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以前,夏永山也会划清阶级阵线的,像父亲那样的老干部,都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在回家的接触当中,看清了许多问题。什么“历史反革命”、“学术权威”都是大帽子。现在为了共同的同学,有必要让大家重新认识老白了。
于是就告诉了张诚鼎:老白是地区医院外科主任,著名的绿城一把刀,只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所以被当作坏分子。
“有些事情,不能听一面之词,医生就是治病救人,哪个证明他干了坏事?”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明,也为老白昭雪,“人家有点本事,就说人家是学术权威,不懂学术,没有权威,怎么治病救人?害人怕差不多。”
张诚鼎经常找萧明下象棋,两人说的得来,下乡之后,走得比夏永山还近,听话听音,指着萧明鼻子说:“你一个老小子,一点儿阶级觉悟都没有,是打算拜师学艺了?”
萧明拂开张诚鼎伸过来的手:“那又怎么样,我还一辈子当赤脚医生?多学点本事,才有出头翻身之日。牛屎也有发烧的时候,现在好好学学,将来说不定就是布鞋医生、皮鞋医生。”
老白见两个年轻人都帮自己讲话,不敢顺着杆子爬,只是对萧明说,几个人都淋了雨,现在身上都没干,还是要熬点红糖生姜水,免得感冒。
见张诚鼎摊开手,萧明就说他家里两样都有,要回去拿。老白就说跟他一起,看看他站里面有些什么药,不能输液,也要打针,免得感染。
路上泥泞路滑,萧明蹲下身子,要背老白。他摇头说不需要,只要拿把伞出去,不淋雨就行了。萧明就说,来的时候,不就是夏永山背着吗?夏永山说,是为了赶时间,连伞都来不及找。既然这边有伞,回去先换干衣服,然后再来。
老白身子单薄,已经暴露了身份,还要给童真真治疗的。索性让萧明背着出去,要不然摔伤了,大家多个负担。老白还问夏永山,是不是也一起回去换衣服?夏永山放心不下真真,要老白给他带一套干衣服来。
他们同学之间的情谊让老白感动,也不觉得冷了,顺从地趴到萧明背上,不知道,暴露身份,对自己有利害是有害。
他们两个走了,张诚鼎才坐下来,只是盯着夏永山,什么话也不说。欠对同学一个解释,夏永山实话实说。老白叫白羽凡,是绿城地区医院外科主任,当初就是下放到这里来劳动改造的。半老头子一个,没地方安置。
夏永山爷爷站出来说:“就放在我们家吧,我对他监管。”
老爷子参加过新四军,受伤才回乡的。儿子又是绿城干部,革命家庭,自然可靠。夏永山回乡,是全村学历最高的,家庭背景也过硬(村里还不知道,他父母都倒霉了),生产队长都对他言听计从。
住在家中的老白,把他爷爷照顾得好好的,还治疗好老爷子的腰痛。听老白谈吐不俗,有了不起的医术,倒过来照顾他,还把他推荐给生产队的赤脚医生。
萧明可算找到一个好老师,悄悄地跟着白医生学习,对外,一般治病,都靠萧明在前面,老白只给他出主意、想办法,村里人都认为赤脚医生越来越厉害,只有夏永山家爷孙两个知道,大部分功劳都归老白。
现在遇到知青的伤情,两个年轻人把满腔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得已,才把老白推出来。看着两个人走远,张诚鼎经不无忧虑,忧心忡忡,说这么用老白,这是犯了方向性路线性错误,难道就不怕以后倒霉吗?
这边还没有回答,冯有珍从屋里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张诚鼎问:“你老子搞技术,也算权威吧,随便加上反动两个字,你甘心吗?”
张诚鼎反驳,说他父亲没反动的地方。
冯有珍马上就说,一个当医生的有什么反动的?她到现在才想起来,她父亲在老白手下治过病,胰腺炎还是他手术的呢,住院的人都夸他技术好医德也好……
“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依靠老白,如果真真残废了,以后回城,无颜见江东父老。”
听夏永山说的前半段话他赞成,后面的不以为然,瘪瘪嘴,想说什么,还是把话吞回去了。回城探亲有可能,但扎根农村是一辈子的事,谁也躲不过,只有想办法过得好一点,最主要需要精神粮食,下次回去探亲,要带一些书来看。
看他们两个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了,夏永山还穿着一身潮湿的衣服,衣服上还有泥巴,那是真真身上的泥巴沾到他身上的。冯有珍就说,潮湿的衣服穿身上难受,脱下来她洗一洗。夏永山湿衣服没有送来,不能赤膊。冯有珍说都是同学,也是为了救人,才弄得这么脏兮兮的。张诚鼎也笑他假斯文。夏永山这才脱下了短袖衬衫和外面的长裤子,要冯有珍帮他洗。
打量一下他结实的胸膛,胳膊上隆起的疙瘩肉,冯有珍吞了一口唾沫,接过衣服,莫名其妙,有些心虚。张诚鼎趁机也把自己的衣服丢给她。
冯有珍又扔了回去,说不是他的老妈子,没义务给他洗衣服。张诚鼎不服气了,说都是同学,不能区别对待。而且这也不是好难的事情,举手之劳,方便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端出大木盆,放在屋檐角下。外面大雨如注,两条瓦沟水流往下淌,像一条小瀑布。他把所有的脏衣服丢到盆子里,雨水冲刷到衣服上,混浊的泥水从盆沿溢出。
冯有珍笑了,夸他是小诸葛。
夏永山舀了水,用张诚鼎的毛巾擦了身子。好在里面的平角裤没有潮湿,可是外面有女生,走出来还有些畏畏缩缩的,赶紧溜到张诚鼎房间去,自己个子大,胡乱套了一件汗衫,紧紧绷在身上,不管那两个人斗嘴,进了女生卧室、
真真双目紧闭,呼吸沉重,没有呻吟,想是睡着了。他站在床边,神色凝重,看着真真受伤的胳膊,心像被揪住了一样,恨不能代替她疼痛。冯有珍近来拉了他一把,轻声说:“睡着了就不疼了,别打扰她吧。”
两人刚走到堂屋,萧明把老白背来了,进门才往地下放。老白手里撑着伞,冯有珍连忙去把伞接过来,萧明再把老白从背上放下来,还感叹了一句:“还是这样来得快,安全多了。”
张诚鼎还是有些不屑:“对你老子还没有这么孝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