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清摆手道:“没事的太奶奶,我这人不懂茶,都喝不出什么分别,都是一样好喝。”
三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得隔着一树的不远处露台,飘过来一阵小提琴声。
“啊,”李思清惊觉,“我那把斯特拉迪瓦里还放在那边的露台上,是谁拉响了我那把琴?”
“是娜娜吧,”太奶奶道,“娜娜回来了。”
斯特拉迪瓦里价值不菲,除了李思清的亲传弟子陆宁娜,应该也没人敢碰他那把琴。
高进良皱眉:“怎么跑去拉琴了?我不是让她一回来,就来见李老师的吗?”
李思清摆了摆手,道:“无妨,我听听她这段时间的长进。”
那处露台是陆宁娜练琴的场所,离这里不远,中间隔着一排树,影影绰绰能见到有一人在那里拉琴。
“嗯,不错,”才听了一耳朵,李思清马上点头,“这是《巴赫#3: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JX作品。”
顿了顿,又说:“这一首号称小提琴的百科全书,包含小提琴能演奏的所有和弦,甚至还包含一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演奏的对位技巧。娜娜几日不见,就敢挑战这样高难度的曲子,很厉害啊。”
在一旁的高进良却暗暗皱起眉头。
不为别的,只为听到了JX这个名字。
和在别处的如日中天不同,在陆家,你很难看到任何有关JX的东西。
毕竟,害陆家衰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JX。
说他是导致陆宁娜的父母双双入狱的元凶也不为过。
陆宁娜怎能演奏这人的曲子?
一旁的太奶奶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闭眼听着。
听了一会儿,李思清微微抬眉,道:“这一段太棒了,娜娜的水平怎么进步得如此之快?”
没有人回答他。不一会儿,飘扬的小提琴声继续飘来,李思清这才发现不对劲。
“不对,这绝对不是娜娜。”
俞老太太这才低声说:“小点声,我早就发现不是陆宁娜了。她昨天在家里练琴,我还听过,完全不是这个水平。”
老太太尽管喜爱孙女,但对自己孙女的斤两心知肚明,这种水平的演奏,她一耳朵都能听出差距来。
李思清听着小提琴声,目光却越来越震颤。
《巴赫#3》精密且严谨,如同一道数学题,有种严格的逻辑美,同时,也相当难以演奏。
即使是最顶级的音乐家,也很难轻易现场挑战演奏《巴赫#3》。
据传说,JX曾在采访中谈到过,当年在金色大厅演奏这首《巴赫#3》时,有两个微小的错音。
要知道,当时在金色大厅为JX担任小提琴演奏的,是世界上现存的最伟大的小提琴演奏家之一——帕尔曼!
并不是帕尔曼水平不够,而是这套小提琴无伴奏组曲太难了,难得不近人情。
帕尔曼的演奏版本,堪称是“原版”了。连原版尚且如此,何况后学者?
而现在这个拉琴的人,技巧上的难点就好像玩儿似的,被他平趟过去了,无惊无险,毫无波澜。
甚至,在平趟了所有难点的同时,在演奏上,这个人甚至还有着自己的诠释。
李思清敢说,这个人拉的《巴赫#3》,是他所听过的最好的版本!
让他自己来都未必能拉得这么好!
在一段结束后,小提琴声停歇了下来,李思清尚且有些意犹未尽。
高进良刚开始看他听得认真,没敢打扰,演奏结束后,他问自己这位老友道:
“李先生,这演奏得怎么样?”
李思清只说了三个字:“太棒了。”
他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也许是这演奏给他带来了强烈的冲击。
“这位演奏者,他对于《巴赫#3》的诠释太棒了,完全演绎出了《巴赫》系列的那种神性与平衡,它让我想到一句话‘某种终极的静谧感受来自于永恒的运动,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高进良和俞淑宁有些不明所以。
“李先生,这段演奏的水平到底怎样?”俞老太太问道。
“世界顶级水平!”李思清大声道。
高进良和俞老太太听了,两人都是一愣。
高进良问道:“李先生,世界顶级水平,说得有点过了吧?”
李思清注视着他,说:“即使是我,也不可能演奏得这么棒。”
之前他说得让两人不太理解,但这句话,两人听懂了。
比李思清都还要棒。
李思清是什么人?是在紫宸殿演奏给共和国献礼的音乐家。
他都自承不如,那这演奏者得是多高的水平?
高进良和俞老太太对视一眼。
“是哪里来的高人,造访归鹤庄,我却不知道?”俞老太太一挥手,又道,“叫成管家来。”
话音刚落,小提琴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人赶紧缄口不语,专心听着演奏。
这次,演奏的这一首曲子比刚才要轻快许多,也有情绪得许多。
听刚才的曲子,高进良和俞老太太还感觉有点乏味,但听到这首曲子,情绪却被调动起来。
好听。
不是音乐家行业内人士之间口口称道的好听,而是普罗大众,单纯从情绪上出发,能直观感受到的好听。
而在专业人士李思清听来,他却能听出这首曲子中更多的内容:
能听出来,这是一首舞曲,整个乐章一直在循环拉扯,就好像一个小伙子,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小心翼翼,努力尝试靠近,却在最后又退缩了……
李思清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一步之遥”。
这一首曲子很短,只有五六分钟,演奏完后,李思清倒吸一口凉气。
“李先生,怎么了?”
李思清看着两人,说:“这是一首原创的新曲子。”
“什么?”高进良有些不解。
“这是一首新曲子,”李思清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曲子。这种级别的曲子,应该流行度很高,可我从来没有听过。”
顿了顿,他说:“我有理由相信,这首曲子应该从来没有发表过,是一首崭新的原创曲。”
高进良小心问道:“您的意思是?……”
“可能是这个演奏者自己原创的,也可能是别人创作的。”李思清说,“你们家来了一位真正的大音乐家啊!”
三人齐齐起身,朝露台那边走去。
穿过那排常青树,三个年纪都不算小的人,只看到,在那露台的桌子上,只斜斜摆放着一架小提琴,此外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