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金龙端起了桌上的水杯,呷了口水,然后接着说道:
“看完老首长,我去了秉义的学校找他,打算去看看亲家,在江辽还要注意外人的目光,去了北京反而用不着了,大家都知道我时日无多,没谁会跟我这个糟老头子计较。因为不知道地址,所以我让秉义给我带路。
路上的时候,我不禁问到了秉义毕业以后的安排,他在跟秉昆商量过后,告诉我他要去南方发展,远离江辽这个环境,并且说这是他弟弟的主意,现在回到江辽,短期内可以看到好处,但是不利于他今后的发展。
这让我颇感意外,站在我们的角度,自然是能够看到这件事的弊端,但是我没想到周家老三居然会一针见血的指出来。这件事情你和我明知如此,也是不好对秉义开口的,因为我们宣之于口只会让女儿女婿觉得我们实在是不近人情,还会让外人看笑话,但是他们家自己能想到,这就太出乎我的预料了!”
金月姬从丈夫嘴里得知这个消息,震惊之余,不免有一丝的担忧,她怕女儿女婿分居太久,不利于他们的感情。郝金龙此时仿佛看出了她的担忧,继续说道:
“等秉义的工作落实了,会把咱们闺女调过去的,即便到时候我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我相信你也会想方设法这么做的。你左右都已经退休了,没事的时候,多走走串串门儿,不管是跟咱们闺女那里,还是亲家那里,都多走动走动,也算是弥补曾经的遗憾吧!至于我走的消息,还是别通知他们了,不管他们理不理解,让他们跟那群人打交道,都不会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只告诉秉义就好。”
金月姬看着丈夫看淡生死,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后续的模样,不由得心如刀割,用手紧紧抓着丈夫的手,骨节都有些泛了白。郝金龙看着妻子,淡然的笑了笑,轻拍着她的后背,二人坐在沙发上久久无语……
这天周秉义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温习功课,马上就要毕业了,他正在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答辩。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周秉义放下了手中的笔,把门打开,只见宿舍楼的门卫前来告知:
“周秉义,楼下有你的电话!”
周秉义听到后,回身从屋里拿了件外套,披在了身上,然后跟着收发室的人员来到了楼下,过了没多一会儿,电话重新响起,周秉义接起了电话,开口说道:
“喂,我是周秉义,你是?”
“秉义,我是冬梅,昨晚我爸爸去世了,你赶快回来一趟吧!”话筒里传来了郝冬梅啜泣的声音。
周秉义听到自己妻子的话,不禁有些乱了手脚,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出言安慰道:
“冬梅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车站买票!”
叶晨和父亲知道家里老大会吉春奔丧的消息时,已经是几天后了,老爷子还是去公园下棋的时候,曾经的那位棋友跟他说的,回来后老爷子脸色有些不愉,叶晨经过询问,得知了情况后,出言劝慰道:
“爸,大嫂父亲的葬礼,不用想就知道会有很多头头脑脑去参加,这种场合咱们去只会徒增尴尬,好歹他过世前,你们作为儿女亲家也算是见了一面,没留下什么遗憾。放心吧,大哥作为女婿会代表我们周家处理好一切的,别想太多。”
周志刚听了老儿子的话,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人家现在孤儿寡母的,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凑到跟前去算是怎么回事儿?再加上人家好歹也是个退休干部,自己凑过去,万一露了怯该有多丢人啊,算了,还是别穷讲究了,自家说到底还是跟人家尿不到一个壶里……
水自流晚上吃完饭,敲了几下铁门,找到了值班管教,跟他讨要今天看完的报纸。因为大家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都熟络得很,管教从办公室里拿过报纸,顺着大铁门塞进了正在走廊里等待的水自流手中。水自流陪笑着给管教递过去一根烟,并且划着一根火柴帮他点着,管教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屋看去,别在走廊里瞎逛游。M.biQUpai.coM
回到屋里的水自流,坐在自己的大通铺上,打开报纸的一瞬间,头版头条的一则消息,瞬间好像是一道闪电,打的他直接懵了,因为上面竟然宣告了江辽二把手郝金龙去世的消息。
水自流浑身瘫软的坐在了大通铺上,整个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自己这边已经申报了减刑,眼瞅着就要批回来了,没曾想却接到了这样的噩耗,这让水自流难过不已。
说到底那也是自己的父亲,当年之所以会抛下自己,也是因为历史原因,这么些年水自流早就已经在心里原谅了他,只等着自己出去可以再次见到他,不说尽孝道,两人哪怕是说说话,都是好的。然而水自流没想到的是,自己此生再也没机会见他一面了。
晚上过了九点,犯人都已经就了寝,水自流下了铺,跟走廊巡逻的坐班儿杂工打了声招呼,自己一个人来到了窗边,点燃了三只烟卷儿,进行了简单的祭拜。此时的水自流甚至能够想象得到,父亲弥留之际,会对自己这个离经叛道的不孝儿子有多失望。水自流惨然一笑,轻声说道:
“老爷子,一路走好,我这当儿子的这辈子给你丢脸了,你别怪我!”
时间一眨眼来到了八三年末,这天一大早,天空清朗,不过因为眼瞅着就要到冬至开始数九了,吉春的天气变得干吧冷。江辽第一监狱的大门口,只见武警武警把大铁门上的偏门缓缓打开,一个长着一张驴脸的人高马大的男人,和一个腿脚有些不大利索的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这二人正是当年因为投机倒把,伪造金融证劵被抓捕入狱的骆士宾和水自流。
这时只见骆士宾抬头看了一眼,大口的呼吸了一下自由的空气,然后开口说道:
“水哥,我在里面可是听说了,现在整个吉春家家都在养君子兰,我打算回去把家里的房子给卖了,捞上一笔,然后咱们去南方发展,您觉得意下如何?”
水自流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
“扯那么远干嘛?先打个车回市里,好好的泡个澡搓一搓,然后找个馆子好好喝上一顿才是正经。”
骆士宾听了哈哈大笑,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二人在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直奔吉春市里驶去。
当二人回到家里,随意的翻找出了当初的一套干净衣裳,换上之后,直奔着国营浴池而去,他俩打算把这些年的晦气好好的洗一洗。
二人来到了位于红旗街的国营大众浴池,还没等进门儿,就看到前面不远处围了一大堆的人,水自流和骆士宾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默不作声的靠到了近前,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只见人群当腰站着一个年轻人,高举着手臂,嘴里哈着白气大声嚷道:
“最新一期的《君子兰报》,还剩一份,最后一份啊,手快有,手慢无!”
骆士宾看明白怎么回事儿,挤过去扒拉了一下小伙儿,然后开口问道:
“多少钱一份?”
“两块!”卖报的小伙子斩钉截铁的答道。
骆士宾好悬没咬了自己的舌头,你特么也忒黑了,薄薄的两页报纸,你咋不去抢呢?!
然而还没等骆士宾从犹豫中缓过神来,旁边直接挤过来三五个大小伙子,直接把他给推搡到了一边,然后说道:
“给我给我,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