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档房是他的地盘,在这三十个世业生面前,直接被郭贵定性为混家子,他如果不找回点场子,那以后还如何服众?
瞪了眼对自己挤眉弄眼的范岩,薛瑞走到两人不远处,大声道:“郭大人的说法,恕学生不敢苟同!”
郭贵爷俩正在唇枪舌战,努力反驳对方的言论,被他这么一打断,都目光不善的看过来。
“我们父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郭贵本就被儿子气的怒火飙升,薛瑞这时候掺和进去,立刻成了他攻击的目标。
“当然有,郭大人说学生是混子,学生不服!”薛瑞毫不示弱的和郭贵对视。
“来了,来了!”
范岩等人神情激动,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两人。
眼前的这一幕很眼熟,似乎和一个多月前上演的好戏很相似。
只不过,这次薛瑞的对手从彭英换成了郭贵,这两人一个是监正之子,一个是现任五官灵台郎郭贵。
薛瑞和郭贵争锋相对,究竟谁胜谁负?
世业生们识趣的回到座位,用余光关注着战场动向。
自朝廷迁都北京后,南钦天监的地位逐步下降,官生也比北监少了一大半。
不过,南监五官灵台郎的职责却不减半分,因为南京是陪都,南观象台的仪器也比较齐全,所以朝廷规定,必须要将南京记录的天象要和北监互相印证,以免误报。
自永乐年以来,钦天监每月都会派出专人来往两京,负责候簿呈递及其他事务交接。
郑德彪时常不在监中,就是因为要护送相关人员往返两京。M..coM
跟相关人员交接时,郭贵难免会打听儿子的情况,薛瑞和郭恒同在档房学习,又是监中风头正劲的人物,郭贵自然也听说过他的名号。
或许是出于嫉妒,跟郭贵交接之人难免带有偏见,郭贵自然受到了影响。
“不服?”
听了薛瑞的话,郭贵眼神微眯,对他的胆大有些意外,敢跟他这么说话的人,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自然不服,而且,学生认为郭兄言之有理,郭大人之言未免有失偏颇!”
“你懂什么?”
郭贵忍不住笑了起来,用轻蔑的语气道:“你怕是连历法通轨是何物都不知吧,还敢在本官面前大言不惭,你就不怕被人耻笑?”
被这般小瞧,薛瑞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说道:“郭兄所言之通轨,全名为《大统历法通轨》,乃是洪武初年,太祖命本监首任监正元统编撰,共有《历日通轨》、《太阳通轨》、《太阴通轨》、《交食通轨》、《五星通轨》和《四余踱度通轨》六部。”
郭贵微微惊讶,按理来说,世业生只会学习一些基础的东西,像历法通轨只有成为天文生,被分到各房才有机会接触到,而且,还是那些专门负责历法中复杂计算的天文生才会用到。
一般世业生别说看过,恐怕连听都没听过,比如范岩等人,听到薛瑞念出这一串名字时,都是大眼瞪小眼,满脸茫然。
薛瑞这个混家子能答出来,显然出乎了郭贵预料。
不过,知道名字并不算什么,此书在有条件的府第还是很容易接触到的。
郭贵早就打听清楚了,薛瑞师公是监中当差几十年的监官,而他父亲也在监中任职十多年,他能说出几部历法通轨并不奇怪。
见没难住薛瑞,郭贵继续问道:“既然你说本官有失偏颇,那且说说看,本官说的哪里有问题?”
“首先,郭大人说郭兄此举是缘木求鱼,学生认为不妥,若是官生只会抄录通轨给出的最终数值,长久下去,这监中还有谁知道通轨的计算过程?
再者,这通轨使用近百年,已经出现了很大偏差,若不重新校验,继续使用下去的话,出现问题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明朝初年编撰的《大统历法通轨》,其实就是依赖于固定公式事先编算的立成表,历官们只需要通过查表法进行计算,从而简化了复杂的计算过程。
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大量的乘方运算,为了便于计算,元统甚至把全书的计算设计成表格,并留出空位。
使用者只要按照表格所示的步骤,按图索骥,将每步计算的结果填入表格中指定的位置,就可以逐步完成全套的计算。
这其实就像小学生刚学习乘法时背诵的口诀表,只需要在用的时候念出结果,并不需要知道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钦天监官生编历时也是如此,除了监官和部分水平比较高的天文生,大多数人都只会用历法通轨验算最终数值,而不知这个结果得来的具体方法。
这种办法,看似精简了步骤,省下了许多时间,但这对于天文学发展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倒退,若长久下去,精通历法验算的历法人才只会越来越少。
再说,这《大统历法通轨》乃是洪武年间编撰,因古代天文学的局限性,有许多地方规律还未掌握,只能测出大概数值用于计算。
这就会产生各种误差,若是以此为基数验算,久而久之,误差就会越来越大。
这也是到了明朝后期,预报天象时常不准,导致历法崩坏,不得不引进西洋历法的因素之一。
薛瑞的说辞,可谓是一针见血,作为天文世家子弟,郭贵何曾不知道这些问题?
只是这《大统历法通轨》验算过程十分复杂,全部修订是个繁复的大工程,以前也有监官提出重新修订,但因懂计算过程的天文生太稀缺,再加上还没到彻底用不了的地步,所以都只是修改误差较大的部分。
据说,《大统历法通轨》最近的一次修正,还是因日月交食预测不准,彭得清强命刘信验算的,光是计算这一小部分数值,就花费刘信两年时间。
薛瑞之所以知道这些,除了前世对《大统历法通轨》有过深入的研究外,在他穿越后的这些时间,还跟胡萦儿和胡中请教过相关问题,才能答的游刃有余。
直到现在,郭贵终于意识到他对薛瑞的看法有失偏颇。
只不过,薛瑞提出的这些问题十分棘手,恐怕连监正许惇都没有解决的信心,他一个小小的五官灵台郎,就更没办法了。
“你所说的问题确实存在,但先前本官也并非是妄言,校验历法通轨要举全监之力,非一朝一夕能完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恐怕很难推行此事,与其像郭恒这不自量力,做些无用功,还不如多学些其他东西,也好过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郭贵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被薛瑞说动。
对于此事,薛瑞早有预料,先前他询问胡中时,也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当时薛瑞并没有提出异议,可经过这件事,他却觉得很有必要给这个时代的天文学贡献一份力量。
“大人,若是学生有办法将历法通轨演算过程大幅精简,那能否让本监监生都学习验算方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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