

丞相曹参深吸一口气:“臣等……万死!”

郎中令紧接着晕了过去,至于真晕假晕,无人知晓。灌婴神色空白,嘴张了张,与曲周侯郦商一样,腿脚一软,化为了深深的颓然。

不知过了多久,一队内侍匆匆前来,在宗庙前跪着膝行,往太后耳边说了什么。

吕雉微愣:“盈儿回来了?”

内侍惶恐地点头。

待白烟散去,吕雉瞥了众臣一眼。

陪了这一场,她也累了。夕阳西下,暮色席卷天际,沉默一会儿,她道:“都回吧。酌金失窃,哀家会彻查到底,议罪的事,也明日再说。”

若说这一连串动静下来,谁恢复得最快,怕是只有御史大夫了。

周昌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种预感。他勉强站起,斟酌着道:“灌夫人……”

“皇帝回来了,灌夫人如何处置,总要过问他的意思。”吕雉声音放温,走到周昌面前。

她低声说:“我也知道,一些功臣后代,还有仗着哀家之名横行的吕氏子弟实在是不像话,恐怕同是先帝怒斥荒唐的起因。明日我与御史大夫一块商议,该好好地解决了。大汉容不得这些废物,朝堂也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清明,您觉得呢?”

“……”周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所有。

联想从前的蛛丝马迹,捧吕家与少许功臣打擂台——钓出异心者,养出耀武扬威的废物,然后一股脑地肃清他们,该是多大的魄力。

还有呢?太后怕是不止为了朝堂清明吧?

他头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了敬怕,半晌,低声回道:“太后深、深谋远虑,臣领命。”

-

宗庙前的君臣对话,如一阵风席卷了长安,火急火燎赶回长安的皇帝只慢一步知晓。

不是吕雉特意所传,而是宗庙的动静太大,大到刚刚入城的天子也注意到了这边。

刘盈心底漫出不好的预感,急急派遣内侍打探。

打探的结果,让他刚刚沐浴完毕,换上常服,准备前去探望皇后与灌夫人的脚步骤停,刘盈慢慢转身,坐在了案边。

他从不知道,喜欢过的女子有这么大的胆子。

以为怀的是公主,就要从民间抱一个男孩,充作皇子么?

那他的珍视血脉算什么,引导颍阴侯灌婴与母后反目,又算什么?

刘盈以手掩面,忽而笑了:“他们是在逼宫……趁着我不在,用父皇的名义来压母后……”

越儿远在云中郡,兵卒为了保卫边塞浴血搏杀,而他信任的臣子,未来孩子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没把母后辛劳的功绩放在眼里。

无人知道近侍听到这话,望见帝王血红的眼睛的时候,内心有多么恐惧。

他听从陛下的命令掩上门,然后亲自带人,将灌夫人禁足于殿内,关押颍阴侯府派来的医者婢女,准备一一拷问他们。

不久,长信宫窦长秋亲自过来,把断定灌夫人怀的是女孩的医者淳于岫带走:“太后憎恨企图混淆皇室血脉的行为,准备亲自问询。”

近侍无有不从。

窦长秋顿了顿,又问:“陛下可好?太后十分关怀,只是天色已晚,太后刚刚回宫,不知陛下安寝没有……”

近侍苦笑,含糊应了几句,回到刘盈身边。

他在门外道:“陛下,太后想要过来看您。”

刘盈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传来轻轻的声音:“是我不欲劳师动众,这才轻车简行,没有告知母后。合该我去长信宫一趟。”

帝王车辇起轿的时候,吕雉跽坐桌前,微微出了神。

说她不择手段也好,冷血无情也罢,为了大汉江山,为了她的儿子,就是吕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舍的。

只是面对归来的刘盈,她头一次生了犹豫,半晌,外头传来大长秋的通报:“太后,陛下来了。”

吕雉站起身,看着大儿子走到跟前。

她敏锐地察觉,刘盈的神色并不对劲。

“母后。”刘盈重重跪了下来。

“都是儿臣的一己之私,都是儿臣没有控制住自己,让她有了身孕,引得朝堂动荡,母后受辱。”刘盈说罢,慢慢抬起头,神色意外的平静,“儿臣……不想做皇帝了。”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落下,他哭道:“儿臣有愧先祖,有愧江山社稷,如此不成器的皇帝,母后何必再为了我蹉跎?”

吕雉跌坐在了案边。

时光从此凝滞,拉长,刘盈坚定地叩首,久久未动一下。

吕雉也流了泪。

终于,刘盈听得他母后道:“好啊。”

“哀家早就想让越儿做皇帝,就差你这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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