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入了夏,但这一日清晨倒是日光和煦,徐徐的微风吹拂的岸边杨柳依依,柳叶落在碧绿的池塘上,荡起层层的涟漪,直推向露出池面的一枝又一枝水莲。
看着细细枝梗上,犹如美人面的花瓣正随水波摇晃着, 身着玉色上襦,下曳水蓝襦裙的李绥难得心绪放松,不由顿步看着廊下的这一片美景。
“仙长这边请——”
耳畔传来一个内官的声音,李绥回过头去,便见远远地拐角游廊上,正有一着道袍的男子, 在杨崇渊的近身内官刘守成的亲自陪侍下,拾阶而上, 朝这方走来。
渐行渐近时,刘守成也看到了这一方的李绥主仆,脸上当即带着恭敬地笑疾步上前行下礼来。
“王妃。”
看着面前分外谦恭的刘守成,李绥随和地点头道:“起罢。”
当李绥顺着看向刘守成身旁那个身着浅灰道袍,只以檀木簪发的青年男子,约莫未至而立的样子,虽说五官只是清秀,但眉目间透露出的散淡,还有周身那仙风道骨的气蕴,都能将他轻易与旁人分开来。
“王妃,这位乃是道清仙长,受圣人之邀,去往紫宸殿为圣人讲道的。”
微风徐徐中,李绥看到面前男子与她轻一颔首, 没有拒人与千里之外的疏离,更没有卑躬屈膝巴结奉承的市侩。
好似他与她之间,只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在这天地之间的相遇般简单。
眼前这道清, 如今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还在周朝时, 便成为了长安城那些达官贵人追捧的神仙,传闻中,道清是从蓬莱而来,下凡历练的散仙,不仅晓天时,知地利,算人过去和将来,最玄的是能为逝者还魂,让在世的亲人得见一眼。
“仙长盛名,已是久仰。”
听到李绥的赞誉,道清默然颔首,适才道:“名也,利也,皆在身外。”
“仙长指点的是。”
说话间,看到李绥行了道教之礼,道清也回之一礼。
“王妃,那我等——”
听到刘守成的请示,李绥已然伸出右手道:“仙长请。”
待目送道清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李绥收回目光道:“走罢。”
当行至立政殿,看着眼前不变的地砖,不变的宫墙, 不变的芙蓉树,不变的大殿……
李绥不由自自主伫立在那儿,伫立在那繁花紧簇的芙蓉花下,眼前却是一点一点浮现和杨皇后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那些记忆都如一束又一束的光飞进她的脑海,驱散她心底隐藏的黑暗和冷漠。
去岁的冬日,她曾在茫茫大雪中,和阿姐坐在廊下炉火煮茶,看着廊外的宫娥们打着雪仗;也曾在除夕那夜,站在那丛丛花树下,同阿姐点起一只又一只绚丽的烟火。
隐约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夜阿姐被烟火照亮的笑靥,她还记得她曾与阿姐按指许诺,许诺一起过每一年的初雪。
可是景在,雪在,人却不在了——
“王妃来了——”
听到身后传来银娘的声音,原本充斥而上的模糊和热泪,被李绥默然掩下,当她回过头来,便看到银娘亲热地上来扶住她道:“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方才的银娘自然是看到了李绥一闪而过的神伤,也更明白这神伤源自何处,因而此刻的她不着痕迹地掠过,不过是怕再掀起李绥心底难以碰触的悲伤,落在了李皇后眼中,平添难过。
“姑母今日召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李绥问询,银娘滞了滞,随即悄然道:“是为了荣安公主的婚事。”
荣安?
李绥轻一挑眉,便听到里面传来了禀报声。
“回殿下,虽有汤药调养,但贤妃之病源于心,汤药也只能让贤妃的精神看起来更好些,若要彻底根治痊愈,却是——”
听到殿内太医的话,李绥默然未语,缓缓随着银娘朝里走去。
自杨崇渊篡位称帝后,便顺着朝堂大势册封姑母为皇后,正位中宫。不久后,原太尉府侍奉已久的曹夫人、崔夫人、刘夫人也在姑母的奏请下,被分别册封为一品贤妃、德妃,和正三品的婕妤。
但曹贤妃在大郎杨晋身护杨崇渊,被乱箭穿心,躺在灵堂棺椁的那一日,便彻底地失去了理智,连连哭了半月,晕厥数次,直到棺椁送入陵寝处,曹贤妃便彻底被抽去了魂魄般,患上了癔症,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听闻时而在宫中放浪大笑,时而穿梭殿内夜夜啼哭,连身边人都要害怕得不敢近身去侍奉了。
“姑母。”
听到李绥进来,李皇后满面愁容才总算有了几分平复道:“快来。”
当李绥含笑走进去,一旁的太医连忙行下一礼,李皇后瞧了便道:“贤妃那里,你们依旧多操心些,用最好的药为她诊治着——”
说罢,李皇后不由叹息道:“成王是个好孩子,是杨家的好儿郎,他是为了护陛下牺牲的,更是为我大兴朝而牺牲的,作为大兴的开国英雄,他的功劳我们都不能忘记。”
“贤妃是她的生母,这份诞育之功,也是不可磨灭的。”
听到李皇后的嘱咐,太医当即点头道:“是,臣等必定竭尽全力,医治贤妃。”
李皇后见此点了点头,随即道:“好了,你退下罢。”
待太医躬身离开后,李皇后看向坐在下手的李绥笑着道:“你这孩子,坐那么远坐什么,快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