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
五年后。
甘肃,敦煌。
凌晨两点,夜浓得像一滩化不开的墨。
党河边的一排老榆树下,零星亮着些晦暗不明的灯火,灯下是一溜五花八门的小摊儿,各式各样的物件堆放得有些潦草,摊主也不吆喝,自顾地做着手上的事,有人低头问价,才懒懒散散地伸手比划一个数。
琳琅满目的热闹,又安安静静的诡异。
一阵嘈杂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原本坐在陶器摊前打盹的尕张忽地把头抬了起来。尕是当地方言,说明他在家排行老幺,尕娃容易被惯坏,尕张也一样,打小就不学无术,一晃五十多年过去,都没个正经营生,就靠摆摊混口饭吃。
这几年来敦煌旅游的人多了,尕张的这口饭竟也渐渐有了不少油水。可最近一周,尕张无比焦虑,因为他饭里的油水,突然变少了。
虽说眼下还没到旺季,游客不多也属正常,但他心里明白,他的油水是被人挖走的!
马达声止,尕张知道,那个人要来了。
利落的脚步,明快的声音。
“尕叔,晚上好啊,今天的新货记得留两件给我。”
尕张的裤腰带顿时又紧了几分。
一周前,这位名叫萧侃的姑娘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鬼市”,在他隔壁铺开一块暗紫色的棉毯,成了他的新邻居。
“鬼市”是古玩行业的一种特殊交易市场,凌晨摆摊,天亮收摊,形如鬼魅。货物来路不正的有之,奇珍异物有之,假货赝品更是不在话下。敦煌的鬼市比不上BJ的潘家园、南京的朝天宫,但仗着有莫高窟、有玉门关,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规模虽小,却足以让一众摊贩从四面八方的游客口袋里赚到不小的利润。
当然,仅限于萧侃来之前。
因为她来时两手空空,棉毯上更是空无一物,接着她就在鬼市转悠,从每个摊子上搜罗,七拼八凑地搞出了一堆东西。
尕张原本不屑一顾,可随后她从尕张手里买下一只格菱纹陶罐,砍价砍到三十七,隔天一通天花乱坠,就让游客乖乖掏了八百块现金。
尕张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哪有人一边买货一边卖货的,除非她是个牙商。
牙商,顾名思义,是靠口齿谋生的商人,手里无货,一样能赚钱,现代人管这叫掮客,而尕张觉得,还是牙商这个词最配她。
短短七天,整个鬼市的生意都倾斜到了她身上,有好几次,尕张挺想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摆摊,看模样她是标准的南方人,白皙的皮肤显然没有吹过戈壁的风,况且牙商是做大买卖的,她何苦与他们分一杯羹?
但尕张忍住没问,因为鬼市有“三不问”原则,对人对物都一样。
不过,他不问萧侃,不代表萧侃也会沉默,她是赚了别人的钱,还要套别人的话,每个摊贩的进货渠道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末了,还会加上一句:
“假如能搞到千佛洞的东西,记得告诉我啊。”
千佛洞就是莫高窟,也是敦煌成为旅游旺地的最大宝藏,窟内有万平壁画、千尊佛像,所以当地人习惯叫千佛洞。
尕张心想,这小牙商还是嫩了点,鬼市黑货多不假,可谁能搞到千佛洞的东西?那里的壁画每一块都价值连城,他混了几十年,就没见过有人搞到壁画。
至少,没有活人。
她总不能做死人的买卖吧。
***
从尕张的摊子上挑完货,萧侃开始摆摊,先铺摊子后铺货,最后从吉普车后备箱里拿出两个马扎,一个给自己,一个给搭档燕山月,而后者总是一言不发地就着灯看书。
萧侃瞄了一眼,是《大般涅槃经》。
今天没来得及吃晚饭,来的路上她买了几个烤包子,揣在怀里,还热乎着,她掏出一个递给燕山月,又拿出一团东西,一并丢了过去。
尕张坐在旁边刷手机,萧侃咬着包子探头去看,噗嗤笑起来。
尕张愣了愣。
因为这条新闻的标题是——
魔鬼城失联驴友确认遇难,闯禁者应认清血的代价
虽说敦煌四周都是沙漠,没水、没人、没活物,驴友遇难算不上新鲜事,可正常姑娘看到这种新闻,怎么着也会有点害怕吧。
“你笑什么?”
“你瞧。”萧侃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新闻配图。
那是遇难者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男人的面部打了马赛克,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一条灰色运动裤,黑色登山靴和白色棒球帽形成鲜明对比。
尕张不明所以。
“这人的帽子和我一样,我和他是情侣款!”萧侃弹了一下帽舌,骄傲地昂起下巴。
“……”
“失联十三天,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只剩内裤与袜子……”她继续念叨新闻,对着打码的尸体照片大口朵颐,“尕叔,你说他衣服去哪了?”
尕张摇头,尕张不想知道。
死人没衣服稀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