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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脑门似乎也开始发烫了。

陆清则的思维都被咳得一阵四散,痛苦地想,不应当啊。

昨晚他喝了预防风寒的药,今早起床时也探了探额温,怎么还是着了道!

见那张方才显得水红的唇瓣瞬间失了血色,病恹恹的,宁倦的眼睛一下被刺痛了,胸口滚沸的情绪倏然一止。

陆清则耳边嗡嗡发鸣,浑身的力气被剧烈的咳嗽卸掉了大半,没什么力气地靠在马车壁上,身上泛着冷,额上也覆着层冷汗,眼前阵阵发黑,呼吸微弱,暂时没有力气再继续他的表演。

那张平凡的面容竟因这股病色,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瑰丽来,让人移不开眼。

宁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才伸出了手。

探过来的手沾着股浓烈的梅香气息。

陆清则没力气躲开宁倦的手,七荤八素地想,小皇帝怎么不用皇家御用的龙涎香了,改用熏香了?

好在宁倦没有做什么,只是试了试他的额温。

探过陆清则的额温,宁倦立刻打开旁边的暗格,从中取出个白瓷瓶,倒出枚圆滚滚的药,掐着陆清则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口,将药塞进他的口中。

陆清则是没力气反抗,但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用力扭开脸,条件反射地就想吐出来。

柔软温热的唇瓣蹭过指尖,些微麻痒的感觉顺着蹭过心口,宁倦呼吸一窒,恨不得用力抵磨过去,捂住他的口,嗓音低沉微哑,含着丝冷意:“咽下去。”

陆...

清则蹙着眉尖,含着那枚发苦的药,和宁倦对视了几秒。

那双眼眸如沉在寒潭下的黑曜石,浸透了冷意,没有其他的情绪。

最终雪白的喉结滚了一下,还是将药丸吞咽了下去。

宁倦的指尖在他咳得发红的眼尾蹭过,停顿片刻,收回手,坐了回去:“不用担心,是我府中医师研制的药丸,止咳的。”

陆清则的声音不用再故意压着,咳得沙哑:“……多谢宁兄,宁兄居然还会随身携带这种药,不愧是大户人家。”

宁倦淡淡道:“从前我的老师也时常生病,他在我面前时总是撑着面子好好喝药,背地里又嫌药苦,喝半碗倒半碗,把屋里的盆栽都浇死了,我便让府中医师试着将一些汤药浓缩成药丸,方便随身带着。”

……那盆盆栽本来就快死了,干他何事?

陆清则悻悻地想着,违心地赞叹道:“宁兄真是尊师重道,很有孝心,你的老师知道,也会很感动的。”

宁倦盯了他几瞬,沉沉地闭上眼,有几分冷漠疲惫:“是么,可惜他恨极了我,宁愿死都不肯留在我身边。”

宁倦的语气很平淡,陆清则心里却冷不防被刺了一下,泛起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来,沉默了一下。

宁倦是这么觉得的吗?

他其实并没有恨宁倦。

这次来京城遇到宁倦已经是极大的惊吓了,陆清则打算能顺利离开京城的话,往后再也不回来了,看宁倦郁结于心的模样,终究是有些不忍:“……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的老师应该不会那么恨你的。”

“当真?”宁倦睁开眼盯着他。

马车摇摇晃晃的,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的守将本来要逐一排查身份,检查路引,见到陛下身边的长顺大总管,神色一凛,顿时猜出了里头是什么人。

长顺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一群人便无声地垂下头,让开道,恭谨地让马车进了城。

城门隔绝了城外的清净,进入城中,一派车水马龙,喧闹的声音潮水般四涌而来。

陆清则恍若未觉:“那是自然,不会有老师当真记恨上自己的学生的。”

宁倦缓缓点了下头:“承你之口,希望是如此。”

陆清则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说不出的怪异,但除了方才给他喂药时有过一点接触外,宁倦又没有其他任何异常了。

他抿了抿唇,往外面看了眼。

唐家蜜饯铺子到了。

从前陆清则嘴里发苦时,陈小刀就经常跑来这家铺子给他买蜜饯,味道一顶一的好,在京中颇有盛名,他这个“外乡来的”,知道这家铺子也没什么稀奇的。

方才吃下的那枚药好似有点效果,脑子虽然混热发胀不已,呼吸滚烫,但好歹没有再咳了。

陆清则不打算再继续跟宁倦拉扯下去,起身随意拱拱手:“多谢宁兄搭我一程,我得赶紧买完回去了,回去晚了,指不定还得挨夫人的骂,往后定然给宁兄寄信往来。”

宁倦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嗯。”

陆清则缓缓舒了口气,抬脚往外走去,脚下却猝不及防一绊,不知道勾到了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一倒,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宁倦怀里。

宁倦依旧纹丝不动,只在他倒下来时伸手拢了一下。

怀里这副躯体很清瘦,瘦得有些硌人,没有几两肉。

陆清则本来就头晕着,摔得更是一阵头脑发昏,半晌才缓过来点,心里骂了一声。

少年的胸膛也不似从前那般犹有一丝单薄了,变得愈加坚实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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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则触电似的,迅速起身:“抱歉抱歉,一时没留意。”...

起得太快,眼前又猛地黑了下。

宁倦凝视着他:“段公子看起来,和我的老师一样,身子不太好。”

陆清则后背一紧,神色如常:“春寒料峭,不习惯北边的气候罢了。告辞。”

宁倦微微颔首:“告辞。”

有那么几瞬,陆清则也怀疑过宁倦是不是透过自己现在这副陌生的面容,发觉了他的身份。

但直到他钻出马车,双脚踩回地面,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宁倦若是发现他了,绝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

这辆马车恐怕会直接赶去北镇抚司,或者紫禁城才是。

陆清则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忍着不适,浑然自若地走进铺子里,磨磨蹭蹭地买了几种蜜饯包好,再回头时,那辆马车已经离开了,长街上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回宫了吗?

陆清则愣了愣,说不出心底是个什么滋味,但多少是松了口气。

买完蜜饯,陆清则没急着立刻回客栈,而是在城中又转了一圈,穿行在大街小巷,不断甩开身后的人,避免被尾随的万一。

从前宁倦派人来陆府,一半是为了保护,一半是为了监视,所以他很熟悉那种感觉。

绕着走到天色将暗时,确信没有被人尾随在后,陆清则才随便找了位赶着牛车即将出城的老伯,给了他一点银子,坐在牛车后面,咬着蜜饯出了城。

依旧很顺利。

雄伟的燕京城门在视线里逐渐露出全貌,一点点远去,陆清则被冷风吹得脑子愈加昏沉,眯着眼心想,这次就当真是永别了。

此番离去,他不会再回京城。

今日遇到宁倦,虽然错愕,但能在永别之前见到长大成熟的宁倦,将心里那个模糊的轮廓填满也不错。

往后的宁倦会再成长成什么模样,就彻底与他无关了。

陆清则的心口有点说不上的压抑烦闷,收好怀里的蜜饯袋子。

牛车走得还挺稳当,没有加剧陆清则脑子里的钝疼,天色擦黑时,才到了客栈外头。

陆清则扶着边缘慢慢踩到地上站稳,笑着和老伯道了谢,走进客栈里,额角还在突突跳,胸口发闷,几乎头晕眼花,思维僵直。

在城中逛了一日,八成是烧起来了。

他喉间干渴不已,手脚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走一步,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只想先回屋喝口水,便去叫钱明明一起离开。

昏昏沉沉地扶着墙走上楼,陆清则走进屋里,点亮油灯,便倒了杯茶水灌下去。

离开了一日,桌上的茶水竟还是温热的,没有刺激到喉咙,咽下去颇为舒适。

陆清则于昏蒙中眼睫一颤。

他明明吩咐了掌柜,不要让小二进他的厢房,什么也不要动。

陆清则陡然意识到什么,抬起眼,桌子对面是梳妆的铜镜,覆盖着水银,再打磨抛光过的镜子,在点了油灯后,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脸。

眼角那点被钱明明用铅粉覆盖住的泪痣,不知何时早就暴露出来了。

平凡的脸却突然生出了点泪痣,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妖异。

陆清则的脑仁忽然更疼了。

门口忽然传来阵敲门声,不紧不慢的三下,透着股压抑的冷静。

“我忽然想起,忘记告诉你我住哪里了。”

宁倦的嗓音在外面响起:“你的信恐怕寄不到。”

旋即厢房门被推开,宁倦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语气依旧听不出异常:“看来尊夫人就算怀胎八月,也爱出去闲逛,我想拜会一下,却在整个客栈都没找着。”

陆清则撑着阵阵发昏的脑袋,明显察觉到这不是因为发热而产生的昏沉,喘息...

急促:“你……”

话音未落,他的手便被用力地攥住了。

宁倦的声音压抑得像是随时能够喷薄而出的火山,另一只手慢慢地挑起陆清则微微汗湿散乱的长发:“我有个疑惑,不知当不当说。”

陆清则自然没有力气回答他。

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他在迷蒙中感觉到宁倦倾下身,嗅了嗅他的头发,冷漠的嗓音钻入耳中:“陆怀雪,你这副身体,当真能娶妻吗?”

……这小兔崽子!

他明明换了张脸,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

陆清则眼前一黑,在病痛和药效的双重折磨之下,终于再无力抵抗,彻底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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