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没办法,只有靠在门边,抚摸身上被祖父打出的伤痕,仰望青天,欲哭无泪。祖父一开口就骂祖母:许七友,你个败家的婆娘,把老子的金镯子还来,老子就是典了金镯子吃利息,也要吃好久……
不晓得那个金镯子有好大,也许有大几两。要不祖父为何总是念念不忘!
祖母对祖父的恨,一辈子都不化解。后来祖父死了,祖母在房间一声都没哭。出嬪时,祖母倒是哭了一声,哭的是,你的命好,葬得这么热闹。
祖父去世时,鹿女与我、堂弟建不过四岁,削着光头去读幼儿园,围着个头巾,羞死了。堂弟建他也削哥光头,还给祖父骑棺。坐在祖父的棺材上面被人抬着,吹吹打打,好不威风。他一点都不羞,也不用裹头巾,因为他是男孩子。男孩子光头正常,女孩子光头是否有点丑呢。
祖父生前不怎样,死后确实荣耀。送上坟山的花圈摆了一里路长,追悼会开了好半天。追悼会就在我家菜园篱拉外的大路上开的,黑压压的人群围了几里路远。看那情状,我好生害怕,不敢送祖父上山。所以小时候我并不知道祖父葬在哪里!那个时候为何会黑压压一大片,据说祖父送葬时犯了煞。八大金刚抬不动祖父的棺材。以后请道士做法,除了煞气,才将祖父抬上村里阴子山葬了。
有次睡觉,我却梦见祖父藏在母亲菜园大沟边的树兜里。我去菜园摘瓜吃,祖父看见我还对我笑,把我吓一跳。我说,祖父明明死了,怎么藏在树兜里?祖父在生时总不出门,死了成了鬼,倒不寻常,藏进树兜里。
醒来,我就告诉大家,祖父没死,藏在母亲菜园沟边的大树兜里呢。大家不信,说我胡说八道,祖父明明死了葬在村上的阴子山,怎么跑到树兜里去的?往后,我就病了好些日子。母亲就一个人在家碎碎叨叨的跟祖父说:我就知道是您,您老人家喜欢您的孙女,就保护她亲亲气气,好好长大,不要来亲她。亲她不好起来了。
母亲还杀鸡煎鱼煮蛋,给祖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饭菜,叫祖父吃。桌子的一方空着,放着一双筷子,一个碗,还有一盏酒杯。祖父在生时好像不喝酒。但是我乡里的风俗,就说叫去世的亲人吃饭都得喝酒。母亲给祖父樽酒剩饭夹菜,叫祖父好生吃好喝好就回去了,不要再来亲我。然后我就好了。
鹿女见了,奇怪地问母亲:“母亲,祖父当真吃了那些好吃的吗?听了你说的那些话?我怎么没看见祖父啊?”
母亲不知道怎样来回答,就说:“小孩子不懂,长大了你自然懂得。哪里那么多话,问这么多干嘛?”
祖母虽对祖父的感觉完全麻木,甚至厌恶,但祖父的死对祖母来说还是种解脱。但祖母对我们孙子辈的孩子却是上好,一点好吃的都会留着给我们吃。
祖母在祖父出殡时哭的那声,完全是妒忌祖父死后辉煌的葬礼,晚辈们到得齐整,送的热闹。而后来也见证祖母的先见之明。父亲、小姑、四婶子就先祖母而去。祖母经历的不仅是年轻时的磨难与伤痛,更是老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但祖母却是伟大的女人,在那个时期,那样一个男人的情况下,坚守着家,坚守孩子,直把他们养育成人,成家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