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腿、膝盖、大腿……
她越是用力,越是无力可用。
他早知道土海是这样的,想以一人之力拉出另一个人是绝无可能的事。
他没有帮手,只能一换一。新笔趣阁
若是再慢上几秒,他连撞都来不及撞她。
在令人绝望的黑暗里,蓝火诡异地亮着,将他的眼瞳映得波光粼粼,他们在一瞬间都有了预知的能力。
她感知到失去。
他感知到别离。
有些死亡就是这样,既快又慢,快得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快得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又慢得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天上的云,峡谷的风,还有他们彼此的呼吸。
林寻白的手有些拉不住她了,继续握下去,她会被拉回来的。
毕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出去的,再回来,也太亏了。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这样的时刻,脑子里反而是空白的,冒出的想法一点也不悲情,全是凌乱的、荒谬的、愤怒的。
他负责凌乱,萧侃负责愤怒。
“谁特么让你救我的!”她死死扣住他的三根手指,在最大极限内拉扯他。
“手疼……”他说。
“你死了就特么不疼了!”她大声怒骂,眼泪却掉了下来,“疼死你得了!疼死你拉倒!”
流沙蔓延到他的腰腹,说实话,一点也不疼,他像被一根柔软的巨舌包裹,明明要被吃下去了,却只能感受到无力与松弛。
他又萌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假如他真的活到老死,未必有这个死法舒服。
萧侃的愤怒更大了。
“你不是要跟踪我吗?不是要完成任务吗?这难道就是你工作的方式?”
她还想往前扑,林寻白叫住了她。
“萧老板,这就是我的工作。”
她整个人定住了。
“你那么聪明,一定猜得到啊,我爸是押送沙卫时死的,我用柳晨光的名字是想阻拦你冒险,我们都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壁画丢失性命,所以我的工作之一,就是保证你的安全。”
那三根手指,终究还是滑脱了。
“我的安全不用你负责!”
“得了吧。”他最后嘴欠了一次,“我们的帐总算是又清了。”
“清你个头!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让你倒插十个门都还不起老娘!”
除了骂他,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所有的理直气壮都是虚幻的泡沫,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救他,她疯狂地、急切地、崩溃地……无可奈何。
他笑着咳出声来,胸口被沙子沉沉地压着,他开始有了呼吸不畅的感觉。
不,是时间不多的感觉。
“救不出来也没关系。”他说,“这里是鬼住的驿站,我正好住店点蜡烛,咳咳……还可以帮你去问问柳晨光,给五颗菩提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不知道我这种溺死鬼和他们盲尸算不算一类,估计得请教胡导……”
萧侃想让他闭嘴,别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可他抠着青草与沙土的双手正止不住地颤抖。
他很年轻,他很害怕。
死亡是一场孤旅,他需要一些东西作伴。
哪怕是胡言乱语。
“胡导才不会管你,他怕鬼怕得要死,你要是……”她想陪他说下去,却还是不争气地哽住了。
他像一条无底的小舟,逐渐没入无底的沙海,这是最后的最后了。
他微微一笑。
“可你不怕鬼啊。”
是啊,她不怕鬼,她从来都不怕,不是因为不相信鬼,而是因为更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冲破所有困境,相信自己不会被命运压倒。
“绞盘!”
她猛然大喊。
胡金水的话再次钻进她的脑海。
——今天掉的要是‘土海’,什么绞盘都白搭,连人带车都逃不出来。
车子掉进土海,绞盘也拉不上来,是因为车太沉,流沙的吞力太大,那么人呢?
那么人呢!
她撒腿向下狂奔,林寻白叫她,她来不及回应。
赤裸的双足越过草丛,越过沙丘,越过粗粝的戈壁,她冲上吉普车,拉开车门,车钥匙还插在上面。
她没有驾照,但她学过最基础的知识。
先打火,后挂挡,挂不上,不对,要踩离合,踩住离合器挂挡,松开离合,踩油门,打方向盘!
她的所有思绪都绷成一根细细的弦。
这根弦是她的全部希望。
吉普车趔趄地开上沙丘,如同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牛,一路冲向沙脊的腰部。
她放下手刹,跳下车子,拉出绞盘的钢丝绳,直奔土海而去,只要他能拉住绳子,只要……
她僵住了。
土海之中,林寻白的双手完全淹没,没有了肩膀,没有了颈脖……甚至连头颅也仅存一半。
他的鼻子已经不能呼吸,他的双眼还睁着。
他在看她。
用那双黑亮的眼眸,平静又安详地看她。
萧侃脑海中的弦,断了。
无数的恐惧、无数的悲伤向她倾泻而来,土海吞噬了林寻白,绝望吞噬了她。空寂的峡谷望不到起点与尽头,天地间只剩她一个人,还有他最后的话。
——可你不怕鬼啊。
——可你不怕啊。
她一个飞速的旋身,将绳索紧绕在腰间,锁扣挂在她的皮带上,又多扯出两米的余量,没有片刻的犹豫,她孤注一掷,铆足力气朝土海跳了下去。
流沙从不拒绝投怀送抱的来客,猛烈的冲力让它张开黄色的血口,露出喉管中尚未消化的食物。
萧侃一把将林寻白抱住,跟他一道坠入深渊地狱。
手臂没入沙沼之前,她按下遥控器。
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