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冬至日下午,蔓沐舞蹈学院的排练厅里放响第一个音拍,与此同时一朵升腾于半空的蒲公英突然乍开,随着舞者轻盈地旋转向四处扩散,经历一轮又一轮跳跃、翻腾,踩着最后一个音拍透进窗户在把杆上落定。
蔓沐舞蹈学院是孚梅镇上独树一帜的舞蹈系艺术培训机构,实行严格的全封闭式军事化管理。整个机构里边总共三幢楼,分别是男、女宿舍楼和教学楼。教学楼面对正南,有七层高,排练厅就在七楼。两个宿舍楼各自面朝东南、西南。这三幢楼呈环绕之势互为斜对而立,包围着中心的活动操场;机构外边则被四方的高墙包围,连通外界的只有正南门一处大门岗,有门卫看守。
有别于传统的艺术培训机构,这所民办舞蹈学院在教学体系上尝试创新,推行概念现代舞,提倡突破束缚。然缺乏经验,师资力量有限,由于教学理念过于偏离主流,曾一度招生困难导致办学经费不足。随着经营每况愈下,学院已在倒闭的边缘徘徊。不知何时起,有消息传出,这块土地上或许将建设别的项目。
天色很快暗沉了下来,待换下练功服,学员们陆续前往教学楼二楼食堂。年底考核在即,空气中似有一股疲惫融合焦虑的烧糊的味道。
饭后,男生宿舍302寝室学员轮到值日打扫食堂,傅源也留了下来,正勤快地擦着桌子。傅源是内蒙古人,生得广额阔面、浓眉大眼,更兼身形魁伟,颇有草原汉子豪迈气概。不过别看他憨厚正义的样子,平日里竟最好打听奇闻八卦,就像行走的雷达一样随时接收感应,说话絮絮叨叨人也亲和,大家常打趣唤他“傅妈”。都说人不可貌相,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傅源正自顾忙活着,一旁扫地的张栋撂下扫把蹑手蹑脚地朝他走过去,出其不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傅妈,平时溜得比谁都快,今天怎么肯留下来了?”
傅源不料后背受袭吃了一惊,回头见是张栋气不打一处,挑了一下眉说道:“我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你这头驴,真是吃饱了也不安分,又来捣蛋。”
张栋是这帮学员中的头号滑稽分子,出生在大连,因肤色略黑、脸型偏长,谈吐风生又爱作怪,室友就使坏给他起了绰号叫“辣驴”,尊敬些叫一声“驴哥”。只见他上去掐住傅源的脖子咬牙说道:“我操,好脸色给多了膨胀了是吧。”
傅源被勒着脖子仍回嘴说:“你有脸色吗?”,气得张栋摇筛盅似地晃他,把一旁撂凳子的袁泽凯也给逗乐了,一时都笑了起来。袁泽凯是北京人,一头寸发、一口京腔、一双忽而威慑忽而诚恳的眼睛,一张白而粗糙又稍显圆润的脸庞;言语爽利、脚下生风、不怒自威、大哥架势,照张栋的话讲就是说话嗷嗷的、走路咔咔的。
“正经点的,”傅源挣开后咳了两声对张栋说,“我要给盐哥带饭,他还没吃饭呢。”
“知道了,”张栋说道,“一起去吧,我还得替他的岗。”
“那你是打算先回宿舍呢还是直接去门岗?”傅源问道。
“废话,当然直接去门岗了,省得多跑一趟,”张栋回道,“麻利的吧,天黑得快,一会回去看不见路。”
大家加紧了手上的活,不一会儿就干完了,等到出来,外面已完全黑了。
回去的路上,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们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凝缩,入夜的风吹来更觉寒气逼人。
“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蹊跷。”张栋自言自语地说道。
“什么事情?”傅源警觉地愣了一下问道。
张栋说道:“我有好几次在半夜听到声音,隐隐约约好像从排练厅传来,不过这么晚了况且黑灯瞎火的,谁会在那里呢……”
“我也有听到过,而且这个音乐很陌生,不是我们日常排练的,”傅源立马接话,”熄灯后排练厅是锁门的,钥匙也是交出的,如果真有人进去,进去做什么?到底是谁呢?”
“该不会是鬼吧,”袁泽凯故意压低声音郑重说道,“我曾听人说起过,在这个地方,每年冬至前后,会发生灵异事件。”
“你妹的,越说越渗人。”几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天空像一只巨大的手掌覆盖在头顶,天上既无月亮也没星星,沿着路边灯光的指引,这支细小的队伍犹如一条离群后独自游曳的小虫,赶着与同伴会合。
到了大门岗,张栋从傅源手中接过饭盒,抬眼看去,他的室友江若辰穿着一身礼服,腰间扎着制式腰带,头上戴着大檐帽,如同一尊雕塑笔直地站在门岗处,愈发显得俊朗英挺。灯光倾泻在他清俊的脸庞,如同涓涓细流淌过他酝着淡淡忧思的眉宇,汇入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在帽檐的掩映下,睫毛盈动间发散着梦一般的气息。
来自绍兴的若辰正是大家口中的“盐哥”,而这一昵称有着三重含义:
盐可下饭,又谐音“颜”,意指容貌俊秀可餐;“盐哥”谐音“严格”,又意指若辰在日常训练中对自己要求严苛;再有就是他平日里几乎很少笑,即便是听到有趣的事情也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大家一度调侃他是不是盐吃多了咸到不会笑了。
“给你带饭了,”张栋上前对若辰招呼着并抬起饭盒示意,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岗室走进去,“等我换好衣服就来接岗。”
“时间还早,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若辰面带关心地问道。
“你看你这人,我提前过来接岗你还不乐意了,我就应该踩点到,看饿不死你。”张栋说着就假装回去,若辰急忙叫住:“别!我就随口说说,我不介意早点下岗。”
“逗你呢!看把你紧张的,”张栋回过头笑道,“我能不知道你?虚伪。”
“行行行,你说虚伪就虚伪,填饱肚子最要紧。”若辰撇嘴说道。
其实学员站岗是这所学院规定的惩罚制度中的一种处罚,每当有学员违反制度就会被处罚,处罚是连带制。当某一个学员犯错,其所在寝室的集体将共同面临处罚。张栋因为在一次课堂上顶撞老师,所以连带着他的室友要轮流站足一个月的岗。
当晚宿舍楼前集合点名后,男生宿舍301寝室和302寝室的学员们像收了请帖参加派对似地一起出现在洗漱间,一边刷牙一边谈天说地、泡沫飞溅,侃得不亦乐乎。而故事大王傅源也通常会在这时候播报他的专属“电台收听节目”。
“傅妈,近来可有什么新闻?”大伙问道。
“咳,可别老问我有什么新闻,哪来那么多的新闻,再说我又不是记者。”傅源推辞道。
“那你就随便拣个故事讲呗,我们就等着这会子听你说节目呢,早就习惯了,不然实在没劲,”大伙一再央求道,“你不讲我们晚上睡觉都不香了,你忍心让大家睡不着觉吗?早上起不来会耽误学习的。”
“那好吧,倒有一个故事,”傅源眼见热情难挡苦笑道,低垂着眼睛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是一个诡异的故事,而且你们听了一定要保密。”
大家看他神情凝重不同往常,不像是捉弄的样子,不觉面面相觑重视起来,各自停下了手头在做的事全神贯注地等他讲话,原本闹腾的洗漱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待空气中静得能听到呼吸声,傅源开始讲述学院里一个鲜为人知的禁忌:
据说孚梅镇上一直生活着一类特殊族群,他们天赋异禀,可以用深邃的眼光洞察到稍纵即逝的微兆进而推断命运的走势,像来自地府的判官预告将至的危机和苦难,人们称其“刑眼”。
要问刑眼的来历,那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传闻当地有一座山叫鸠鸡山,因侧看形似鸠又像鸡而得名,其所在的位置却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
鸠鸡山像是一根钉子扎在海面上,又如一座灯塔孤绝于海中央,奇怪的是山头常年为雾气笼罩,只有冬至这日才能显现全貌。到了那时,远远看去,山顶的小土丘长着茂密的植被像极了“鸡冠”,顺着“鸡脖”往下是直至海面的断崖,往上伸出一处突兀的岩石便是最传神的“鸡嘴”了,有许多人站在那里莫名的跳下去消失不见。