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珑点了一下头，问出来他一直疑惑的问题：“格蕾雅·霍尔女士曾经跟着盛炎参加过每一场人魔之战，战功赫赫，让霍尔家族的名字响彻了人魔两界。你既然姓霍尔，又怎么会隐姓埋名到魔界当卧底？”

阿希洛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时珑雪色的长发，长而柔软的发丝在他的指尖缠绕：“格蕾雅·霍尔是我的祖母。在祖母战死、盛炎阁下的灵魂被卡厄莱分裂封印后，所有人都期待着我的父亲可以继承祖母的信念，站出来成为人界新的领袖，继续为人类而战。”

“然而我的父亲，他却不会使用魔法元素，只是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

“他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他没有魔力，不能成为祖母那样的大魔法师；他不敢上战场、甚至连恶魔都不敢杀，只会躲在家里哭哭啼啼地喝酒；他每天醉醺醺的，连家门都不出，成了众人耻笑的对象。”

“所有人都说霍尔家族的英名毁在了我父亲的手中，于是我从小便立志不能做我父亲的那样的人，我要像我的祖母一样，哪怕被杀死，被折磨、被欺辱误会，也要为人类而战。”

“我第一次到魔界的时候和你一样大，也是十九岁。我知道盛炎阁下有一片灵魂在这里，所以瞒着霍尔家族的人，来到长夜王宫，应聘管家。”

时珑问道：“你一个人类，是怎么做到王宫总管这样重要的位置上的？在这期间没有人怀疑过你吗？”

阿希洛德陷入了回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眉宇间环绕着阴郁，绕着时珑长发的手指一紧，不小心拽疼了时珑。

“抱歉。”阿希洛德眉目舒展开，他放开了时珑雪白的长发，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进时珑的头发中，慢慢地帮他梳理好被自己弄乱的长发。

“你说得对，想到得到恶魔的信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当时卡厄莱陷入沉睡，西蒙斯年纪还小，卡厄莱的副手担任了长夜王宫的代执行人，他也是上一任王宫总管。”

“上一任总管已经快要老死了，他需要选定下一任总管。在数十个前面面试的恶魔面前，他们抬上来了一具人类尸体。这具尸体脸上的五官已经全部被魔息融化了，面目全非，皮肤黑焦，只能看出了是个成年男人。”

“王宫总管说，这具尸体是一个伪装成恶魔，混入长夜王宫的人类。他伪装的极好，二十年来都没有恶魔发现身边的侍卫居然是一名人类。但是他还是被王宫总管发现了。总管有意卖了一个破绽，让这个人类觉得自己找到了盛炎的灵魂，被总管当场抓住。”

“而我们面试的试题，就是这个人。”

时珑似乎预想到了什么，嘴唇轻轻颤抖，害怕阿希洛德说出接下来的故事。

但是阿希洛德的故事还在继续。他的嗓音温和，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唯有在绕在时珑头发上的手指不可自动的颤抖着，揭示了他内心抑制不住的情感。

阿希洛德垂下银眸，后槽牙咬紧：“他让我们，去吃掉那个人类的肉，作为那个人类假扮恶魔的刑罚。”

时珑蓦然睁大眼睛。

长夜王宫还是这样富丽堂皇，天上的红月淡淡地把月光洒落在宫殿的每一处，笼骨台中的魔息半明半昧。

在假山石环绕的花园角落，泉水泠泠，魔界特有的琉璃花开的正好，淡淡的花香掩盖住了土壤中的血腥味。

不远处是一座栩栩如生的人体花束——不、那根本不是什么“花束”，那是他们的同胞、是永不瞑目的人类英魂。

仿佛一切和之前相同，又仿佛用什么更深层、更隐秘的东西浮出水面。

时珑抱住自己的肩膀，第一次觉得这里有点冷。

长夜王宫不是什么供人纵情玩乐的宫殿，它是无数英灵的墓碑，是忠魂的坟茔。

阿希洛德肌肉紧绷，声音低沉而轻微，像是风一吹就会消散，第一次在另一人面前，剖析了自己的伤口。

“很难吃，是酸苦的。我的味觉和基因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我，我在吃我的同类，这是一件该下地狱的事情。”

“当我咬下他的肉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肌肉颤抖了一下。我......我这才发现过来，这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还活着的人！”

“那个残忍的恶魔总管居然还留了他一丝气息，用这种最痛苦的方式，要他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

“我竟然、竟然吃了一个活人的肉，吃了一个愿意隐姓埋名来到魔界的人类英雄！”

阿希洛德的嗓音中含着愤怒和颤抖：“他的脸被烧毁了，但是眼睛却是完好的。我嘴里含着血/淋/淋的肉，恍惚地和他对视。”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但是我能读懂他的眼神。”

“他在说：不要哭，也不要害怕。忠诚、果敢、坚贞，为了人类，不计一切代价的守护。”

“人类的火种从数千年前开始燃烧，人类不会屈服，英魂也不会被遗忘。人类没有恶魔那样天生的力量和魔法，却可以再人魔之战中和恶魔打成平手，因为——”

阿希洛德银色的眼眸中闪着不灭的光亮。

“因为忠诚、果敢和坚不可摧的信仰，是人类比金子还要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