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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今我来思

天衍学宫开学当日, 奚家小少爷就被人抽到河里,深受重伤。

这消息一传出去,整个中州三境世家为之一震, 纷纷猜测到底是哪位能人敢惹那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深受重伤”的奚绝偏头打了个喷嚏, 赤着的脚在踏床上蹬来蹬去,气得眼圈通红, 嗓子都哑了。

“去把那个盛谁拎来!吊、吊起来咳咳……抽、抽死!”

道童深知奚绝的脾性, 知晓此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无奈哄他:“少爷别生气, 先吃点灵丹吧, 身子好了才能抽人啊。”

奚绝自幼体弱多病,哪怕觉醒相纹也是个病秧子, 他从水里捞出来就发了烧,此时脸庞烧得水润通红。

他咳得脑仁都在晃荡, 舔着掌心几粒灵丹轻轻地吃, 眉梢微垂,委屈得不得了。

“这地方好小。”奚绝一生气, 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胡乱踢了踏床一脚, “连腿都伸不开!”

天衍学宫诸行斋是单独的学院,更是由学宫掌院亲自教导。

偌大学斋只有八人居住,更何况奚绝又是灵级相纹, 住处自然宽敞精致。

灵器摆件琳琅满目,美人榻镶嵌灵石, 残阳从卷帘映来, 幔帐左右分开系在雕花柱上, 满室余辉。

外面还有一个大池塘, 锦鲤到处游,岸边栽种一棵参天大树,风一吹叶片窸窸窣窣,就算大世家的住处也比不得这里雅致奢靡。

但奚绝却嫌弃蹬不开腿。

另一个道童跪坐在一旁给他擦拭湿发。

“天衍学宫本就不让带道童行芥入内,人家也是依规则办事,少爷咱这次理亏在先,还是先收敛些吧。”

“收敛?”奚绝不愿意,“那我落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那奚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刚才学宫门口可是一堆人都瞧见了。”

道童唉声叹气,也不知如何劝。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对,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奚绝舔完灵丹,让道童给他擦手,蹙眉道:“谁啊?”

鬼字纹墨白袍的小少年酆聿背着双手溜达进来,瞧见奚绝这副湿哒哒的惨状,没忍住偏头“噗嗤”一声闷笑出来。

奚绝瞪他:“你是谁?”

道童提醒:“酆家少爷,酆聿。”

酆聿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挑眉道:“你怎么谁都不认识,那盛焦灵级相纹「堪天道」之事传得中州沸沸扬扬,你都没听过?”

奚绝冷笑:“区区一个落魄户,我为什么非得听说——你来干嘛的,看好戏吗?”

酆聿支着下颌笑嘻嘻:“当然啊。”

奚绝正要摔东西。

却听酆聿补充:“盛焦虽然是块不知变通的木头,但是盛家家主却一心想要跻身中州大世家,想来不多时就会有人押着那锯嘴葫芦来给奚少爷赔罪,我自然是等着看他的好戏。”

酆聿此前就听说过奚家这个小少爷的英勇事迹,算定他肯定同那盛焦不死不休。

白日他被盛焦抽了一番,气正不顺,所以来看看奚绝如何整死那个眼高于顶的盛焦,顺便自己也出出气。

奚绝却一愣。

押着,赔罪?

果然如同酆聿所说。

天才刚暗下来,院落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道童匆匆从外而来:“少爷,盛家的人到了,说是要给少爷赔罪。”

喝茶的奚绝呛了一下。

酆聿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我就知道盛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会做出这些事,这下可真的有乐子瞧了——哎,那个小孩,给我那点松子、葵花籽来。”

奚绝将茶杯放在小案上,盘膝坐在美人榻上,眉头一挑:“让他们进来。”

道童听命出去,没一会就带着两人进来。

正是那锯嘴葫芦和……

和一个奚绝不认识的男人,但见那身梅花落花流水纹,就知道是盛家的。

“见过小仙君。”男人恭恭敬敬颔首行礼。

奚绝手掌托着脸颊,懒洋洋地扫了盛焦一眼,才看向他:“你是谁?”

这小纨绔太过骄纵,又眼高于顶,明明身在大世家,却好像中州有头有脸的人一个都不识得。

“在下盛必偃,天衍学宫山长。”盛必偃道,“听闻盛焦今日对小仙君不敬,特带他来给您请罪,还望小仙君谅解。”

说着,奉上精致匣盒,里面放置一颗极品灵髓。

奚绝得理不饶人,哼笑道:“我稀罕这个东西吗?今日我可是受了大罪、奚家更是出了大丑,一个破烂灵髓就轻飘飘揭过了?”

盛必偃额角冒着冷汗,故作笑颜。

“小仙君想要如何处置发落,我盛家绝无二话,只要能让您消气。”

酆聿捏着奚绝丢给他的灵丹咔吧咔吧地吃,边看戏边盘算。

这奚家还真如传闻中那般权势滔天,这小少爷只是被丢到水中一遭,既没伤着也没冻着,盛家却硬按着他们家唯一一个灵级相纹来赔罪。

难道同奚家交好,比灵级相纹还要重要?

“发落倒不至于。”奚绝瞪了盛焦一眼,“但至少让你们大少爷开一开尊口,给我道个歉吧。”

盛必偃和酆聿全都一愣,就连旁边的道童也很诧异。

只是道歉就能揭过此事?

这可不符合这位少爷嚣张跋扈的做派。

无论两人说什么,被强行压来赔罪的盛焦始终面无表情。

他就像一具缺了七情六欲的空荡荡的皮囊,没有喜怒哀乐,傀儡或许都比他的表情、七情丰富。

奚绝一见盛焦这个样子就来气,铁了心让他开口说话。

“说‘小仙君,我知错了’。”他连道歉的话都替盛焦想好了,双腿从美人榻上垂下来,足尖绷着踮着踏床,微微前倾身体,瞪着眼睛等这锯嘴葫芦道歉,“只要他说,我就饶了他这一回。”

盛焦全当他在放屁,眼神眸光都没动一下。

奚绝在整个中州可是出了名的骄横,此番如此好说话,八成有猫腻。

盛必偃冷汗直流,一把抓住盛焦的手腕,低声道:“开口道歉。”

盛焦不吭声。

盛必偃赔笑,手中猛地一用力,压低声音厉声道:“你想连累盛家满门不成?”

盛焦终归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盛必偃手下没个轻重,竟直接将他右手腕骨给弄脱了臼。

“咔”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剧痛遍布全身,盛焦却像是个真正的傀儡,动都不动。

奚绝倒是一惊,愕然看过去。

盛必偃的手还在掐着盛焦的手,像是故意让他疼似的狠狠用力,甚至用一道灵力灌入他经脉中,横冲直撞让其灵力逆流。

盛焦单薄的身躯猛地一晃,唇角溢出一丝血痕。

……却依然无动于衷。

奚绝哪里见过这种硬逼着人赔礼道歉的架势,眸子圆睁,像是被吓坏了。

“够、够了!”

奚绝吓得足尖都蜷缩起来,重重一咳,倨傲道:“既然不愿开口就算了,少爷我不爱强人所难。那、那个灵髓就算赔礼吧,下不为例。”

盛必偃还以为他不耐烦了:“小仙君勿动怒,这孩子脾气有些木,激一下就好。”

奚绝还没想明白那个“激”是什么,就见盛必偃一脚踹在盛焦膝弯,想强行让他跪下赔罪。

奚绝:“……”

奚绝被吓住了。

灵级相纹……就是被你们这么糟践的?

盛焦单薄的身躯踉跄一下,却像是柱子似的站稳,唇角鲜血滴在漆黑衣衫上,手腕上天衍珠噼里啪啦却没有降天雷。

酆聿皱起眉,视线冷冷注视着盛必偃。

“山长真是好威风呀。”奚绝突然说。

盛必偃一愣。

奚绝盘膝坐回榻上,支着下颌笑吟吟的,像是在看一出好戏,眸底却全无笑意:“我奚家的戏班子都没有您唱得这一出好看呢。”

盛必偃讷讷道:“小仙君……此话何意?”

“我都说此事就这么算了。”奚绝曲起一条腿,懒洋洋地道,“您不会以为我是在同你客套吧?”

盛必偃不太明白。

整个中州都知道奚家小公子睚眦必报,小小年纪记小仇又心狠手辣。

盛焦让这位骄纵的少爷遭了大罪,此番见仇人吃了苦头,他不是该高兴?

盛必偃窥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盛焦此番犯了大错,如果能让小仙君消气,就算他是灵级相纹……”

奚绝突然打断他的话:“酆聿。”

酆聿脾气暴躁,看起来想打人:“什么?”

“丰州酆家是谁主事?旁支吗?”奚绝问。

酆聿不懂他驴唇不对马嘴在胡说八道什么,蹙眉回答道:“自然是家主主事,旁支哪来的资格管事?”

“哦。”奚绝若有所思地点头,似笑非笑看向盛必偃,“怪不得盛家出了灵级相纹,依然在中州三境籍籍无名,原来主事之人都是这等目光短浅之辈。”

盛必偃满脸皆是汗:“这……”

奚绝从来都是傲慢专横的,完全不给盛必偃说话的机会,嘚啵嘚啵。

“我说此事揭过那就是揭过,你却依然当着我的面肆意责罚,你那是给我看的吗?不是,你是想要整个十三州的人都以为我奚绝心狠手辣、阴险恶毒,为了一点小事就不依不饶,故意折辱同窗,还让人下跪赔罪。”

盛必偃脸色一变。

奚绝眸子猛地沉下来,抬手猛地将手边小案上茶杯重重一拂。

“哐”的一声,茶盏在地上四分五裂。

奚绝稚嫩的脸上全是冷意:“你如此毁我名声,到底是何居心?”

盛必偃差点给他跪下了:“我……我并无此意!”

“你是想说我误解了你?!”奚绝手指一点桌案,不高兴地道,“你不是想让我消气吗?好啊,那就你给我道歉!赔罪!”

盛必偃:“……”

酆聿:“……”

他还当这纨绔是真的面冷心软,没想到却疯狗似的,逮人就咬。

盛必偃哪里敢反驳,赶忙低声下气地赔罪。

酆聿看得啧啧称奇,更想知道这位小少爷到底觉醒的是什么相纹,竟然能让整个中州的人对他这般敬畏。

盛必偃战战兢兢,几乎将全部赔罪话都说了一遍。

奚绝不依不饶地冷笑。

“天衍学宫开学第一日,你就故意折辱灵级相纹,是想做什么?

“十二个灵级相纹日后皆是飞升命,人人都道诸行斋必出仙君,若今日他真的跪下去受辱,日后我们诸行斋不就成为十三州的笑柄,任人耻笑了?!

“好好同你说话,你不肯,非得要说上一堆低三下四奉承讨好你才舒坦,对吗?”

盛必偃被他几个大帽子砸下来,脸色惨白如纸,死死咬着牙:“不、不敢。”

酆聿从未想过这位不学无术的小仙君口才这么好,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奚绝小脸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我说,算了。”

盛必偃:“懂、懂了,多谢小仙君不计前嫌,高抬贵手。”

奚绝懒得和他说话,手一指,示意他走走走!

盛必偃如蒙大赦,将灵髓留下,带着一直默不作声的盛焦小心翼翼离开。

一直无动于衷的盛焦突然微微侧身,似乎看了奚绝一眼。

“你……”

盛必偃一把将盛焦扯出来,等到了无人处,几乎咬碎了牙,厉声道:“来时都叮嘱你了,莫要去招惹奚家小少爷,你怎么都不听?!”

盛焦像是被封了七情六欲,无论盛必偃如何骂他折辱他都无动于衷。

盛必偃骂骂咧咧,连拖带拽地将他薅走了。

酆聿看着两人背影,啧啧称奇:“没想到啊,盛家为了讨好你家,就连灵级相纹也不在意,那可是「堪天道」啊。”

“谁知道他们一个个到底是怎么想的?盛家家主也是个拎不清的,有了灵级相纹还不好好奉着,任由一个旁支的人如此折辱他,难道讨好奚家就能让他们一步飞升啦?”

奚绝不高兴地坐在榻上,蹬了蹬腿:“那个谁是不是哑巴啊,都被打成这样还不开口。”

“我记得他之前并不是这样,想来是那相纹的毛病吧。”酆聿翘着二郎腿,将一颗灵丹往上一抛,准确无误地用嘴接住,含糊道,“啧,怎么灵级相纹一个个的都不正常?”

“谁不正常?”

“横玉度是个不良于行的瘫子,让尘……哦对,你家和让家交好应该也知道,是个修闭口禅的。”酆聿和他一一掰扯,“中午入学礼你没去不知道,这诸行斋可没一个正常人,往后可有大乐子瞧了。”

奚绝不想看乐子,心不在焉地盯着地面那点血痕看了许久。

好半天,他才咬着牙,低声骂道:“闷葫芦,活你的该!”

白日受了惊吓,奚绝入夜后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中,锯嘴葫芦突然一分为二,倒腾着两条木头腿蹦蹦跳跳追着他跑,一边跑一边打雷,奚绝吓疯了,拼命往前逃。

但是他腿短个儿矮,跑了大半夜还是被逮到。

葫芦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其中,缓缓阖上。

奚绝吓得四处乱蹬,尖叫着摔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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