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健步如飞,心里却惶惶。这些天来,因为洪水灾害,田地庄稼颗粒无收,全家人的嘴都仰仗父亲唱戏得来的几个铜板。可唱戏在那个时期已在日益衰退!父亲没得办法,只有在好院落没有日夜地加班,几个月不曾回家。不知家里情况怎样,老小可是安好?
父亲跑到故河口堤,只见堤上密集的人群,嘈嘈杂杂!便知大事不妙。堤上定出现了险情,晴水眼,鱼眼泡,还是老鼠洞!如果堤里面出现这些东西,堤坡的水面就会“咕噜咕噜”的冒水泡,不一会儿,堤背面就向外呲水。这一段堤就有溃倒的危险。须得用沙子与卵石将老鼠洞填实起来。祖先创造的最古老的防汛方式,一样在现代应用。
而堤上出了险情,是见者有份,防汛抢险就跟军队打仗一样。没得选择。
父亲没来得及多考虑,就停下脚步,跟乡亲们一起抢险。
沙子与卵石一担一担地往晴水眼里扔,可就不见水被赌住。夸嚓一声巨响,堤被冲垮了一节。抬眼一望,大家可是吓破了胆。原来大家只顾抢这里的晴水眼,忽视了另外的晴水眼,只见险情一百米多远的堤段面已裂开了一道口子……
河里浑浊的急流,冒白沫、打旋涡,汹涌向堤岸翻卷而来,河边大片的水草树木拔根而起,眼看堤段的裂口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水面浮着的水草灌木,大树小树,时沉时浮地向东翻滚而去。随之而去的还有杂物,垃圾,漂浮的麦秸,它们都在激流中不住地打转!有的草垛上还站立着惊惶失措的鸡鸭,猫狗,它们也在水中打转,惊慌失措的对着口瞪目呆的人群呱嗒呱嗒地呼救。它们本来正如往常一样在堤上的草垛上寻虫子吃的,谁晓得突然会被水流带到河流中呢?
大家吓得魂不附体,故河口堤真缺口了,汹涌的洪水一股佬地往院落冲。
父亲一时也吓呆,但父亲立马镇定下来,丢下手中的扁担与箩筐,一双长腿腾地一下,跳上那艘停在江边的船,嗖嗖两声,将竹竿撑住船,连人带船,飞快地划到一两百米远的倒口,边划边对乡亲们大喊:“跟我来,不要慌……”
只见父亲白衬衣衣炔飘飘,撑着竹篙,迎浪而上,玉树临风的好郎儿此刻变成了治水的大禹,稳稳地将船只堵在倒口中央,指挥乡亲将砂石倒进船只,然后将船只慢慢地往倒口底下沉,想就此将倒口堵住。
乡亲们一时才醒悟过来,惊慌失措地继续往倒口填实砂石,继续撑来两艘船!船只排成一排,希望尽快将倒口堵住,将船上的人救回来。这样的场面是历史性的,沉船堵缺口,故河口人只听说过,还没见过。这不,陈章蓝就在验证这个历史时刻,用船与人将倒口堵住。大家心底都明白这意味什么?意味舍身取义杀身成仁。堵得住还好,堵不住可是要将自己的生命交给长江。
抗洪抢险跟打仗一样,军纪严明,抢缺口,见者有份,见者不抢,当逃兵的,就地军纪处罚。倒口一时集满了人,大家都在拼力死命地堵口。见着实物就往倒口堆,有的甚至从堤下面人家里搬来门板,被子,稻谷包,什么的,一马拉收地都往水里扔。倒口的水流貌似减弱了些!缺口似乎被堵住了。
父亲脸上舒展了。三艘小船被填满了石头沙包,慢慢沉入倒口之底。洪水不再汹涌,变成细浪,细流,而风平浪静!西天一片绯红,迎着白色的长江水,一片静谧温馨。人们长长的舒了口气。将木筏沿着江边向慢慢沉入的船划去,以救得船上的人回岸。
也许是一个漫长的世纪,也许是一个停顿的秒间。不论堵口的时间长或短,这刻已永恒,成为经典不可磨灭的历史图景。就在这永恒的历史时刻,垮啦一声巨响,刚填实的缺口又被洪水冲开。连带先前的晴水洞一起撕开。顿时,倒口加大两百米,水真是缺堤的洪水,嘭咚一声汹涌而至,装满砂石的船只还没及时沉下,顿时被巨大的浮力冲起来!嗖的一下,父亲连船带人呼里哗啦地冲出几十米远!飞起的漩涡,一下将父亲与船身吞灭。父亲直觉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啦!父亲听见岸边一阵阵惊呼。而后便一片漆黑。父亲被扔进长江深水的旋涡,深冷深冷,漆黑漆黑!父亲闭着眼睛,深呼吸,吸了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父亲拼着命,闭住鼻子深呼吸,甩开两手划啊划,游啊游,游啊游,浑身的力气都使尽,眼睛迷糊了,真是游不出水面,要淹死了。
呜哇哇,呜哇哇,呜哇哇,一声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此刻传进父亲的耳朵,大姐那刻出世了。
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父亲直觉耳目一新,浑身一股暖流经过,精神气大增,使劲奋力一博,终于将激流的水划出一条条缝隙,父亲两手不停地有节奏地使劲地划,使劲地划,身体不那么冷了,眼前也没那么黑了,似乎一丝儿亮光闪现。可是一忽儿,父亲又感到身上深冷深冷,四周漆黑漆黑的,他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划出水面,浑身就如故河口堤一样被水压垮了,要倒下,没力气撑起来!
我伢我伢我伢我伢……婴儿清晰的啼哭,在喊我爷我爷我爷…
我伢呀,你爷不能让我伢一出生就没有爷(此处读ya)…
父亲真听到了大姐的哭声,大姐在喊我爷我爷我爷(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